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片湖泊,巨大的仙人掌落下阴影,几名身着统一制服的人蜷缩在其中。

    刚做完重活一般,灰头土脸的,制服上汗渍和黄沙混在一处。

    目光都集中在林可可和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发出几声怪笑,声音低缓,“小姑娘,吃了苹果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再信,那她就是缺心眼。

    “婉拒了。”林可可直接走人。

    老婆婆不说话,笑眯眯地跟在后面,从腋下掏出个病历本,圆珠笔细细写着。

    有毛病,林可可一甩头发,走到仙人掌的阴影中。

    几名工人见她过来,蜷缩到一起,给她腾了块地方。

    很怕她的样子。

    *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林可可问,想掌握点资料,她现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推推搡搡,最瘦小的那个被当代表推出来,其余人捂着头装鸵鸟。

    “我们没有偷懒!”他连连摆手,指了指远处,“上午的石块都已经搬完了,离午休结束还有一刻钟!”

    林可可皱眉,不解问,“搬石头干什么。”

    “造金字塔呀,为了基金会的意志,”他小心地打量林可可,“您忘了吗?”

    “没有,是太阳,”林可可不想暴露自己是外来客,指指天上,又指指太阳穴,“晒得我头晕。”

    他点点头,战战兢兢地退回人群中。

    她坐下思考,身后老婆婆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逡巡。

    过了一会,原先的犯人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警官,您真的不回办公室休息吗,每天这个时候您都会回去的。”

    早说啊,合着她还是个官呢,林可可站起来,拍拍屁股,“办公室在哪呢。”

    他指指不远处的小山丘,上面有个小白房。

    林可可走过去,蜷缩在一起的工人纷纷起身,目送她,这一起身,露出制服后鲜红的大字。

    ——六号绿洲精神病院。

    *

    小白房里,空调输送凉气,林可可推门的一瞬间,就感到毛孔迅速收缩,春风拂面般的舒爽让她微笑着甩动海藻般的卷发,像是拍洗发水广告。

    屋里小桌前坐着三个人,都穿着白大褂。

    见林可可的动作,皆是哑然叹气。

    “看这情况,病情加重了。”中间的院长扶了一下眼镜,双手支在桌上。

    林可可不明所以,“这不是我办公室吗?你们几位是在——”

    “哦!”林可可一拍手,“同事!”

    又是一片摇头加叹气。

    身后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拍了拍,是老婆婆,柔声说,“先去坐着吧。”

    *

    林可可和四名医生面对面坐着,都没说话,在观察彼此。

    看他们的反应,林可可有点摸不准自己办公室是不是挪地方了,她轻咳一声,双手环抱,“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知我办公室在哪。”

    没人回答,老婆婆叶雅医生,从抽屉中拿出药,倒了杯水推给她,“可可,你今天连行为测试都没通过。病情加重到要用药物治疗了。”

    林可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当她是神经病呢!

    “什么行为测试啊,”林可可蹭地起身,有些慌神地连连摆手,“就那个苹果?那不是苹果啊,那是投影仪投出来的东西,算哪门子苹果啊?”

    叶雅医生缓缓摇头,“投影仪里有一枚芯片,里面有几十个G你珍藏的色情电影,平时你都是一把夺回,今天却是扭头就走。”

    “唉!可可,怎么这都忘了呢,”院长掩面哭泣,“我对不起你爸爸啊!”

    院长又抽泣着说起从前。

    “老林离世后你就在街上捡有辐射的垃圾吃,我把你接到身边养,却没能力治好你,我真不配当你爸上铺兄弟,唉!”

