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天，长安漫天飘雪。
文素霓的院子里只有空空如也，郁郁葱葱的白。
雪花俘虏了一只怕热的大猫，它昨晚嫌弃暖阁烧得太热，自己跑到院里的石桌睡了一晚。
他现在比自己还像个人类，居然还怕起热来。
“元宝，今天是不是要来客人？”文素霓拿着一本日历，拿着毛笔圈圈点点。
一声没有叫醒，她坐在满是雪的凳子上，用毛笔杆戳猫的小肚子。
“喵～”昏睡的猫抖落一身雪，露出金红似晨曦的毛色来。蓬松的尾巴熟练地扫过文素霓的手。
“昨天晚上你又摘梅花吃了。”她拿笔尖仅剩的元宝给桌上雪洞里的白梅花瓣染上色，罪证明明白白。
“这是它自己掉下来的！”猫咪抬头望着头顶成捧成捧的花辩白。
北风萧萧，雪压满枝头。但任凭八方风动，没有一片梅花飘落。
“你清醒一点，这棵树怎么可能掉花。”文素霓拿着手里的账本，“快查一下，是不是今天有客人。”
“喵！”有的！
“固定客人要上门了！”
“那今天早点下班······傻站着做什么？去店里了。”
穿白衣素服的女子从枝头摘下一朵白梅别在发间，在雪中飘然走远。
她像雪堆的树，而跑到身前在雪地里扑腾四条腿的猫却像一团火，行过处留下一条白色凹痕。
“你下个月节食，再吃你就变橘猫了。”
“喵！”明明是因为今天的雪比昨天的厚！
······
十二月，城外万里空山冷彻骨，城里热汤热茶热胡饼。
文素霓走到一家卖胡饼的摊前，“大娘，两张饼。”
“文娘子，今天在楼里坐呀？”大娘用油纸包好饼，如常问早。
文素霓笑道：“来看看。”
“来，这小块是猫掌柜的。”
大娘蹲下，把一个温在笼屉里的小纸包，挂在猫脖子上。
“喵～”猫咪熟练地从自己叼来的荷包里划出四个铜板，对着文素霓喵喵叫：“今天我请阿素！”
“哎呦，一个子不差！”大娘笑道。
元宝得意地大步走开，进了身后一家高挂“好了楼”牌匾的酒楼。
“掌柜的！”伙计们搭着毛巾在店里穿梭，问好后又赶紧走开去招待客人。
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但他们还有些食材和桌椅没安排妥当。
“你们继续。”
店里的摆设像围棋盘，交错落满了黑白二色的酒桌。上下两层，下层是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桌椅，上层是同样黑白分明的雅间。
因此，大多熟客不叫这里酒楼，反而常说：“去棋舍坐坐。”
这家店有条规定用金字镌在门口的一块石板上：
“单日坐白，双日坐黑。”
落款是一只猫爪子。
来自每天坐在柜台上的金贵大猫，也是好了楼的实际掌柜。
“阿素，客人坐错了。”大猫的尾巴扫过横在柜台下打盹的女人。
新来的客人有些很任性，好了楼的名气和规矩，都会让他们想挑战挑战。
“唔，你去嘛。”文素霓翻个身，躲开那条松软的大尾巴。
“你又偷懒。”猫咪啪嗒一声落地，走到客人面前替伙计撑腰。
“我说了，我娘子喜欢白色！今天是她生辰，她想在这里酒饭都不行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到文素霓都无法安心装死。
她从柜台里露出半颗头，静静地遥望着。
“她还怀着孩子！你们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坐在桌上的猫有些焦躁地拍着尾巴，伙计知道这是猫掌柜不开心时候的表现，连语速都加快了不少：“客官，这是我们的规矩，真的不能让您坐这里——”
别说生辰，那些郡主、公子来这里，也得遵守这一条。
一头碰死在店里，都不可破这一条。
面对越来越过分的客户，伙计的眼里冒火：你是哪根葱？敢在好了楼找茬？
“行了，”文素霓无声来到了战场，对身后有些惶恐的穿白色襦裙的女子说：“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不如先让我给夫人把把脉。”
“请坐。”文素霓拉开旁边的黑漆木椅，示意女人先坐。
“我说了，我们要这桌！”男人粗蛮地拉开白椅，对自己娘子说：“隽言，就坐这里。哪有店家开了门摆了桌椅不让坐的道理！”
他娘子面露犹豫，观察着文素霓的脸色不敢入座。她男人一直在背后怂恿，到最后甚至对自己娘子都有些不耐烦：“让你坐就坐，怕什么！”
