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年到Per se时看到林奚裹着毯子,靠在秦胜身上睡觉——就跟科幻片儿里暂未启动的机器人一样,总之像个假人。

    她惊魂不定,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跌跌撞撞坐下,磕巴问:“你叫我来,出、出什么大事了?”

    秦胜蔑回一眼:“车刮了。”

    “我当什么事!”李年年松了口气,又转瞬匪夷所思,“刮了就刮了,哪辆啊?”

    在李年年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林奚是谁?

    她是战神雅典娜,是补天的女娲。

    别说是生活里的鸡零狗碎了,就算是天真漏了,林奚也得争分夺秒造架火箭,淡定指挥驾驶员飞上去补好了。

    她自己还会在底下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吹毛求疵,要求对方补出比之前更好看的花纹来。

    这才是林奚才对。

    李年年有些心虚地自我反思,一一细数最近谁招惹她了。

    林奚听到李年年的声音,坐直身子,认真询问:“昨晚你家怎么收的场?”

    “奚奚!你没睡!”李年年鬼灵精怪上身,突发奇想,“我觉得咱仨跟国内水土八字不合,要不咱们还是回旧金山吧……”

    “切,”秦胜笑她,“你家现在是不是被李明远和李明扬拆干净了?你要是不敢回家,就诚心诚意求求我。哥哥我大发慈悲,考虑考虑出手救你……”

    “你要死!”李年年瞪他,又转向林奚,“奚奚咱们去玩下一场吧!秦胜这破酒吧有什么好待的!”

    “哎?怎么说话呢。”秦胜伸脚隔着餐桌踢她,“你不要踩一捧一……”

    两人一见面就要吵,林奚只能捂住秦胜的嘴,手动闭麦,让李年年答话:“你家最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关心。”李年年眼珠一翻,有意对自家事敬而远之。

    “昨晚你走之后我俩也先走了。”秦胜帮她解释完整。

    “哦。”酒精已经在身体里弥漫开了,林奚思绪不清明,又倚住秦胜。

    “秦公子!”

    李年年身后一女人又惊又喜叫人。

    林奚艰难睁眼看了看,烦躁。

    ——总有一天她要把秦胜给阉了。

    “来Per se好几次都没见着你呢。”女人婀娜多姿着坐进对面沙发,“发你消息也不回……”

    李年年向服务员要了杯薄荷朱利,幸灾乐祸端着看戏。

    秦胜连敷衍都懒得装全了,不留情面地直接反问:“你哪位?”

    “上月的尔湾轰趴上呀……”女人笑眼动人。

    此话一出,李年年转过来盯死秦胜,林奚也跟着起身。

    被两人无声审判,秦胜只好举双手投降:“你俩别这么看我啊,我是去看球,顺路绕了圈就走了……”

    “秦胜!”李年年重重撂下杯子,“你真是活够了,郝俊峰的场你也去。”

    林奚原对李年年和秦胜圈子里的人名不熟,但在查齐向东时,她对郝俊峰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两人有一东一西、一中一外变态双王的“美誉”。

    她进一步思索,要是让秦老爷子知道了……他真能动手把秦胜打个半死。

    也就是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才看似有了点慈眉善目的气场。

    往前数十年,他说“打断一条腿”是真的上来就打断秦胜一条腿。

    她和李年年不止一次见识过老爷子“说一不二”的打硬仗作风。

    林奚伸手掐在秦胜侧腰上,为让他长记性,真使了狠劲。

    秦胜疼得满头是汗,向对面女人发狠,“我操!你给老子滚远……”林奚又一拧,他龇牙咧嘴弹起来,被李年年比着小腿胫骨重重踹下去,痛得站不稳,跌坐回来求饶,“两位祖宗!”

    女人对三人近乎家人的自然互动微一疑,又自以为是道:“秦公子你早说喜欢两个一起呀,我有姐妹……”

    “你妈的……”秦胜捏着李年年留在桌上的杯子,眼神疯起来。

    “我去卫生间。”

    林奚起身,冷冷看了眼秦胜,他又不情不愿坐回沙发,放好杯子。

    李年年本要跟上,被她抬眼一横,也乖乖坐回去。

    她想清净点。

    她不就只想拿到集团控制权么?

