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斯街，占卜俱乐部。
安洁莉卡踱步到克莱恩身边，压低嗓音道：
“莫雷蒂先生，有位小姐请你占卜，这次还是在黄水晶房吗？”
克莱恩没想到刚送走上一位，这么快有了第二单。
他平静地点头，保持住占卜家应有的神秘感，起身，由安洁莉卡引路，状似不经意间询问：
“这位小姐也是你介绍来的？”
安洁莉卡一愣，摇摇头，回答道：
“不，她似乎认识安娜小姐，指明要见你。”
克莱恩心中飘过上辈子看到的狗血三角恋，还有误会冲突的戏剧，一时紧张起来。
“请稍等一下。”
黄水晶房内，面前盛放诸多占卜器具，在静静等待被使用。克莱恩坐在椅子上，选择最简单最快捷的占卜方式，心里默念“来者为何”，洗牌后顺手抽了一张塔罗牌。
翻开，“愚者牌”。小人穿着绚丽的服装，扛着饱满的包裹。克莱恩有预感，自己以后使用塔罗牌可能还会抽出愚者牌，他甚至怀疑自己再怎么抽，都只能抽到愚者。他重新整理被愚者牌冲击到的思绪，来者抱有什么目的，亲眼看见就知道了，不可以万事都依赖占卜，像这次，占卜受自己潜意识的干扰，失败了。
克莱恩告诉安洁莉卡自己准备好了。
敲门声响起，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请问，你对猫毛过敏吗？”
克莱恩将牌塞了回去，决定一段时间内不再碰塔罗牌占卜。
门侧开一半，来人是盘着红色长发，带着墨镜的成年女性，她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没有其他多余的配饰。她停在门口，肩上踩着一只黑猫，健硕却不显笨重。很难想象它究竟有多重。这个年头，能养出这样的猫，非富即贵。那不是一只猫，是行走的金磅。
克莱恩语气平和地说道：“当然不，请进，怎么称呼？”
克莱恩保持灵视的开启，对方象征情绪的色块在暗色和蓝色之间交替，有时会突然冒出红色，红色转瞬即逝，像是错觉。浓郁的白色几乎盖住原本器官该有的颜色，熟悉的流动感紫色有规律地出现，克莱恩很快想起这个特例。
她是“皇帝”！
来人正是艾普·玛丽恩。
“亚历山大，叫我亚历山大就好。”
这个姓是她临时编的，不重要。
艾普本不爱好占卜，对占卜敬而远之，之前买的塔罗牌都压箱底了。但她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占卜俱乐部。一切都要倒带，从昨天开始说起。
为了给玛瑙找临时托管者，艾普登报，让有意者在周六来她的住处咨询。尽管前天刚受了点伤，但艾普坚持早起，面对访客。
可能因为价钱开得不合理，来了很多碰运气的人和求包养的人。剩下的正经人里，艾普大多不喜欢。最后留下符合标准的几家，玛瑙又显得兴致缺缺，看起来不喜欢他们，趴在衣柜上，黄色的猫瞳看着艾普焦头烂额地招待客人。
这次面试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十点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完全超出艾普的预估，最终依然没有一个合适的。
晚上艾普失眠，脑子里全是别人嗡嗡嗡的吵闹声。好不容易入睡，却一直有个魔女盯梢，艾普睡得很不安稳。她真的觉得最近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魔女象征太多了。一定是艾小星杀的魔女太多了，导致他们的冤魂全都积攒到自己身上。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想继续补觉，却被玛瑙从阳台闯入，踩着胸口，连着压顶三次，艾普不得已起床，被玛瑙咬着裤脚，来到离家不远的占卜家俱乐部。
艾普从未踏足这里，没有这里的会员。玛瑙跳到艾普肩上，似乎颇为嫌弃这里。
【玄猫玄猫，难道让我用玄学的手段？】
艾普质疑，和玛瑙大眼瞪小眼，没注意路，被匆忙回家的安娜小姐撞了正着。
“抱歉，艾普，我……”
“没事，你状态不太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我，是乔伊斯，乔伊斯，我得先回去！”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她点点头，松开扶起安娜的手，被安娜狠狠抱住，然后才送她上了马车。