“我……”
女人的神色有些惶恐，两难之间还是不敢反抗丈夫，被摁在了白椅上。
男人扬眉吐气：“我们就这么坐，你们准备上酒菜吧！”
“喵——喵呜——”猫咪对着妇人微微鼓起的肚子不停地叫。
“死猫！叫什么，晦气死了！”男人怒道。
“嘿，您这话怎么说的！”原本在旁边安静待着的伙计不乐意了：“您漫去问问，谁家不知道元宝掌柜是个福星，旁边光明寺的方丈都说它福泽深厚，邪祟不近。您这么说不是折自己寿吗？”
别人家偷了抢了都得不来的好运，哪里来的田舍郎这么不识好歹！
“你怎么说话的！存心咒我早死吗？掌柜的，你们好了楼店大欺客，不怕被街坊邻里戳脊梁骨吗？”男人挺直腰杆挡在妇人面前：“我爹可是四品京官家里的门客，你最好放尊重点！”
“夫君……”背后的女人在低声喊。
“你坐着别管。”男人粗暴地打断她，继续理论：“一个靠男人起家的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能在长安立足还不是给那些富商舔鞋才得来的？”
“一个下九流的女人，还敢要这要那。”男人嗤笑道。
“喵！”一只大猫一爪子拍在他脸上，狠狠撕出几条红痕。
我呸！你才靠男人，你全家都靠男人，就你不是男人！
你才下九流！你才舔鞋！
阿素这么努力工作刷业绩，你凭什么说这些！
猫咪嘴里和小钢炮一样喵喵喵喵个不停，其中慷慨激昂，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一听就知道在问候人祖宗十八代。
“死猫！”男人被猫又抓又骂，捂着脸要来抓它。
“郎君，”文素霓一只手拦下：“这是我的猫。”
“你的猫是吧，赔钱！”
“赔钱不是难事，您先让您夫人从白凳上起来。”文素霓淡淡道。
“以及，请您先为之前的话道歉。”
男人高傲地抬头：“我凭什么给你道歉？我是客，你管教不严，还让我道歉？这是哪国的礼？”
“潜郎......”
文素霓雪白的脸像座玉菩萨：“不是给我道歉，而是上欠神明，下欠地府。您在这里妄言，如果不能好好了结，只怕有损阴德。”
“装神弄鬼！子不语怪力乱神，果然是妇人之言！”
一阵怪风从正厅靠墙的那扇神鬼屏风刮来，文素霓的眉头轻皱，头顶的梅花突然整朵被吹离茎梗，落到地上的一片红迹里。
“喵！”
“潜郎，我的肚子——”
“隽言，你...你怎么了？！”男人被妻子死人一样的脸色吓得不轻，扶着妻子的腰大喊大叫。
地上一片血红。
“小五，去对面请周郎中。”文素霓平静道。
周郎中很快带着药箱赶来：“今天又怎么了？”
“郎中，救救我的孩子——”女子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忍着腹痛轻轻恳求。
半个时辰后，郎中摇着头走出：“遭罪喽，都三四个月了。”
帮忙的女侍端着一盆有异物的血水走出，文素霓叫住她：“答琴，放在那就好，别动了。”
一个血淋淋的木盆被放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更刺痛了在外面等待的男人，他干呕了两声：“你们对我娘子做了什么？！她一直都好好的，今天到了你们店里孩子就没了！”
“天呐，元宝掌柜，这个可不能吃......”答琴惊慌地抱起在往婴儿尸体凑的红猫，往另一个角落退。
“孙潜？”文素霓示意伙计带郎中去开方，继续说：“你这几个月流连青楼，在外面疏拢个妓女，私生子都快弄了出来。你真当你娘子一概不知？”
孙潜瞳孔一缩：“你......你怎么知道？”
“你眼下一片青黑，不是眠花宿柳损伤精气，难道还是彻夜照顾妻儿吗？”文素霓走进房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关娘子，你还好吗？”
房中的女人泪水和汗水浇湿了半个枕头，看见人进来，哽着喉咙道歉：“娘子，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在店里出的意外，不管怎么说，这些天的调养由好了楼负责，你不必忧心。”
“不不，我不要钱。”关隽言含泪道。
“那你要见见孩子吗？”文素霓问。
关隽言陡然浑身颤动，哆哆嗦嗦地摇头：“不...不...”
