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们现在真的在往京城的官道上?”

    已从武靖出发前往京城数日,乌乔犹对此事不可置信。

    也难怪,此时夕阳将坠,余晖染红天际,西南郡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却是暗影重重。丈宽的方石路面之上,每三五步便多处碎石坑洼,不少荒草杂生的洼陷中,甚至还汪着昨日落雨积下的黄浊泥水,瞧着竟还不如武靖的城道齐整。

    如今又逢深秋时节,道路两旁人高的枯草丛生、不见村落人烟,偶有寒鸦出没,“呀呀”怪叫,更是引得官道上本就稀落的旅人们心生凄惶,真真一幅伤秋破败景象。

    乌乔身量虽小却一身利落墨衣,骑着一匹矮马,嘚嘚拍马几步,追上先行的哥哥,身后官道上,还远远坠着七八位押着行李辎重马车前行的乌家厮仆。

    “父亲……尤其是母亲,怎的就这般轻易允我出门?”连日羁旅,乌乔初离家门的兴奋劲散去大半,这会子终于想起来了打听事情缘由,赶着马儿同年长她多岁的胞兄乌澍闲聊,“平日里她可是最爱管束我,总将我拘在家里学规矩。”说完还吐吐舌。

    乌家少爷乌澍,今年刚过及冠之年。他自幼便跟着祖父、父亲出入练场,舞刀弄枪,练得身量颀长体格结实,一身皮肤黝黑发亮,如今骑着高头大马更显魁梧。而且先前经历了数年的军中历练,他的气质愈发沉稳,如同宝剑在鞘,乌玉置匣一般。

    在武靖,这般年岁的男子一般早已成家,但他投身行伍多年,倒是耽误了婚娶,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讨厌,也不知娘亲为何非让我骑这矮马。”仰着脸儿向着哥哥问语的乌乔,瞧着哥哥的英挺模样,又开始嫌弃起自己矮矮小小的小马,不住低声抱怨。

    乌澍好笑地觑了眼跟在自己身后,一团稚气的胞妹,眼见着她从刚出发时如脱笼之鸟、生龙活虎,到今日腰杆都塌了半截,少年老成,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悲春伤秋。

    “娘亲还不是怕你这皮猴子忘形胡闹,还没进京就先摔出个好歹来。”驭着座下马儿慢行了几步,他又回身嘱咐幼妹,“若是觉得累,就回马车上去歇一歇。”

    “不要,坐马车闷死了,这破路颠人得很。”乌乔气呼呼地抱怨,“哥,这便是祖父说过那车马行人熙攘、沿途酒旗招摇的天郡官道?怎的如今如此破败,连家茶摊都寻不着。”

    “渴了?”

    闻言,将系挂在马鞍旁的水囊捞起递与妹妹,乌澍出神地望了眼天边的红霞,那如烈火燃烧般的彤云尽头,便是京城所在。只是目力所及望不穿浮云,自然也瞧不见那煌煌京城。

    十数年不曾回京,他随父母家人离开时,还是万事不通的垂髫小儿,幼时的情景早已记不分明,也不知京中如今是何光景。

    片刻回神,他才与妹妹解释:“天郡官道本是为西南部落向朝廷朝贡茶叶和贸易往来而建,近些年北方草原蛮子势起,战火频燃,朝廷哪还顾得上西南?若非父亲镇守着武靖,怕是那些部落早已又兴起不臣作乱之举。”

    他顿了顿声,又继续说道,“加之如今圣上痴迷道家登仙的岐黄秘术,说茶叶与那仙药药性相冲,久不饮茶。上头如此,京中的人自然有样学样。朝贡旷废,贸易断绝,这官道自然无人修缮,便落得了如今这境况。”

    “哦……”乌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高水囊就着饮了几口,又抹抹嘴继续追问,“那我们此番进京,除了退亲,爹爹还让哥哥做些何事?”说完便把水囊递还给哥哥。

    乌澍将视线落在这尚不谙世事的妹妹身上,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叮嘱,斟酌了一番话语,回道:“父亲他还嘱我们去拜访几位乌家族老,其他事项么,待到了京城再告知你也不迟。”

    “哥哥,我听母亲说,京中的姨姑姑好像还为你牵了一桩亲事,可是真的?”乌乔笑嘻嘻地凑上脸来。

    乌澍脸上罕见一红。

    “我可是将有嫂嫂了?”

    “胡说什么,八字且未有一撇的事情。”止住了妹妹愈见兴奋的话头,乌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乔,你可知当年祖父为何离京,远赴西南?”

    “啊?”被忽然打断的乌乔一脸茫然,“不是因为祖父勋劳卓著,这才被圣上委以重任镇守西南吗?”

    乌澍面色一暗,正要同妹妹说些什么,却见身后一名乌家仆从快步行来,正是原先父亲身旁的乌风。

    乌风乃是乌家的家生子,他们一家从祖父那辈就已在乌家伺候,祖上也是同乌家一起远赴西南,又多次共同经历生死的义勇忠仆,还曾在危急中救过祖父性命,因此全家早早便得了恩典,随了主家姓。

    他老子娘如今分别在乌府中出任着内外掌家管事,自个儿虽还年轻,却已早早便随着乌司马多次出门历练,颇通世务,人也机灵能干,此次便被家主委派了出来,随一双少主进京,也算看顾则个。他与乌澍年岁相近,自小也是哥儿、姐儿的相互称着,感情倒是比一般主仆深厚。

    “澍哥儿。”乌风瞧了一眼天色,有些为难地道:“昨儿个大雨难行,咱们为了赶路,今天大早便早早出发了,此时已是人疲马倦……如今又是日寒霜重的,不妨趁着还有些天光,早些寻个去处过夜吧。”

    乌澍这才注意,刚才还漫布天空的红霞不知何时已退去大半,天边已有几颗早星隐现,眼见着是要天黑了。

    官道路暗,无人执灯又多坑洼,的确不适宜久赶夜路。

    “阿风哥,你着人手寻一寻这官道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去处,破庙旧屋什么的都不打紧,只需干爽些便好。”

    “好嘞,我这就去安排。”乌风转身便回头招呼两三个仆从去探路,料理过夜的诸般事项。

    乌家兄妹此刻也没了继续谈话的兴致,去往京城的前途漫漫,还是赶紧寻个今夜的落脚处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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