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啊?哦哦,好的。”虎鲸短暂停滞半秒,不明白吉吉国王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名字,但这并不重要,于是立刻应下来,从善如流改口:“祁祁国王。”

    “在椰子树上睡是不是超舒服!”虎鲸问,高兴又好奇,发出呜呜嘤嘤的声音。

    祁令脑子里将这段声音自动翻译,是一个声线很像卡通动画片里六七岁可爱小女孩在讲话,“今天早上我找你的时候你在睡觉呢,我就自己把领地巡视完了!”

    “哇偶,你好棒呀。”

    面对和小女孩别无二致的音色,祁令控制不住地变夹,笑着用万能公式接腔。

    “应该是蛮舒服的,反正睡得很死。”

    开始对话后,祁令虽然还在唧唧哇哇啊啊啊,但脑子里却听到了她自己原本的声音。

    说完就闭上嘴,耐心等待虎鲸多说点,以便接收更多世界观设定。

    结果虎鲸也不吭声了,两相陷入沉默。

    虎鲸翘首等待着吉吉……不是,祁祁国王的回答。

    自从船只触礁沉没,她们因为意外来到这片海域,她驮着原先的吉吉国王现在的祁祁国王,在海上漫无目的游了三天,找到这座遗世独立的孤岛,并在此安家后,祁祁国王每天都会在彼此不捕食的时间里和她做游戏。

    终究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祁祁国王迟迟没有说要玩,虎鲸主动cue流程,“所以,祁祁国王,我们今天做什么游戏呢?”

    靠近早上醒来的岸边,虎鲸摆了摆尾,拐弯,换了个方向游去。

    那边是近乎垂直的崖壁,祁令转身,往前蹭了蹭,两腿岔开,紧紧抱住虎鲸的镰刀形背鳍。

    “做游戏啊?啊对!是到做游戏的时间了!”

    令掌握住了在记忆空间里当策划师的精髓,很上道,但总感觉自己在骗小孩儿,“嗯……我们玩‘快问快答’,可以锻炼思维敏捷性哦,我来问,你来答,好不好呀?”

    “可以啊。”虎鲸很好说话,对祁祁国王有充分信任,“祁祁国王,你真的不用抱我的背鳍抱得那么紧,上次把你甩掉真的是意外,我游的很稳,你一向知道的。”

    “嗯嗯我知道的。”祁令抱得还是那么紧,也不知道虎鲸说话用的是哪儿的语法习惯,“先说好啦,接下来我问的问题可能很基础很幼稚,不想说的可以不回答,但是凡事回答的都要诚实哦,最好做一些补充说明,可以吗?”

    “当然可以!”虎鲸兴致很高,模样天真,显然从前没有和祁祁国王做过类似的游戏,“我都会回答的祁祁国王,反正我什么事你都知道,而且我一直都很诚实。”

    “乖宝宝。”祁令迅速问:“你的名字。”

    虎鲸很快进入状态,“第一个名字是小彩,第二个是熊仔,最后一个是安达利尔。我们俩都喜欢第一个名字。”

    小彩是个活泼的女孩,时刻牢记祁祁国王的游戏规则,回忆着过去,补充道:“我快要忘记给我取名为‘小彩’的女人,毕竟我们只相处了三天,而且那时候我也只有三岁。

    “只记得她很苗条,拥有很浅的白皮肤,每天给我充足的食物,还帮我找妈妈。

    “虽然船开的方向不对。没办法咯,谁让我们互相不懂对方的语言。

    “她说我的颜色和东方一种很珍贵的熊的配色一样,都是黑白。不过它们中有一只基因突变产生了棕色毛发,而我的同类没有被观测到有其他颜色,暂时拍不了彩色照片,所以叫我‘小彩’。”

    “……”这名字由来和祁令想的一模一样,缺啥在名字里补啥,看来是全世界通用的命名法则。

    小彩沿海而游,确实很稳。

    祁令放松下来,转身背靠着背鳍,拍拍她滑而凉的身体,手感不错,她摩挲着,对小彩口中,“帮她找妈妈”的女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天真的小彩用极富主观性的叙述美化女人的行为,表面是猴本质是人的祁令可不会掉入她的言辞陷阱。