她方才迷蒙间看见了一团血色，只是一眼险些让她崩溃：“我不敢见他......”
“我怎么......见他？”她泣道。
“你不要担心，他没有怪你。”文素霓说。
眼前的女人说的太过笃定，好像她的孩子真的说过一样。
关隽言泪流不止地问：“真的吗？”
“是。”
关隽言忍不住伏在床上哭嚎出声。
她这一生喜怒哀乐都是谨小慎微，能忍则忍。就连知道郎君在外有了新欢，也不敢和他当面对峙，能过就过，竭尽全力保持现状。
成亲三四年不得有孕，公婆父母都对她失望至极。她哪里还有据理力争的勇气。
只能一味的忍耐，忍耐，当个看不见的瞎子，听不见的聋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辛苦，她的孩子哪怕在肚子里都已经过得辛苦。
她一直腹痛不止。
孩子早就对她失望了。
“对不起，对不起......”
文素霓洗好一块热毛巾给她擦脸：“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错。”
关隽言的哭声渐渐压抑，她是个连哭都不敢放肆的人。
抬眼望去门口，再没有人推门而入。
“文娘子，我......”悲痛和迷茫同时溢满了她那对杏眼。
“你现在不能见风，这几天就在我这里好好调养吧，不要怕麻烦。”文素霓柔声劝慰。
文素霓出门，孙潜一脸怒色，气势汹汹又要来找她理论。
文素霓不厌其烦，“答琴，你来料理。”
“哎。”
孙潜不情不愿地被人带去前厅，临走前他忿忿望后瞪了这位名满半长安的文掌柜一眼。
谁知却看见她站在雪地里，站在那团血疙瘩的跟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晦气的死物。
她居然在笑，笑得冷漠又疏离，就像面对一个活人似的。
这一眼让孙潜背脊寒津津的。
“喵——”长廊的栏杆上，猫的声音短暂而尖锐，一双金色的竖瞳紧盯着到处乱看的孙潜。
孙潜全身寒毛倒竖，他居然在一只猫的眼睛里读出了警告。
事实上，如果他再靠近一点，就能听清文素霓说的那句：
“客人，欢迎光临。”
文素霓的院子里只有空空如也，郁郁葱葱的白。
雪花俘虏了一只怕热的大猫，它昨晚嫌弃暖阁烧得太热，自己跑到院里的石桌睡了一晚。
他现在比自己还像个人类，居然还怕起热来。
“元宝，今天是不是要来客人？”文素霓拿着一本日历，拿着毛笔圈圈点点。
一声没有叫醒，她坐在满是雪的凳子上，用毛笔杆戳猫的小肚子。
“喵～”昏睡的猫抖落一身雪，露出金红似晨曦的毛色来。蓬松的尾巴熟练地扫过文素霓的手。
“昨天晚上你又摘梅花吃了。”她拿笔尖仅剩的元宝给桌上雪洞里的白梅花瓣染上色，罪证明明白白。
“这是它自己掉下来的！”猫咪抬头望着头顶成捧成捧的花辩白。
北风萧萧，雪压满枝头。但任凭八方风动，没有一片梅花飘落。
“你清醒一点，这棵树怎么可能掉花。”文素霓拿着手里的账本，“快查一下，是不是今天有客人。”
“喵！”有的！
“固定客人要上门了！”
“那今天早点下班······傻站着做什么？去店里了。”
穿白衣素服的女子从枝头摘下一朵白梅别在发间，在雪中飘然走远。
她像雪堆的树，而跑到身前在雪地里扑腾四条腿的猫却像一团火，行过处留下一条白色凹痕。
“你下个月节食，再吃你就变橘猫了。”
“喵！”明明是因为今天的雪比昨天的厚！
······
十二月，城外万里空山冷彻骨，城里热汤热茶热胡饼。
文素霓走到一家卖胡饼的摊前，“大娘，两张饼。”
“文娘子，今天在楼里坐呀？”大娘用油纸包好饼，如常问早。
文素霓笑道：“来看看。”
“来，这小块是猫掌柜的。”
大娘蹲下，把一个温在笼屉里的小纸包，挂在猫脖子上。
“喵～”猫咪熟练地从自己叼来的荷包里划出四个铜板，对着文素霓喵喵叫：“今天我请阿素！”
“哎呦，一个子不差！”大娘笑道。
元宝得意地大步走开，进了身后一家高挂“好了楼”牌匾的酒楼。
“掌柜的！”伙计们搭着毛巾在店里穿梭，问好后又赶紧走开去招待客人。
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但他们还有些食材和桌椅没安排妥当。