艾普认识安娜的未婚夫乔伊斯，他住在离艾普家十分钟路程的位置，虽然只是节假日会互相拜访的纯邻居关系，但艾普曾近距离围观二人的恋爱过程——作为工具人，以“共轭情侣”成为感情催化剂的那种，后来解开误会接受了二人的道歉。
大概这就是爱情，患得患失，天可怜见，她竟然会被同时认为是同性恋和异性恋。艾普摇摇头，掐指算了算时间。
乔伊斯去南大□□个月左右，至今未归，而安娜眼尾泛红，几乎落泪。不少有妇之夫去往南大陆后会在那里重新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后才寄一封信回来告知他原本的妻子儿女这件事。类似的事不少。
俗话说得好，没结婚前，劝分不劝和，结婚后，丧偶不丧命。艾普思维发散，不知不觉走向前台，翻开名册，指尖点住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划过去。
一个叫海什么的……艾普眼神停留一秒。玛瑙舔了她一口。
“别打扰我的思路，我自有裁断。”
艾普颇为自信，根据她对安娜的了解，一苏勒以上的可以被排除，太便宜的也是。然后，她看到好几页名单。
“好多人。”
艾普控制自己不露出奇怪的表情。
“当然，”招待员介绍道，“我们占卜家俱乐部是廷根市最好的俱乐部，所有有名气的占卜家都会来我们这里，注册会员，交流学习……”
【安洁莉卡。】
艾普瞥一眼招待员的铭牌，指尖停顿，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莫雷蒂。
她总感觉自己最近经常见到这个名字。
“事不过三……”
“刚刚为安娜占卜的，”艾普的指尖停在这个名字上，将名册转过来，正对今天的招待员，安洁莉卡，“是这位先生吗？”
安洁莉卡盯着名单，犹疑不定，这位女士应该和刚才的安娜小姐认识，但是……她不应该暴露客人的隐私，这是职业操守。
“不用回答我，我并非为难你，我想请他做个占卜。”
艾普根据范围瞎点了一个看着合眼缘的名字，看安洁莉卡的神情，看起来要找的人就在这个范围。
【今天挺幸运的。】
艾普笑意盈盈，不像是要找茬的模样。
“请稍等，我去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艾普进入黄水晶房，见到那位给安娜占卜的克莱恩·莫雷蒂。
这是一个序列九的占卜家，他身上出现的波动收敛地并不好，艾普能看到他身上还有魔药力量的残余，不过，似乎有股熟悉的力量帮他遮掩气息。
在这个占卜俱乐部里，可能是唯一一个有真材实货的占卜家。艾普回想起他的要价，八便士，她短暂地沉默了。
钱不是问题，官方派来监控这里的非凡者？艾普知道占卜的原理，这个世界占卜相当危险，操作不正确有很大概率吸引危险的存在。
比如请笔仙上身，真的有鬼会上身。艾普读大学的时候，一次和霍伊大学联谊的聚会，有几个富家子弟作死玩游戏，招来了好几个孤魂野鬼——大学区，跳河跳楼上吊自尽的，都成了不大不小的冤魂。当时艾普回家路过，遭遇了鬼打墙，一怒之下把那块地犁平了。后来和蒸汽教会拉扯了好久，才被放出来，成了官方记录在案的散养非凡者。
艾普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带有一种恐惧感。
但来都来了，艾普索性按照指引，坐到椅子上，将墨镜取下，折叠放在口袋。
克莱恩默默吐槽这个姓氏，取得相当不走心，甚至念得时候还卡壳，有种奇怪的腔调。亚历山大……
不过，客户毕竟是客户。保险起见，他刻意夹出与愚者不同的声线，低下嗓音地说：
“你想用什么占卜方法？”
“塔罗，”艾普下意识回答，转而斟酌，“不，用你擅长的方式，越准越好。”
塔罗。
克莱恩双手交叉，手肘置于桌上，手掌介于口鼻之间，心里一惊，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维持目光沉重的样子，盯着对方水绿色的眼睛，略微思考。
【所以那张愚者牌，一是告诉我，来者是一人一动物；二是告诉我来者的身份与塔罗会有关……】
艾普只觉心跳开始疯狂加速，她幻视自己的心脏，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捏紧，红色的血液从心房冲向心室，心室从高处落回心房。
