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

    徐嘉茉强迫自己从睡梦中醒来。

    不是她要去赶早班车,也不是行程上有什么要紧的任何,方言语音研究所近来没什么重大的项目课题,所以工作上不算太繁忙。

    这次单纯时因为她梦到了一个人,她想把这个人的脸快速、准确、无误的画在纸上。

    再过十分钟,她就会忘了这个人的样子。

    徐嘉茉也不清楚这算不算艾滋病的并发症之一。

    唉,记性不好。

    徐嘉茉打开桌灯,书桌紧挨床头,伸手便能够到桌面上的速写本。速写本一页页翻过,无一例外,每页都是丑丑的人物肖像。

    可徐嘉茉每次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在她的铅笔下,神色有着千姿百态的丑法。

    这次同样。

    夜色安静,只有铅笔在速写本上滑过的沙沙声响,约过了一刻。徐嘉茉皱起眉头,同时停下了笔。

    嗯,还是丑。

    嗯,跟帅字不沾边。

    徐嘉茉自言自语,随后抱怨出声来,“南海阿弥陀佛,这画的是什么,难看死了。拜托佛祖,满足一下我这个卑微而普通的心愿吧!说不定某一天我就上西天去陪您了。七八分,能让我画的有七八分像就可以了……”

    徐嘉茉信佛也信命,她深知许多大事是无法强求的,小事或许可以。

    佛祖可能没听到徐嘉茉的请求,阎王许是听到了,徐嘉茉一连咳嗽了多声,好在痰内没有血丝。

    徐嘉茉这才注意到昨晚睡觉前,床对面的窗子尚未关紧,夜风吹过,窗帘飘起。

    她不能着凉。

    确切讲,尽量不要生病,不要给医院惹麻烦。

    每次就医,按照惯例,要提前填写一张“病例报告单”。徐嘉茉做不到如别人一般,在“无”方框区潇洒地连打上几个大对勾,把表单交给护士。

    每在这个时刻,徐嘉茉都是慢吞吞的,会踌躇一会,然后在备注一栏注明“HIV携带者”和“常吃的几种药名”。

    HIV这三个字母,普通人可能不懂,但护士自然懂,它是艾滋病的代称。

    紧接着,徐嘉茉便要煎熬地忍受护士小姐对她的目光打量,徐嘉茉能看出对方神色的变化。

    染上艾滋这事,容易令人联想到“不检点”、“乱搞”、“遇人不淑”……徐嘉茉并未如此,她在出生的那一刹那,就被定性为“艾滋病携带者”。

    终生服药,但医学上又说,每个艾滋病患者有二三十年的潜伏期,这期间与正常人无异,不会发病,皮肤上不会有恐怖的血斑。

    二十五岁生日一过,徐嘉茉时常感觉死神在向自己招呼,医学奇迹这种事太扯淡了,不会轮到她的身上,也就是说,她会在某一刻,迅速病发,全身溃烂,而后死去。

    徐嘉茉拉开抽屉,打开一个小铁盒。上面放有一张边缘粗糙的小纸条,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还有横格线。

    黑色墨迹已经褪色,纸面也泛黄了,但“钱泽也赠”仍能被清晰的认出。

    徐嘉茉想在画纸上复刻出来的人像,叫“钱泽也”。

    距离而今,九年已过。

    据说每隔七年,人体的全身细胞会完成一轮彻底的更新。当然,也包括记忆细胞。

    多么难忘的人,多么痛苦的事,都会被大幅度的淡化、淡忘。

    徐嘉茉白日已经记不起钱泽也的样貌,只有在某个深夜,不经意间,那张脸会悄然浮过她的脑海。

    徐嘉茉未想到,自己会忘的这么彻底,她觉得自己的脑浆已经被水稀释了,如同一袋盐撒入淡水湖,尝不出咸咸的味道。

    为此,她还专门拜师学过肖像速写,画师挤着笑对她说:“姑娘,放弃吧!不是这块料,不要勉强。画画这事儿,还是需要那么一丢丢天分的。”

    徐嘉茉不爱听这话,她没想成为绘画大师。可又细想想,貌似只有大师能如照相机般一比一还原真人。

    徐嘉茉对画师讲了她学肖像速写的意图,画师一听,拍手道:“你早说,这好办。我还给警局画过嫌疑人的特写呢!”

    可在此时,徐嘉茉根本就记不起梦中见到的那张脸,零零散散的,如一块块碎裂玻璃片。她真的幻想不出,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形容,“白脸,深眉,阔目,长脸,高鼻梁,五官轮廓深邃,没有攻击性。”

    找来几个僵硬机械的词语拼拼凑凑,但语言表露总是苍白模糊的,具体的徐嘉茉形容不出。

    听完她的描述,画师眼珠子上翻,“姑娘,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粉圈的某个爱豆。”

    徐嘉茉:“不是,哪有爱豆张这样子的,他……他一点都不娘。很men,男友力爆棚。”

    画师给她找来一本画册,“眼睛最能传神,你看看有没有像的。”

    画师:“这张呢?”

    徐嘉茉:“太娘炮了。”

    画师:“你不是说他长得没有攻击性吗。”

    徐嘉茉动用亿万个脑细胞,又细想了想,“攻击性不强,但是有。”

    画师:“再看这张?”

    徐嘉茉:“眼神太凌厉了,不对。”

    画师盯着画册上的那一对桃花眼,内心不禁嘀咕,“这都凌厉,小姑娘要找的绝壁是个娘炮……”

    画师:“这个?”

    徐嘉茉摇头:“太正派了。”

    画师翻过一页,“这个呢?”

    徐嘉茉:“太野了。”

    ……

    那一趟,徐嘉茉无功而返。

    钱泽也,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南法的夏日海滩,阳光,明朗、耀眼。

    与此同时,还有一点……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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