“你们继续。”
店里的摆设像围棋盘，交错落满了黑白二色的酒桌。上下两层，下层是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桌椅，上层是同样黑白分明的雅间。
因此，大多熟客不叫这里酒楼，反而常说：“去棋舍坐坐。”
这家店有条规定用金字镌在门口的一块石板上：
“单日坐白，双日坐黑。”
落款是一只猫爪子。
来自每天坐在柜台上的金贵大猫，也是好了楼的实际掌柜。
“阿素，客人坐错了。”大猫的尾巴扫过横在柜台下打盹的女人。
新来的客人有些很任性，好了楼的名气和规矩，都会让他们想挑战挑战。
“唔，你去嘛。”文素霓翻个身，躲开那条松软的大尾巴。
“你又偷懒。”猫咪啪嗒一声落地，走到客人面前替伙计撑腰。
“我说了，我娘子喜欢白色！今天是她生辰，她想在这里酒饭都不行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到文素霓都无法安心装死。
她从柜台里露出半颗头，静静地遥望着。
“她还怀着孩子！你们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坐在桌上的猫有些焦躁地拍着尾巴，伙计知道这是猫掌柜不开心时候的表现，连语速都加快了不少：“客官，这是我们的规矩，真的不能让您坐这里——”
别说生辰，那些郡主、公子来这里，也得遵守这一条。
一头碰死在店里，都不可破这一条。
面对越来越过分的客户，伙计的眼里冒火：你是哪根葱？敢在好了楼找茬？
“行了，”文素霓无声来到了战场，对身后有些惶恐的穿白色襦裙的女子说：“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不如先让我给夫人把把脉。”
“请坐。”文素霓拉开旁边的黑漆木椅，示意女人先坐。
“我说了，我们要这桌！”男人粗蛮地拉开白椅，对自己娘子说：“隽言，就坐这里。哪有店家开了门摆了桌椅不让坐的道理！”
他娘子面露犹豫，观察着文素霓的脸色不敢入座。她男人一直在背后怂恿，到最后甚至对自己娘子都有些不耐烦：“让你坐就坐，怕什么！”
“我……”
女人的神色有些惶恐，两难之间还是不敢反抗丈夫，被摁在了白椅上。
男人扬眉吐气：“我们就这么坐，你们准备上酒菜吧！”
“喵——喵呜——”猫咪对着妇人微微鼓起的肚子不停地叫。
“死猫！叫什么，晦气死了！”男人怒道。
“嘿，您这话怎么说的！”原本在旁边安静待着的伙计不乐意了：“您漫去问问，谁家不知道元宝掌柜是个福星，旁边光明寺的方丈都说它福泽深厚，邪祟不近。您这么说不是折自己寿吗？”
别人家偷了抢了都得不来的好运，哪里来的田舍郎这么不识好歹！
“你怎么说话的！存心咒我早死吗？掌柜的，你们好了楼店大欺客，不怕被街坊邻里戳脊梁骨吗？”男人挺直腰杆挡在妇人面前：“我爹可是四品京官家里的门客，你最好放尊重点！”
“夫君……”背后的女人在低声喊。
“你坐着别管。”男人粗暴地打断她，继续理论：“一个靠男人起家的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能在长安立足还不是给那些富商舔鞋才得来的？”
“一个下九流的女人，还敢要这要那。”男人嗤笑道。
“喵！”一只大猫一爪子拍在他脸上，狠狠撕出几条红痕。
我呸！你才靠男人，你全家都靠男人，就你不是男人！
你才下九流！你才舔鞋！
阿素这么努力工作刷业绩，你凭什么说这些！
猫咪嘴里和小钢炮一样喵喵喵喵个不停，其中慷慨激昂，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一听就知道在问候人祖宗十八代。
“死猫！”男人被猫又抓又骂，捂着脸要来抓它。
“郎君，”文素霓一只手拦下：“这是我的猫。”
“你的猫是吧，赔钱！”
“赔钱不是难事，您先让您夫人从白凳上起来。”文素霓淡淡道。
“以及，请您先为之前的话道歉。”
男人高傲地抬头：“我凭什么给你道歉？我是客，你管教不严，还让我道歉？这是哪国的礼？”
“潜郎......”