她想往后退一步。但动作太大会带动椅子发出尴尬的噪音，艾普硬生生忍住条件反射，抑制想要逃离的冲动，静静地坐在地面。
或许是因为忧虑西梅的状况，或许是因为两天同时见了太多人，或许是因为没睡好觉……因为受伤，门途径和占卜家途径相近，所以导致她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跳加速。艾普感觉心跳得异常疲惫，快死了一样。
【想进被窝里睡觉……】
大部分问题，睡一觉就好。
艾普感受潮水起起落落，眼神从脸落到手腕，那上面有一条黄水晶项链露出来，只有一角。艾普和值夜者接触过，能认出来那是相同的款式。
【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她垂下眼眸，祈祷自己的脸没有因为恐惧充血变红，保持良好的姿态，连呼吸都没有变深，任由大脑缺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玛瑙。
克莱恩轻笑，缓解严肃的气氛，向后靠着椅背，平和地提醒：
“不同的问题有各自适合的占卜方法，艾普小姐，请问你困惑的问题是？”
“帮玛瑙找个临时的看管者，我即将出远门，可能几个月后才回来。”
她把玛瑙抱上桌，避开玻璃和水晶等易碎物。玛瑙乖巧地趴在桌上，尾巴一扫一扫，却没有将易碎品推下桌子。
“就是她。”
“她？好的。”
克莱恩敏锐察觉到代词的“她”。
南大陆并不安全，如果他没认出对方是皇帝，他可能会提醒她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带着玛瑙一起出发。
他咽下这个危险度极高的建议，抽出几张白纸，将钢笔递给艾普。
“写下玛瑙的生日，以及你对对方家庭的要求。”
“如果不知道生日，她的常用随身物品或者近期脱落的毛发都可以来替代。”
艾普点头，提起笔，开始迟疑。
她想照抄登报上的要求，但经历登报大失败，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限定条件。
【玄学就还有玄学的样子。】
艾普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舍去那些曾经苦思冥想的具体的限制，龙飞凤舞地写下最终的要求。
字很少，但对于占卜来说，不总是意味着轻松。
克莱恩接过纸，逆时针转了一圈，潇洒的字映入眼帘。
“玛瑙喜欢的。”
“喜欢玛瑙的。”
“喜欢。”
最后一个单词字母明显扭曲，强调作用非常明显。
【皇帝对她的猫可真好。】
克莱恩折叠白纸，趁机摸了一把油光水亮的玛瑙，从上面薅了点猫毛下来。
手感不错，而且没有挠他。
“我知道了，请你先出去等待一会儿好吗？安洁莉卡会为你准备茶水。而我需要足够静谧的环境，确保占卜的准确性。”
艾普不紧不慢地起身，示意玛瑙跟上，自然地走出黄水晶房。
她其实很想围观活的真正的占卜家究竟如何占卜，但为了不再次被教会扣下，她只能忍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红茶。
茶杯见底，艾普突然想起来茶水也是能提神的，而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晚上别睡了。】
艾普生气地骂自己一句，她对咖啡和浓茶都相当敏感，喝下去后会心率加速，两天只需睡眠三小时。
心跳太快并不舒服，有一种猝死感。
茶杯又被安洁莉卡满上，艾普难受得想要切开自己的灵魂，剥离自己的情绪——她也确实这么干了。艾普抱紧玛瑙，静静平息心跳和莫名的兴奋。
她突然想起明天是周一，要开塔罗会，而她承诺给愚者的死神资料还没动静。反正晚上睡不着了，感谢塞缪尔夫人前天寄来的资料，可以让她先裁出一个总论，就当再次复习一遍。
克莱恩做完梦境占卜，又抽了一张塔罗牌，这次是“节制”，不是“愚者”，也不是“皇帝”。克莱恩终于放下心，虽然“节制”依旧是大阿卡纳牌之一，但至少不用担心，以后抽出来的所有塔罗牌都是愚者。
10天前，也就是他穿越的那天，正好也抽了一张塔罗牌，一张愚者牌。
