信件是红标,八百里加急。

    那张狰狞面具上,黑漆漆的眼孔中,谢昭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沈妙妍也站起身来。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看着谢昭展开信件。

    半晌,他将信件折好放下。

    “我知道了。”

    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一点端倪。

    但沈妙妍眼尖地看到,谢昭的衣袖,在轻微颤抖。

    她走近,却又分不清是谢昭的手在颤抖,还是他的衣袖被风吹动。

    沈妙妍环视四周。

    其他将士还在等待谢昭的下一步部署。

    她深吸一口气,把整理好要交给谢昭的材料塞了过去。

    战事尚且还在进行。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眼下都要做好。

    谢昭接过材料,似乎回过神来。

    他如往常一样,根据战报材料,接连做了新的布置。

    等待众人领命离开,他叫住了要走的李越。

    “李将军,”谢昭将李越叫到身前,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话:“皇上急诏,我得尽快离开。再过几日,何晏会作为监军,带军队驰援。”

    “何晏?怎么会是他?那将军你呢?”

    何晏是完全的文官,半点不通军事,来这里的表现,恐怕还不如这位有军事天赋的商贾中人。

    李越瞄了沈妙妍一眼。

    谢昭点头:“不必管我。他不会阻挠于你,对你的唯一要求,誓死守卫贺城。你可能做到?”

    其他人离得远,听不真切。

    只有沈妙妍和李越两个人,听清了他的话语。

    沈妙妍豁然抬头。

    什么急诏能是让他尽快离开贺城?

    肯定是魏昌又诏他回京!

    在这个时候叫谢昭回去?

    他疯了?

    西疆是大魏面对西夷的防线,魏昌前世从来没有做出这种愚蠢举动。

    他想干什么?!

    还没等沈妙妍品出一点滋味,廖维也急匆匆地来找她。

    他把手里的信件悄悄塞给沈妙妍:“东家,华掌柜的信。”

    廖维是为数不多地知道华云与她关系的人。

    华云知道她这一遭是以严公子的身份去到西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不会轻易给她来信。

    沈妙妍沉下脸来,看信。

    华云在信中写道:家中大父与大母勃然大怒,不再隐瞒,转而张贴于众,切记小心。

    华云的用词十分隐晦。

    换做一个不知道她身份的人看了,也不会因此起什么疑心。

    沈妙妍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一天之间,在前线指挥的谢昭被皇帝急诏回京,平阳候撕破了侯府的面子,也要逼她回京。

    京城……发生什么了?

    京城确实是出了大事。

    废太子的长子,原本指定的皇长孙,魏朗,居然还活着。

    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魏朗甚至胆大包天地,把证物连同信件扔到了皇帝的寝宫门外。

    似乎是在高调地宣传他回来了。

    不仅如此,同日,户部侍郎举家潜逃。

    皇帝派了很多人去,依旧迟迟没有抓到人。

    京城中风声鹤唳。

    宫中,魏昌皇帝看着眼前的一张破旧的纸张,问他身边的苏公公:“苏合,你来看看?朕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被叫了名字的苏公公踏着小碎步上前,借着烛火的照耀,瞄了皇帝面前的纸张一眼。

    没忍住,又瞄了一眼。

    魏昌皇帝板了脸:“跟朕直说,不要藏着掖着。”

    “陛下,老奴瞧着,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平阳侯?”

    魏昌皇帝从喉间挤出一声笑:“可不是像么,太像了。苏合,你说,这魏朗,和平阳侯,是怎么搅合到一块的啊?”

    苏合有些谨慎地道:“这毕竟只是单方面的……”

    “你想说,是魏朗单方面攀咬?那也无妨。朕只知道,凡云山,西疆……有个人在找朕的麻烦,他脱不开关系。便足够了。”

    苏合闻言,苍老的面容上挤出一抹笑:“陛下说得是。”

    魏昌皇帝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前阵子,麟儿那孩子,是不是说,想娶平阳侯家的女子?”

    苏合的眸子微微张大:“是的,陛下。”

    他屏息凝神,感觉自己要听到什么重要的决定了。

    但是魏昌皇帝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那样做。

    这个时候,门口有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陛下,兰嫔给陛下送了银耳莲子羹来。”

    魏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了一些,他看着小太监手中提着的汤盆:“兰嫔自己来的,还是遣人来的啊?”