文素霓雪白的脸像座玉菩萨：“不是给我道歉，而是上欠神明，下欠地府。您在这里妄言，如果不能好好了结，只怕有损阴德。”
“装神弄鬼！子不语怪力乱神，果然是妇人之言！”
一阵怪风从正厅靠墙的那扇神鬼屏风刮来，文素霓的眉头轻皱，头顶的梅花突然整朵被吹离茎梗，落到地上的一片红迹里。
“喵！”
“潜郎，我的肚子——”
“隽言，你...你怎么了？！”男人被妻子死人一样的脸色吓得不轻，扶着妻子的腰大喊大叫。
地上一片血红。
“小五，去对面请周郎中。”文素霓平静道。
周郎中很快带着药箱赶来：“今天又怎么了？”
“郎中，救救我的孩子——”女子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忍着腹痛轻轻恳求。
半个时辰后，郎中摇着头走出：“遭罪喽，都三四个月了。”
帮忙的女侍端着一盆有异物的血水走出，文素霓叫住她：“答琴，放在那就好，别动了。”
一个血淋淋的木盆被放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更刺痛了在外面等待的男人，他干呕了两声：“你们对我娘子做了什么？！她一直都好好的，今天到了你们店里孩子就没了！”
“天呐，元宝掌柜，这个可不能吃......”答琴惊慌地抱起在往婴儿尸体凑的红猫，往另一个角落退。
“孙潜？”文素霓示意伙计带郎中去开方，继续说：“你这几个月流连青楼，在外面疏拢个妓女，私生子都快弄了出来。你真当你娘子一概不知？”
孙潜瞳孔一缩：“你......你怎么知道？”
“你眼下一片青黑，不是眠花宿柳损伤精气，难道还是彻夜照顾妻儿吗？”文素霓走进房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关娘子，你还好吗？”
房中的女人泪水和汗水浇湿了半个枕头，看见人进来，哽着喉咙道歉：“娘子，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在店里出的意外，不管怎么说，这些天的调养由好了楼负责，你不必忧心。”
“不不，我不要钱。”关隽言含泪道。
“那你要见见孩子吗？”文素霓问。
关隽言陡然浑身颤动，哆哆嗦嗦地摇头：“不...不...”
她方才迷蒙间看见了一团血色，只是一眼险些让她崩溃：“我不敢见他......”
“我怎么......见他？”她泣道。
“你不要担心，他没有怪你。”文素霓说。
眼前的女人说的太过笃定，好像她的孩子真的说过一样。
关隽言泪流不止地问：“真的吗？”
“是。”
关隽言忍不住伏在床上哭嚎出声。
她这一生喜怒哀乐都是谨小慎微，能忍则忍。就连知道郎君在外有了新欢，也不敢和他当面对峙，能过就过，竭尽全力保持现状。
成亲三四年不得有孕，公婆父母都对她失望至极。她哪里还有据理力争的勇气。
只能一味的忍耐，忍耐，当个看不见的瞎子，听不见的聋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辛苦，她的孩子哪怕在肚子里都已经过得辛苦。
她一直腹痛不止。
孩子早就对她失望了。
“对不起，对不起......”
文素霓洗好一块热毛巾给她擦脸：“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错。”
关隽言的哭声渐渐压抑，她是个连哭都不敢放肆的人。
抬眼望去门口，再没有人推门而入。
“文娘子，我......”悲痛和迷茫同时溢满了她那对杏眼。
“你现在不能见风，这几天就在我这里好好调养吧，不要怕麻烦。”文素霓柔声劝慰。
文素霓出门，孙潜一脸怒色，气势汹汹又要来找她理论。
文素霓不厌其烦，“答琴，你来料理。”
“哎。”
孙潜不情不愿地被人带去前厅，临走前他忿忿望后瞪了这位名满半长安的文掌柜一眼。
谁知却看见她站在雪地里，站在那团血疙瘩的跟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晦气的死物。
她居然在笑，笑得冷漠又疏离，就像面对一个活人似的。
这一眼让孙潜背脊寒津津的。
“喵——”长廊的栏杆上，猫的声音短暂而尖锐，一双金色的竖瞳紧盯着到处乱看的孙潜。
孙潜全身寒毛倒竖，他居然在一只猫的眼睛里读出了警告。
事实上，如果他再靠近一点，就能听清文素霓说的那句：
“客人，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