克莱恩打开房门，来到接待厅，看见艾普正对满满没有动的红茶，像精致的人偶。太阳正好斜照，拉得她的影子格外长。他莫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直到克莱恩坐到她对面，她才恍惚意识到占卜结果出来了。
【皇帝在现实中看起来很呆，不知道为什么在灰雾上气势那么吓人。】
克莱恩没将吐糟说出口，为了和愚者区分，他稍微改了声线。
“你在担忧什么？”
“明天是周一下午三点有个上司要的材料我还没开始写。”
克莱恩没想到随口一问，艾普就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一时有些噎住。
【正常来讲，不应该表达一下对占卜结果的关心？我这么努力扮演一个靠谱的占卜家形象，真的不是陪人聊天解心结的角色。】
艾普浑身紧绷，手停在玛瑙背上，随轻微呼吸起伏。她的目光落在克莱恩的眼睛，鼻梁，嘴巴，左肩，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艾普开口，她找到熟悉感的来源，是他的唇形。记忆里唇的主人总是抿着，或者唇角下垂。不像现在，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抱歉，我认错人了。”
记忆里的那个人气质没有这么平和。
【她的灵性告诉皇帝我是愚者，而她没有辨别出这条信息。难道灰雾的掩盖在现实里还能生效？】
克莱恩假装没发现此时气氛的凝滞，默默裹紧自己的马甲，不敢出声。
随着情绪抽离，艾普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令眼前的占卜家感到为难，而且二人之前确实没见过。【或许得多去见几个占卜家，看一下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不是针对个体。艾小星说得没错，自己的记忆真的出问题了。在记忆中，我的目标是杀了他，一个我都不记得名字样貌的生物。但我总不能现在杀了克莱恩试试，验证克莱恩究竟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人家好端端一个青年人……】
“抱歉，是我失态了，请您告诉我占卜结果。”
克莱恩采用了他最熟悉的梦境占卜，梦境显示，最佳地点是黑荆棘安保公司，但他确定安保公司的档案里没出现过这个客户的照片，她不见得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所以保险起见，克莱恩优先说出由猫毛直接占卜出来的选择。
“你或许知道，玛瑙并不需要有特定的人喂养，而她喜欢你，她需要的环境和你的居家环境很像，那个场所安静，少有人出没，阳光和水源充足，你和玛瑙都喜欢那个地方。”
克莱恩含糊其辞地概括备用地点的特征，颇具神棍色彩，成功地诱导艾普进入语境，看她若有所思地眨眼点头。
他没有把具体的学校、图书馆、教堂和餐厅的名字报出来，艾普曾在那些地方出没过，没有选择那里肯定有她的考虑。
果然，艾普摇了摇头。
“不，我都去过，舒适归舒适，但不安全。”
其实不是安全的问题，她喜欢的地方她肯定常去，还会带着玛瑙一起在那里睡一会儿。有人认识她，知道玛瑙是她的猫。人情不好还，这种顺带的照顾让艾普很难估量价值，给多给少都是对人的侮辱。这是艾普的原因，而不是玛瑙的原因。
“我需要满足以上条件但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艾普有些为难，不抱希望，没有正视克莱恩的眼睛，廷根市的好地方她都逛了遍，这个问题可能很难解答。
【克服一下也不是不行，如果玛瑙喜欢的话。】
“既然如此，我推荐黑荆棘安保公司。”
接待厅光线充足，艾普看清了克莱恩的眼睛，深褐色的，她喜欢这种颜色，和上一世的人很像。在这个普遍西方人面孔的世界里，被那些五颜六色的瞳孔注视的时候，她总会有种被怪物盯上的错觉。而且，她并不能很好地判断那些浅色的眼睛究竟是不是在看她。
没听说过这个公司，艾普抽出架子上的廷根市地图，在一个小地方看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标志。
位于佐特兰街36号，和圣赛琳娜教堂很近。
艾普捏紧地图，没有说话。
许久，她像是放弃抵抗，说道。
