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捆东西有存在感得很,祁令怎么可能没看见。

    她知道安自无想让自己先开口,但这尚未进入社会的小孩不知道的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距离感”的东西。

    况且,有很多时候,你先低头,就输了。

    这种情况下啊,你不能主动开口问,否则随之而来的麻烦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哦祁令没有说小安同学是狗皮膏药的意思她只是想表达……嗯好吧她摊牌了她就是有这个意思——尤其是安自无这种把心眼子写在脸上,但又穷讲究,一句话拆开,说半句藏半句,打九曲十八弯个转让人读心的。

    一集又结束,眼见就要到了祁令早退跑路的时间,安自无彻底坐不住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嘿咻嘿咻,起身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外套一脱一甩,在祁令眼刀下老老实实叠放在凳子上,拿起那捆东西。

    安自无夸张地原地转了圈,一套做法似的出场动画——后来据当事人安某某着重声明,这套动作看似在跳大神,实则在致敬他的偶像铁努奥特曼,并自认为这超酷哒!

    跳大神末尾,安自无自带配音:“当当当当——”

    祁令:“……”

    祁令满头黑线:“哇了个大塞……好、好精彩……”

    安自无举着那捆四五根光秃秃树枝捆成的“花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祁令,眼神示意捧哏请继续表演。

    祁令毫无感情地鼓掌,睁着俩大眼瞎夸:“哇,好漂亮的花束啊!您瞧,这色泽,乌漆嘛黑的,多鲜艳!在线条,没一点弧度,多流畅!”

    安自无:“……”

    “谢谢!谢谢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哦没有们。”安自无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鞠躬,表情夸张:“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请让我们一起——”

    这个祁令会:“包——饺——za啊……”

    安自无音量压制:“——欢迎特邀嘉宾魔术师!Mr!Magic!An!”

    安自无抽出其中一支,右手拿着底,左手握空拳,从下到上一撸。

    一朵洁白的大叶重瓣花盛开在祁令眼前。

    祁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小子来真的!

    祁令震惊到无以复加,安自无的魔术和常见的火把变玫瑰很像,但又有所不同——当然,没火是最显而易见的不同。

    火把变玫瑰是真火把真塑料,直溜溜的一根塑料棍,顶多加两片塑料叶子。

    但祁令接过栀子花,一缕清淡的芳香钻入鼻腔,她能看到花瓣上为保湿喷洒的水珠,上手捏一捏——

    祁令也开始嗓门压制:“我勒个娘!竟然是真的!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弟啊,你真是深藏不露。”

    安自无输了,揉揉耳朵,腼腆低头:“哈哈哈,一般一般。”

    “来来来。”祁令求知欲噌噌往上冒,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魔术机关,招呼安自无坐下,让他把有可能藏道具的袖子往上撸,让他再变一次,自己看看破绽。

    安自无一脸淡定,又一朵娇艳欲滴的栀子出现在祁令面前。

    “嗯?”

    笑死,什么破绽都没看出,度数又涨了?

    祁令不信邪,两手干脆直接分别抓住安自无两只手腕,非要看看安自无究竟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

    安自无无奈,干脆放弃左手动作,右手捏着树枝中央,在祁令眼前轻轻晃,“看好了哦。”

    瞬息之间,干净粗糙的树枝凭空长出叶片,晃动之下,一朵含苞栀子出现在上头,安自无再轻轻晃动手腕,含苞的花儿瞬间绽放。

    祁令战术后仰:“!!!”

    抬起右手,指尖颤抖:“有……有魔法!”

    安自无腼腆挠头。

    祁令得寸进尺,开始点节目:“还会变别的花吗?”

    安自无想了想,道:“我试试吧,第一次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祁令让出舞台:“来来来。”

    安自无这次选择传统的双手施法模式,二人目不转睛,屏息以待。

    蓄能完毕,安自无从下到上一撸——

    树枝,它像从前那个少年。

    没有一丝丝改变。

    祁令:“……”

    安自无:“……”

    安自无不抛弃不放弃,又一撸,再一撸,还一撸,失败失败失败通通失败。

    祁令给足情绪价值:“已经很厉害了!”

    安自无见好就收,迅速做出邀请:“那姐!有没有兴趣这周末跟我去试听!”

    “好啊好啊!魔术班吗!”