    一旁医生扶住他的肩膀,劝慰道,“蒲院长,还是希望的,基金会那边已经在研制特效药了。”

    该如何证明自己是正常人,是一个问题。

    林可可没想出答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能送去四号绿洲了。”叶雅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

    半晌,蒲院长扶了下眼镜,拍板决定道:“只能这样了,治病还需猛药医。”

    *

    沙漠公路上,一辆医疗车高速行驶,一路平稳,距离4号绿洲仅剩半小时车程。

    这时,轮胎骤停,橡胶与水泥摩擦发出刺耳的急刹声,车身一个侧刹掀起沙雾,一排路障横跨公路,将他们拦住。

    车门推开,蒲院长下车急忙走向后车厢,拉开的车门后,林可可和叶医生摔得七荤八素。

    林可可扶起叶医生,然后长腿一迈下了车。

    “这么回事。”她抖抖小开衫上的灰尘,细眉紧皱。

    朝着远处小沙丘上,蒲院长手一指,“你看。”

    沙丘氤氲着热浪,一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其中。金白老花衬衣,双肩上搭着白色西装,白色的西裤,除太阳外唯二璀璨的光泽来自皮带上繁复的钻饰。

    发胶抓了一个背头,鼻梁上挂着墨镜,一手揣兜,另一边腋下夹着一个小箱子。

    一动不动,似是站了很久。

    林可可不由上前几步,走到公路边缘,怎么会有比她还骚包的人,大夏天穿厚西装站在沙漠里啊。

    那人目光落在林可可身上,然后他动了。

    他向后退几步,助跑,利落地双膝跪地,沿着沙丘一路向下滑。明黄的风沙在他身后扬起,在前冲锋的他表情坚定,一路滑到林可可面前。

    墨镜推上额头,狐狸眼WINK一下,猛地打开小箱子,玫瑰花塞得满满当当,中间立着一枚十克拉钻戒。

    这下沙漠中有四样无法直视之物,太阳、腰带、钻戒和他灿烂的笑容。

    “为您献上我全部的爱,嫁给我吧。”他说。

    *

    林可可后退一步。

    一只大手砰地关上箱子,蒲院长黑着一张脸,“十克拉就想娶我们可可,做梦吧!”

    叶医生走过来,指着前面的路障问,“你放的?”

    男人站起来,弯腰拍裤腿,西裤已经烂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秋裤,“是的,阿姨。”

    “去搬干净。”林可可双手环胸,神色傲然。

    “遵命。”男人欠身行礼,小跑去前方。

    不一会,路障处理干净了,他笑容灿烂地跑回林可可身边。

    “上车!”蒲院长严肃地对他说,正好一同送去4号绿洲。

    男人已经被鉴定为精神病。

    *

    医疗车再次上路。

    后车厢,林可可和叶医生坐在一侧,男人坐在对面。

    “我叫白山风,你叫我白大哥就行了。”白山风说话带着自来熟。

    “林可可。”林可可即使坐着也背脊挺直,像一支小荷花。

    “我知道你!”白山风双手一拍,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姑姑是白宴教授,不久前来六号绿洲考察的时候我跟在后边,你拿仙人掌抽我!天呐,女侠一样!而且你长得老好看了,我一直记得!”

    他可能是个M,林可可落在别处的眼睛瞥他一下,飞快挪开,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以免拉低档次。

    “研究院的白教授?”听见白晏这个名字,叶医生有些诧异,“你的不久前指的是?”

    “不就三年前嘛。”白山风挠头。

    “我倒是好奇,你从高处滑跪下来,肩上的外套怎么不掉呢。”叶医生温和地笑着。

    “肩膀和衬衣缝起来的,假两件套。”白山风得意地耸耸肩膀。

    叶医生点点头,拿出新病例本,做着记录。

    “你不热吗。”林可可嫌弃地说。

    “我车停在后边,车里有空调,而且——”他将衣服掀开,转过身,背后是镂空的,“后面都剪了。”

    林可可大为震惊。

    叶医生又点点头,加了几笔。

    “我这不是为了见你,想庄重点。”白山风朝林可可抛了个眼神,“十克拉我也觉得少了,多少克拉可以啊?”