“我会考虑的，感谢你的解答。”
安洁莉卡踱步到克莱恩身边，压低嗓音道：
“莫雷蒂先生，有位小姐请你占卜，这次还是在黄水晶房吗？”
克莱恩没想到刚送走上一位，这么快有了第二单。
他平静地点头，保持住占卜家应有的神秘感，起身，由安洁莉卡引路，状似不经意间询问：
“这位小姐也是你介绍来的？”
安洁莉卡一愣，摇摇头，回答道：
“不，她似乎认识安娜小姐，指明要见你。”
克莱恩心中飘过上辈子看到的狗血三角恋，还有误会冲突的戏剧，一时紧张起来。
“请稍等一下。”
黄水晶房内，面前盛放诸多占卜器具，在静静等待被使用。克莱恩坐在椅子上，选择最简单最快捷的占卜方式，心里默念“来者为何”，洗牌后顺手抽了一张塔罗牌。
翻开，“愚者牌”。小人穿着绚丽的服装，扛着饱满的包裹。克莱恩有预感，自己以后使用塔罗牌可能还会抽出愚者牌，他甚至怀疑自己再怎么抽，都只能抽到愚者。他重新整理被愚者牌冲击到的思绪，来者抱有什么目的，亲眼看见就知道了，不可以万事都依赖占卜，像这次，占卜受自己潜意识的干扰，失败了。
克莱恩告诉安洁莉卡自己准备好了。
敲门声响起，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请问，你对猫毛过敏吗？”
克莱恩将牌塞了回去，决定一段时间内不再碰塔罗牌占卜。
门侧开一半，来人是盘着红色长发，带着墨镜的成年女性，她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没有其他多余的配饰。她停在门口，肩上踩着一只黑猫，健硕却不显笨重。很难想象它究竟有多重。这个年头，能养出这样的猫，非富即贵。那不是一只猫，是行走的金磅。
克莱恩语气平和地说道：“当然不，请进，怎么称呼？”
克莱恩保持灵视的开启，对方象征情绪的色块在暗色和蓝色之间交替，有时会突然冒出红色，红色转瞬即逝，像是错觉。浓郁的白色几乎盖住原本器官该有的颜色，熟悉的流动感紫色有规律地出现，克莱恩很快想起这个特例。
她是“皇帝”！
来人正是艾普·玛丽恩。
“亚历山大，叫我亚历山大就好。”
这个姓是她临时编的，不重要。
艾普本不爱好占卜，对占卜敬而远之，之前买的塔罗牌都压箱底了。但她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占卜俱乐部。一切都要倒带，从昨天开始说起。
为了给玛瑙找临时托管者，艾普登报，让有意者在周六来她的住处咨询。尽管前天刚受了点伤，但艾普坚持早起，面对访客。
可能因为价钱开得不合理，来了很多碰运气的人和求包养的人。剩下的正经人里，艾普大多不喜欢。最后留下符合标准的几家，玛瑙又显得兴致缺缺，看起来不喜欢他们，趴在衣柜上，黄色的猫瞳看着艾普焦头烂额地招待客人。
这次面试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十点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完全超出艾普的预估，最终依然没有一个合适的。
晚上艾普失眠，脑子里全是别人嗡嗡嗡的吵闹声。好不容易入睡，却一直有个魔女盯梢，艾普睡得很不安稳。她真的觉得最近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魔女象征太多了。一定是艾小星杀的魔女太多了，导致他们的冤魂全都积攒到自己身上。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想继续补觉，却被玛瑙从阳台闯入，踩着胸口，连着压顶三次，艾普不得已起床，被玛瑙咬着裤脚，来到离家不远的占卜家俱乐部。
艾普从未踏足这里，没有这里的会员。玛瑙跳到艾普肩上，似乎颇为嫌弃这里。
【玄猫玄猫，难道让我用玄学的手段？】
艾普质疑，和玛瑙大眼瞪小眼，没注意路，被匆忙回家的安娜小姐撞了正着。
“抱歉，艾普，我……”
“没事，你状态不太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我，是乔伊斯，乔伊斯，我得先回去！”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她点点头，松开扶起安娜的手，被安娜狠狠抱住，然后才送她上了马车。