    小太监连忙回道:“兰嫔娘娘向来是亲自来送的。”

    魏昌接过汤盆,感受到手中尚且微热的温度:“让兰嫔进来吧,朕想看看她。”

    小太监领命退了出去。

    不过时,着一身宝蓝衣裙的窈窕女子便走了进来。

    她看室内除了魏昌只有苏合,行云流水地施了礼,也没等叫起,她对魏昌笑道:“三郎近几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了?臣妾看着好似瘦了不少呢。妾送的汤,三郎还是要喝才行,莫要上火了。”

    “他们总有事叫朕操心,兰儿来,”魏昌被几句话说得极为熨帖,他拉过了兰嫔,让她坐到他的腿上,“还是你贴心。”

    “他们怎地总是让三郎费心,也不知这一忙,又何时才能闲下来呢。三郎与妾约好去看那别院的桂花,到时莫不是都要谢了?”

    “怪朕?”

    “哪能呢,要怪,也是怪那些不叫三郎省心的。”

    魏昌听了大笑:“可放心吧,那桂花,今年,朕一定带你去赏。”

    兰嫔的眼睛里快速划过一道暗光。

    她亲昵地环着魏昌的脖子,在他耳旁狐疑问道:“当真?”

    “自然。”

    兰嫔来得很早,并不是一个能够顺便把皇帝拐回自己寝宫的时间。

    在皇帝看来,这是兰嫔对他用情至深,只想给他送汤,并无争宠目的。

    而兰嫔……

    她在自己宫中,摆弄着自己养的盆花,似是自言自语。

    “他早就知道了,魏朗是个幌子。”

    “目前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过……”

    兰嫔想起桌上还没收起的画卷。

    “他在凭着一双眼睛,找人。”

    窗外,有人影晃动几下,似乎只是照例洒扫院落。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沈妙妍和谢昭,是前后脚离开贺城的。

    沈妙妍身边,只带了一半的震云镖师。

    刚出城,她便若有所感地看向城外路旁。

    摘下那副狰狞面具的谢昭,正在那里喂他的马吃草。

    “特意等我?”

    沈妙妍打马过去。

    谢昭看了她身旁跟着的廖维等人一眼:“巧遇。”

    沈妙妍轻轻一笑。

    “叫你这个时候回去,你就没有怨言?”

    沈妙妍语焉不详,但是谢昭很容易听懂她的意思。

    “毕竟是陛下。”

    谢昭这样回道。

    也没说他怨是不怨。

    既然与谢昭一道,沈妙妍就挥手,让震云的镖师们先走了。

    他们沿途甚至还能带上几个单子,小赚一笔。

    人都走了,沈妙妍看向谢昭。

    谢昭迟疑着,摘掉了面具。

    钢铁的面具在他脸颊和鼻梁上,留下了淡红色的压痕。

    代表漠北将军的铁面具被他单手托着。

    “你回京,将军去哪?”

    沈妙妍一直没理清这里的情况,此时终于有机会问上一问。

    “将军会去西南大营。”

    见沈妙妍疑惑地看了过来,谢昭耐心解释:“漠北只是一个面具,并非必须是我。倘若我需要回京,我会选合适的人顶上。”

    沈妙妍感觉脑中一个想法轰然炸开。

    她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盯着谢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漠北将军可以换人,那他是谁,只有皇帝一人说得算!你和漠北将军同时出现在京城和西疆,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

    谢昭眸光微动,他低下头,指尖磨蹭着那张被血与汗浸润过的狰狞面具:“我知道的。”

    “但若是和西疆民众相比,便不算什么。放我来西疆,他不放心。”

    沈妙妍忍不住提高了音调:“难道让他捏着你的命,你就放心吗!”

    谢昭想起他与魏昌皇帝唯一一次正面的争执,叹了口气。

    “总归要有一人让步的,他不退,便只得我退。”

    沈妙妍感觉到一阵眩晕。

    谢昭当真是忠臣,绝非沽名钓誉。

    他为国为民,志存高远,并不那般计较得失。

    她早就知道。

    可是,事到如今,她才终于知道这个人为国为民,做到了哪种地步。

    她声音有些颤抖:“值得吗?”

    大魏子民,是魏昌的子民!

    西疆民众,也是魏昌的民众!

    他们向朝廷纳税,进的是魏昌的口袋。

    他们歌功颂德,也是称魏昌为天子!

    天子尚且不仁,把自己放到亿万民众之上。

    因为私心,做皇帝的魏昌,不去主动填补大魏的裂缝。

    谢昭呢?

    他拿命去填。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此时雨丝细细密密地飘落下来。

    沈妙妍看到谢昭抬头看了看天。

    他从行囊里拔了一把纸伞出来。

    纸伞撑开,隔在天地之间。

    也将细密的雨,阻拦在两人之外。

    然后,他抬手,遥遥指向贺城。

    贺城的重建工作因为雨天而暂停,守城的将士在附近没有外敌的情况下,也可以撑起纸伞。

    正值饭点,城内有炊烟飘出,在雨丝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他轻轻地道:“你看,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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