    林可可冷哂一声,扭过头不再搭理他。

    *

    四号绿洲前,车停下了。

    这是一片极其特殊的绿洲,汇聚着身患疑难杂症的患者,医生也称得上艺高人胆,治疗方法花样百出。

    而且,与其说是绿洲,它更像一座沙中岛屿。

    其面积是八片绿洲中最大的,包含一条防止病人逃跑的护岛河,一眼轻易望不到头,其中更有一座森林覆盖的高山。

    蒲院长提前打过招呼,车开来后,铁门打开,有人来接应。

    两人握手。

    “蒲院长。”

    “我们要加一名患者。”

    *

    林可可的资料已经调过来了,白山风的还没有,医生领着他去登记。

    白山风不觉得自己有病,但是可以和林可可留在一起,他欣然接受了。

    林可可由一名护工领着去自己的房间。

    蒲院长舍不得地拉着林可可,叮嘱她,“别惹事,遇到胸牌是S+的要绕着走,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说着又要抹眼泪了。

    林可可舔了舔上嘴唇,“我跟你说个事,你要相信我。”

    “你说。”

    “我真没病。”

    蒲院长转头拉住护工,“一会看着点,别让她捡地上的垃圾吃,多谢啊。”

    护工领着林可可经过中央花园进到小树林中,这里有一条防弹玻璃修的道路,像一个管道蜿蜒了一段距离,来到一个月台。

    等待片刻,列车驶来,只有两节车厢。

    护工验证虹膜,车门打开。

    林可可跟着上车。

    列车缓缓上山,在靠近山顶部停下,入眼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刚经历过人工降雨,空气湿漉漉的。

    围起来的人工湖后,举目望去小平房鳞次栉比,是病人宿舍。

    此时是下午统一学习的时间,病人都在山腰,此处静悄悄的。

    “第四排第四个,就是你的宿舍。”护工指给林可可看,带着她继续走。

    要从一旁电梯上去,识别了病人虹膜,电梯就知道要到几层。

    林可可刷脸,电梯到了四层,第四个房子前,林可可再刷脸,门开了。

    里面空间不算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洗手间,基础设施是齐全的。

    “在里面等着,晚点你的主治医生会过来看你。”门口护工探头。

    林可可笑了一下,朝她摆摆手,“去忙吧,我很守规矩的。”正巧,护工耳麦响了,她将林可可的房门带上轻快着脚步离开了。

    *

    脚步声消失了,林可可出门眺望,山腰处有一个通透的玻璃房,在绿森森的山中宛如清晨留下的露水。

    里面有两个人,有点远,林可可看不清长相,只觉得有道身影令她万分熟悉。

    她回过神时,已经刷电梯下楼了。她是没有权限接着坐去山腰的电梯的,但是刚才电梯中,她顺走了护工的卡。

    电梯直奔山腰而去。

    靠近玻璃房,空气中渐渐回荡钢琴声,林可可身上有钱堆砌的艺术情操,一听便明了弹奏者有些造诣。

    站在玻璃房前,其中景象一览无余,林可可愣在原地。

    阳光如金线缝在空中,玻璃折射彩光托着湿漉漉的空气,被花卉绿植环抱的是一架透明的钢琴。长发少年身着白色病号服坐在前方,脊背挺拔头却低垂。

    领口敞开,袖子松松卷到手肘。裤管下,草色掩映苍白的脚背,他赤脚踏在草坪上,翠绿草渍粘在脚背青紫色血管上。

    额上覆着绷带,另一端在脑后垂下,有种病态的温顺感,如乖巧垂耳兔。侧脸被顺直的长发挡住,稍显露出鼻背与唇色,足以令人赞叹。

    牛奶在谱台上团出热气,杯壁上挂着奶渍,他喝过一二。

    另一侧,站着一名瘦高的医生,外套白大褂,挂着工牌,卡片揣在胸前口袋中。

    一手插在衣兜里,顺道夹着平板,一手指尖扣着琴盖打节拍。

    他面容阴柔,眼睑狭长,眼神望过来时总是颤抖着游移,湿漉漉又黏腻的感觉,像蛇。

    林可可推门而入,兀地响起一阵警报。

    琴声戛然而止,两人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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