艾普认识安娜的未婚夫乔伊斯，他住在离艾普家十分钟路程的位置，虽然只是节假日会互相拜访的纯邻居关系，但艾普曾近距离围观二人的恋爱过程——作为工具人，以“共轭情侣”成为感情催化剂的那种，后来解开误会接受了二人的道歉。
大概这就是爱情，患得患失，天可怜见，她竟然会被同时认为是同性恋和异性恋。艾普摇摇头，掐指算了算时间。
乔伊斯去南大□□个月左右，至今未归，而安娜眼尾泛红，几乎落泪。不少有妇之夫去往南大陆后会在那里重新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后才寄一封信回来告知他原本的妻子儿女这件事。类似的事不少。
俗话说得好，没结婚前，劝分不劝和，结婚后，丧偶不丧命。艾普思维发散，不知不觉走向前台，翻开名册，指尖点住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划过去。
一个叫海什么的……艾普眼神停留一秒。玛瑙舔了她一口。
“别打扰我的思路，我自有裁断。”
艾普颇为自信，根据她对安娜的了解，一苏勒以上的可以被排除，太便宜的也是。然后，她看到好几页名单。
“好多人。”
艾普控制自己不露出奇怪的表情。
“当然，”招待员介绍道，“我们占卜家俱乐部是廷根市最好的俱乐部，所有有名气的占卜家都会来我们这里，注册会员，交流学习……”
【安洁莉卡。】
艾普瞥一眼招待员的铭牌，指尖停顿，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莫雷蒂。
她总感觉自己最近经常见到这个名字。
“事不过三……”
“刚刚为安娜占卜的，”艾普的指尖停在这个名字上，将名册转过来，正对今天的招待员，安洁莉卡，“是这位先生吗？”
安洁莉卡盯着名单，犹疑不定，这位女士应该和刚才的安娜小姐认识，但是……她不应该暴露客人的隐私，这是职业操守。
“不用回答我，我并非为难你，我想请他做个占卜。”
艾普根据范围瞎点了一个看着合眼缘的名字，看安洁莉卡的神情，看起来要找的人就在这个范围。
【今天挺幸运的。】
艾普笑意盈盈，不像是要找茬的模样。
“请稍等，我去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艾普进入黄水晶房，见到那位给安娜占卜的克莱恩·莫雷蒂。
这是一个序列九的占卜家，他身上出现的波动收敛地并不好，艾普能看到他身上还有魔药力量的残余，不过，似乎有股熟悉的力量帮他遮掩气息。
在这个占卜俱乐部里，可能是唯一一个有真材实货的占卜家。艾普回想起他的要价，八便士，她短暂地沉默了。
钱不是问题，官方派来监控这里的非凡者？艾普知道占卜的原理，这个世界占卜相当危险，操作不正确有很大概率吸引危险的存在。
比如请笔仙上身，真的有鬼会上身。艾普读大学的时候，一次和霍伊大学联谊的聚会，有几个富家子弟作死玩游戏，招来了好几个孤魂野鬼——大学区，跳河跳楼上吊自尽的，都成了不大不小的冤魂。当时艾普回家路过，遭遇了鬼打墙，一怒之下把那块地犁平了。后来和蒸汽教会拉扯了好久，才被放出来，成了官方记录在案的散养非凡者。
艾普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带有一种恐惧感。
但来都来了，艾普索性按照指引，坐到椅子上，将墨镜取下，折叠放在口袋。
克莱恩默默吐槽这个姓氏，取得相当不走心，甚至念得时候还卡壳，有种奇怪的腔调。亚历山大……
不过，客户毕竟是客户。保险起见，他刻意夹出与愚者不同的声线，低下嗓音地说：
“你想用什么占卜方法？”
“塔罗，”艾普下意识回答，转而斟酌，“不，用你擅长的方式，越准越好。”
塔罗。
克莱恩双手交叉，手肘置于桌上，手掌介于口鼻之间，心里一惊，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维持目光沉重的样子，盯着对方水绿色的眼睛，略微思考。
【所以那张愚者牌，一是告诉我，来者是一人一动物；二是告诉我来者的身份与塔罗会有关……】
艾普只觉心跳开始疯狂加速，她幻视自己的心脏，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捏紧，红色的血液从心房冲向心室，心室从高处落回心房。