    单单一个“船”字,祁令就搞明白,让小彩念念不忘的救赎者实际上是什么身份。

    ————

    距离娜塔利娅登上“光明号”捕捞船,已经过去七天。

    夜以继日,船向神秘辽阔的深海行驶。

    作为女性船员,事实上,娜塔利娅是很难获得参与这次“大货”捕捞入场券的。

    大多数时候,她只能跟随船只进行“小件”商品的捕捞,并得到其中占比很少的分成,大头被吝啬的船主占有,剩下的是强壮的男人们,他们宣称自己出力更多。

    想参与大货捕捞的人挤破了头,但船只已经三次出海,两个月的搜寻尝试,始终没有办法靠近传闻中聪明凶恶的杀人鲸。

    钱全部打了水漂。

    东家等得不耐烦了,愤怒地禁止只会吃白饭干不明白活拿不出货的家伙们登船,追加佣金,承诺追加额全部分给参与捕捞的船员。

    条件是半个月内必须交出货,否则将会以违约为由,起诉这家捕捞公司。

    这才轮到娜塔利娅登上这艘造价不菲,拥有当年最先进捕捞工具的光明号。

    登船前两个小时,娜塔利娅跪在教堂的耶稣像前,在胸前不停划着十字,嘴中念念有词。

    愿主保佑出海顺利,成功捕捞到单主需要的货。

    这位勤恳敬业的船员太需要获得这笔钱了。

    这位焦头烂额的母亲太需要获得这笔钱了。

    女儿在医院昏迷不醒,她无能无力。

    与死神斗争的方式很简单,砸钱。

    七天时间过去,随着城市逐渐从视野里消失,娜塔利娅愈发悲哀绝望。

    每个人都抱着暴富的念头登上光明号。

    第一天,聚在甲板上,男人们拿着啤酒瓶觥筹交错,畅想此次佣金到手,要休息半个月,要给儿子买套新的漫画书,要去酒吧泡妞。

    第三天,他们的声音不那么高亢,望着繁星点点的深海,仍在萧瑟的风中说着,“我觉得明天或许会有好兆头”那种自欺欺人,又充满希望的话。

    第五夜,他们无声喝着闷酒,似乎早就忘了几天前对未来的安排。

    今夜,星星同时在天空和海洋熄灭。

    酒瓶早就空了,被抛进缄默的夜色,灌满慈悲的海水,下沉,下沉,像这段航程的永恒路标。

    游过漫长的时间海洋,它们或许会重新登上前往出生地的海滩,彼时会有懵懂孩童举起它们,透过蓝绿色海玻璃,他们会看到一段不被铭记的故事。

    “后天,最晚后天,我们必须要返程了。”

    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

    有人狠狠跺了下脚,啐了口,骂道:“妈的,这该死的鲸鱼。”

    浪狠狠拍在船舷上。

    海洋并不赞同。

    可惜无人在意。

    第九天,光明号不情不愿地掉头,船上气氛沉重,渺小人类仿佛于海天之间默哀。

    顾客起诉公司违约似乎已成既定事实,不出意外的话,这笔巨额赔偿金,将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分摊,最终由他们这些倒霉的员工承担。

    天气不好,灰色天幕下,大海压抑成肃穆的深灰。

    白色捕捞船像移动的教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飘荡十三天。

    船员虔诚祷告,祈求返航路上得到神的庇佑,他们不想一无所获。

    娜塔利娅独自坐在船的一角,泪眼模糊,双膝跪地,不停在胸前画十字,伟大无私的主啊,可不可以救救她的孩子。

    娜塔利娅裹紧工装外套,含着泪的双眼呆愣的注视着辽阔海平面的一小块区域,仿佛那是一所天然的安全屋,存放她的恐惧、不安、焦灼、恐慌。

    过了很久,也似乎没过多久,娜塔利娅的安全屋来了位不速之客。

    恐惧、不安、焦灼、恐慌,被一只镰刀粉碎。

    那是海洋生物的背鳍。

    手在剧烈地发抖,娜塔利娅几乎快要忘记呼吸从工装外套的内袋里拿出折叠整齐的手绘图。

    这些天来,这张人手一份的代表顾客采购单的手绘图纸,被每个人反复折叠过很多次,满怀期待地铺开,又充满失望地放回。

    娜塔利娅拼命地眨眼,竭尽全力让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图纸摊开,在猎猎海风中拿起,眼球迅速左右移动,对比。

    娜塔利娅几乎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和采购单别无二致的,鲸鱼的背鳍。

    娜塔利娅拼命吼,几乎破音:“快来人!看那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他们再也听不见浪,听不见风,听不见沉默中的苦愁。

    浓淡不一的灰色背景下,那条黑背白腹,却仿佛金光灿灿的鲸鱼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落下。

    只听见金币从半空掉落,相互碰撞,清脆勾人。

    “转向,弗林特,转向!”

    “是杀人鲸,大货!快——”

    “注意位置,准备,撒网!”

    “很好!拖拽!收网!”

    “成功!是个四米的家伙!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哈哈哈哈,老天!我们发财了!”

    “……”

    喜悦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平息,娜塔利娅激动得睡不着,拎着手电筒来到水池边。

    钢格栅板是精心编织的牢笼,杀人鲸动弹不得,是使人愉悦的宝物。

    “亲爱的,”娜塔利娅充满怜爱与感激地说:“你是这半个月来,我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你是走丢了吗?”作为首位发现者,娜塔利娅为它命名,“小彩。”

    娜塔利娅看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鲸,宛若看着铺着天鹅绒布展台之上,聚光灯照耀的光芒之下,妥善安置在防弹玻璃中的无量之宝,真心夸赞道:“你无与伦比,不可替代。”

    直到很久以后,在人群中央生活数年后的某个深夜,小彩才忽然理解那个消瘦女人夸赞她的语句。

    漆黑无比的海洋生物展馆,心形水池铺着海蓝色瓷砖。

    小彩鸣叫一声,声音在空间中回荡,减小,消失。

    小彩忽然很怀念,透过波光粼粼的海水,透过钢格栅板,仰望圆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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