    “额,不是……”安自无变身假笑男孩:“是插花班。”

    祁令:“……”

    你说合理吧……它很牵强。

    你说不合理……倒也合理。

    安自无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报名体验的插花班在一座商场里,离上次去的烘焙学校只有两条街。

    祁令一觉睡醒就不在自习室,和安自无约定分头去。

    小安同学对一觉醒来她姐就不见踪影的现实习以为常,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全市高中似乎同时结束期中考试,校领导大发慈悲放了完整的两天周末,学生们憋在学校已久,纷纷在周末集体出洞放风,把桌游室围得水泄不通。

    祁令都打算出门了,被乔文瑶一个电话打来,将将迈出门的腿不得不收回来。

    乔文瑶的悲鸣还萦绕在祁令耳边:“姐啊呜呜呜,我小电驴爆胎了,我现在蹬着共享单车风驰电掣一路火花带闪电,还有十五分钟到店里!”

    前摇结束,放大招,祁令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挪开一点。

    “我把车钥匙给你,你帮我找个地方修修吧呜呜呜……啊——!这车链子被我蹬掉了!”

    祁令满头黑线,让她慢点骑别着急注意安全,挂掉电话后满是无语地给安自无打电话,给他复述了一边他乔姐的坎坷境遇,抱歉地表示他祁姐可能要迟到了,还不是迟一星半点儿。

    安自无坐在公交车上,笑得满地找头直打嗝,表示:“鹅姐,你算是走了大运了鹅。你弟我鹅呢,也是一个少有的、会换位思考的、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亲身体会个中困境的、绝、世——”

    祁令:“……”

    祁令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再说下去我要收版权费了啊。”

    安自无又鹅叫两声,擦了擦眼泪,“没事姐,我先去,你路上别着急,这课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祁令接过乔文瑶含泪呈上的电驴钥匙,悲壮的诀别后,她跨上气都没喘匀,自以为衣锦还乡,实际上需要再度征战山海的共享单车,伟岸的身影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海人流。

    徒留乔文瑶这个雄鹰般的女子,在原地面条摇摆,颜面抽泣。

    眼泪为祁令而流,为电驴而流,更为自己而流:姐啊!你是我唯一的姐!

    胎啊!你怎么对得起我!

    妈妈!今天的工!又白打了啊!

    ————

    辗转找到乔文瑶蒙上灰突突物理滤镜的,奄奄一息的小蹦蹦,祁令在手机上搜了搜,推到最近的售后维修店。

    检修完交钱约好时间推车,一看时间,哈哈,已经过了她和安自无约时间四十分钟了。

    祁令干脆也不急了,找到公交车站,摸到插画班,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工作人员说前半时段的理论讲解部分刚结束,学员们现在正在按个人喜好挑选鲜切花。

    祁令道谢后摸到教室后门,像个探头探脑的班主任,一眼锁定后排的安自无。

    轻轻敲了敲后门,可惜背对着的小安同学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视线锁定在他斜前方位置。

    祁令悄悄关上门,走到适宜的位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在看窗子外树上的鸟窝吗?

    一个长发女人拿着挑好的鲜切花回到位置,恰好挡住鸟窝。

    安自无的视线依然一动不动,于是祁令判断他只是单纯发呆。

    这孩子发呆和学习一样,全神贯注,祁令悄悄走到安自无桌边,站了整整三分钟,被无视个彻底。

    直到插花老师宣布下半场课程开始,大家可以自由创作。

    安自无才把视线收回,余光中冷不丁看到多了个人,给他吓出一个激灵。

    “诶呦我去,”安自无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姐你吓死我啦,啥时候来的。”

    祁令一脸苦楚一言难尽:“四五分钟了,你真的愣是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我。”

    牢骚完,紧接着祁令摊开左手掌心,右手食中两指弯曲,贴在掌心上作下跪状:“弟啊,姐对不起你。”还拉一个下水:“当然,你乔姐也对不起你,一会儿姐请你吃饭。”

    安自无笑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没事啦,又不是故意的,不过饭嘛,还是要请的。”

    每张操作台相互离得远,再加之二人在最后一排,压低声音讲话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祁令好奇地看着安自无修剪花枝,问道:“你只拿了这两种花吗?白色的是栀子,橙色的是什么,百合?”

    说完自我否定道:“不对吧,百合还有这种颜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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