她想往后退一步。但动作太大会带动椅子发出尴尬的噪音，艾普硬生生忍住条件反射，抑制想要逃离的冲动，静静地坐在地面。
或许是因为忧虑西梅的状况，或许是因为两天同时见了太多人，或许是因为没睡好觉……因为受伤，门途径和占卜家途径相近，所以导致她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跳加速。艾普感觉心跳得异常疲惫，快死了一样。
【想进被窝里睡觉……】
大部分问题，睡一觉就好。
艾普感受潮水起起落落，眼神从脸落到手腕，那上面有一条黄水晶项链露出来，只有一角。艾普和值夜者接触过，能认出来那是相同的款式。
【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她垂下眼眸，祈祷自己的脸没有因为恐惧充血变红，保持良好的姿态，连呼吸都没有变深，任由大脑缺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玛瑙。
克莱恩轻笑，缓解严肃的气氛，向后靠着椅背，平和地提醒：
“不同的问题有各自适合的占卜方法，艾普小姐，请问你困惑的问题是？”
“帮玛瑙找个临时的看管者，我即将出远门，可能几个月后才回来。”
她把玛瑙抱上桌，避开玻璃和水晶等易碎物。玛瑙乖巧地趴在桌上，尾巴一扫一扫，却没有将易碎品推下桌子。
“就是她。”
“她？好的。”
克莱恩敏锐察觉到代词的“她”。
南大陆并不安全，如果他没认出对方是皇帝，他可能会提醒她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带着玛瑙一起出发。
他咽下这个危险度极高的建议，抽出几张白纸，将钢笔递给艾普。
“写下玛瑙的生日，以及你对对方家庭的要求。”
“如果不知道生日，她的常用随身物品或者近期脱落的毛发都可以来替代。”
艾普点头，提起笔，开始迟疑。
她想照抄登报上的要求，但经历登报大失败，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限定条件。
【玄学就还有玄学的样子。】
艾普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舍去那些曾经苦思冥想的具体的限制，龙飞凤舞地写下最终的要求。
字很少，但对于占卜来说，不总是意味着轻松。
克莱恩接过纸，逆时针转了一圈，潇洒的字映入眼帘。
“玛瑙喜欢的。”
“喜欢玛瑙的。”
“喜欢。”
最后一个单词字母明显扭曲，强调作用非常明显。
【皇帝对她的猫可真好。】
克莱恩折叠白纸，趁机摸了一把油光水亮的玛瑙，从上面薅了点猫毛下来。
手感不错，而且没有挠他。
“我知道了，请你先出去等待一会儿好吗？安洁莉卡会为你准备茶水。而我需要足够静谧的环境，确保占卜的准确性。”
艾普不紧不慢地起身，示意玛瑙跟上，自然地走出黄水晶房。
她其实很想围观活的真正的占卜家究竟如何占卜，但为了不再次被教会扣下，她只能忍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红茶。
茶杯见底，艾普突然想起来茶水也是能提神的，而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晚上别睡了。】
艾普生气地骂自己一句，她对咖啡和浓茶都相当敏感，喝下去后会心率加速，两天只需睡眠三小时。
心跳太快并不舒服，有一种猝死感。
茶杯又被安洁莉卡满上，艾普难受得想要切开自己的灵魂，剥离自己的情绪——她也确实这么干了。艾普抱紧玛瑙，静静平息心跳和莫名的兴奋。
她突然想起明天是周一，要开塔罗会，而她承诺给愚者的死神资料还没动静。反正晚上睡不着了，感谢塞缪尔夫人前天寄来的资料，可以让她先裁出一个总论，就当再次复习一遍。
克莱恩做完梦境占卜，又抽了一张塔罗牌，这次是“节制”，不是“愚者”，也不是“皇帝”。克莱恩终于放下心，虽然“节制”依旧是大阿卡纳牌之一，但至少不用担心，以后抽出来的所有塔罗牌都是愚者。
10天前，也就是他穿越的那天，正好也抽了一张塔罗牌，一张愚者牌。
克莱恩打开房门，来到接待厅，看见艾普正对满满没有动的红茶，像精致的人偶。太阳正好斜照，拉得她的影子格外长。他莫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直到克莱恩坐到她对面，她才恍惚意识到占卜结果出来了。
【皇帝在现实中看起来很呆，不知道为什么在灰雾上气势那么吓人。】
克莱恩没将吐糟说出口，为了和愚者区分，他稍微改了声线。
“你在担忧什么？”
“明天是周一下午三点有个上司要的材料我还没开始写。”
克莱恩没想到随口一问，艾普就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一时有些噎住。
【正常来讲，不应该表达一下对占卜结果的关心？我这么努力扮演一个靠谱的占卜家形象，真的不是陪人聊天解心结的角色。】
艾普浑身紧绷，手停在玛瑙背上，随轻微呼吸起伏。她的目光落在克莱恩的眼睛，鼻梁，嘴巴，左肩，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艾普开口，她找到熟悉感的来源，是他的唇形。记忆里唇的主人总是抿着，或者唇角下垂。不像现在，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抱歉，我认错人了。”
记忆里的那个人气质没有这么平和。
【她的灵性告诉皇帝我是愚者，而她没有辨别出这条信息。难道灰雾的掩盖在现实里还能生效？】
克莱恩假装没发现此时气氛的凝滞，默默裹紧自己的马甲，不敢出声。
随着情绪抽离，艾普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令眼前的占卜家感到为难，而且二人之前确实没见过。【或许得多去见几个占卜家，看一下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不是针对个体。艾小星说得没错，自己的记忆真的出问题了。在记忆中，我的目标是杀了他，一个我都不记得名字样貌的生物。但我总不能现在杀了克莱恩试试，验证克莱恩究竟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人家好端端一个青年人……】
“抱歉，是我失态了，请您告诉我占卜结果。”
克莱恩采用了他最熟悉的梦境占卜，梦境显示，最佳地点是黑荆棘安保公司，但他确定安保公司的档案里没出现过这个客户的照片，她不见得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所以保险起见，克莱恩优先说出由猫毛直接占卜出来的选择。
“你或许知道，玛瑙并不需要有特定的人喂养，而她喜欢你，她需要的环境和你的居家环境很像，那个场所安静，少有人出没，阳光和水源充足，你和玛瑙都喜欢那个地方。”
克莱恩含糊其辞地概括备用地点的特征，颇具神棍色彩，成功地诱导艾普进入语境，看她若有所思地眨眼点头。
他没有把具体的学校、图书馆、教堂和餐厅的名字报出来，艾普曾在那些地方出没过，没有选择那里肯定有她的考虑。
果然，艾普摇了摇头。
“不，我都去过，舒适归舒适，但不安全。”
其实不是安全的问题，她喜欢的地方她肯定常去，还会带着玛瑙一起在那里睡一会儿。有人认识她，知道玛瑙是她的猫。人情不好还，这种顺带的照顾让艾普很难估量价值，给多给少都是对人的侮辱。这是艾普的原因，而不是玛瑙的原因。
“我需要满足以上条件但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艾普有些为难，不抱希望，没有正视克莱恩的眼睛，廷根市的好地方她都逛了遍，这个问题可能很难解答。
【克服一下也不是不行，如果玛瑙喜欢的话。】
“既然如此，我推荐黑荆棘安保公司。”
接待厅光线充足，艾普看清了克莱恩的眼睛，深褐色的，她喜欢这种颜色，和上一世的人很像。在这个普遍西方人面孔的世界里，被那些五颜六色的瞳孔注视的时候，她总会有种被怪物盯上的错觉。而且，她并不能很好地判断那些浅色的眼睛究竟是不是在看她。
没听说过这个公司，艾普抽出架子上的廷根市地图，在一个小地方看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标志。
位于佐特兰街36号，和圣赛琳娜教堂很近。
艾普捏紧地图，没有说话。
许久，她像是放弃抵抗，说道。
“我会考虑的，感谢你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