    怎么一回国乌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十分影响她心无旁骛、速战速决。

    她想把李家的事、秦胜的事,还有林之乔的事、路清让的事全从脑袋里摘出去。

    就安静一晚。

    大概率是自己连续三个月一刻未歇,所以才问题层出不穷,还事事不顺。

    她扯了消毒纸巾便在卫生间外的走廊擦拭手指,思维仍在一顿一顿地理性复盘:下周要让Andy重新做一份膳食计划,或者让理疗师跟着她一起出差。

    小脑被酒精麻痹着,她边思考,边不得不同时吃力抑制住眩晕感。

    有人上前一步,扶住她。

    熟悉的冷川的味道。

    林奚头也不抬便知是谁,推开路清让的手:“你又跟着我。”

    路清让耐心回应:“我没跟着你,是跟着Andy。”

    林奚白眼快翻进天灵盖:“这不一个意思。”

    “走吧,我送你回家。”路清让搀稳她。

    “路清让。”

    林奚再次推开他,站稳不动。

    路清让没有强求,陪在一旁伸着手虚虚围住她。

    “你。”林奚想问路清让在想什么,但她头一次组织不清楚语言,想问的话碎成一个个方块字,词序都是乱的,“那杯茶,被烫伤了?”

    贪杯真的太误事了!

    怪秦胜好端端拍什么酒存着!

    路清让滞了半秒,抚慰似的笑笑:“不严重。”

    “我看看。”

    “不好吧……”路清让哭笑不得,“大庭广众的。”

    “让我看看。”林奚自己上手,要去解路清让衬衣。

    “哎。”路清让按住她乱动的手。他胸口起了一大片水泡,此时一碰便摩擦着钻心疼。

    “那你自己脱。”林奚颐指气使地下命令。

    暗蓝色的走廊里有人路过,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诡异氛围。

    “哦,”林奚按住太阳穴,收回手自言自语,“不合适。”

    路清让的痛感过了峰值后下降,脸色也缓了,依势扶住她的背,“走吧,回家。”

    “路清让。”又叫他名字。

    “嗯。”又一次回答她。

    林奚向后轻轻靠墙,思绪芜杂,心却如明镜。

    他没问自己怎么知道他身上有烫伤。

    所以,他知道自己看到了昨晚书房里的情景。但她没提,路清让也没提,为什么?

    要是路清让能看到她在偷窥,爷爷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难道那是他和爷爷的合谋,就是为了测试测试她的反应?

    她换了种方式试探:“董事会具体什么时候,我要准备什么?”

    这是老爷子临时决定的议程,路清让不知,如实答:“我不清楚。”

    他也不像作假。

    林奚调整了思路,如果不是两个人合谋,那就只是爷爷在测试她的反应,没准爷爷就是在刻意引导她躲在窗户旁看,顺便让路清让得知,这也不是没可能。

    想着想着,她背上沁了层冷汗,她昨晚表现,爷爷还满意?

    今晚她不该来秦胜这里。

    无目的、无计划,放纵情绪、浪费时间,爷爷都不喜欢。

    “会议你出席吗?”林奚用力沉下心询问。

    “不。”路清让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辞职了。”

    林奚反应半天,以为是酒精连带着听力也下降了,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辞职了。”路清让这次答得流利。

    “爷爷同意了?”

    她还是难以置信。

    “嗯。”

    林奚张张嘴,一万个问号冒出来,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彻底失声。

    “为什么辞职?主动还是被动?”

    在所有问题里,她挑中了最关键的两个。

    “主动。”路清让却只回答了一个。

    “为什么辞职。”林奚不给他逃避话题的机会,刨根问底。

    看似只是辞个职,可路清让和林家绑定太深。从林氏集团跳出去,能进什么行业、能做什么内容,实在有限。

    林氏集团其下子产业众多,老爷子不可能允许他站到竞争对面,除非路清让说要去什么农林牧渔。可这也得不偿失,深耕多年的事业说放就放,划不来。

    林奚知道这里面没点弯绕,路清让决然做出这个决定,说不过去。

    路清让看着她飞速动着脑筋,哑然失笑。

    她的价值观里的确不存在情感优先的事——真是老爷子用心培养出来的生意人。

    “不是有人挖你角吧?”林奚拧眉冷笑,倏地防备起来,“哪位,给路总承诺了什么身价?”

    “林奚,”路清让靠近半寸,“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刺林家。”

    “哦。”林奚一副“姑且相信你”的敷衍样子,“所以到底因为什么。”

    路清让却不答,再次慢慢靠近,一点点低下头,似在够她的唇。

    林奚心尖一跳,想起两人之间那个吻,下意识躲闪。

    可背抵着墙,又被束缚在路清让两只胳膊中间,无路可逃,只能努力别开脸。

    路清让一寸寸贴近,她感觉自己像被石头坠着沉进水里,快要窒息了。

    然而路清让只是做了做样子,很快放开她,往后退了小步:“你要的,理由。”

    林奚终于浮出水面得以呼吸,呆了半天,磕磕绊绊把背后的逻辑推理出来。

    路清让为她,才跟林家割席?

    她用眼神向路清让确认。

    走廊里的暗蓝色水晶灯管把大理石墙壁衬如梦幻。

    路清让和她无言对视,亦用眼神回答。

    “你不知道我要跟秦家订婚、结婚?”林奚忽地开口,觉得好笑。

    “没关系,”路清让有着雪崩前的平静,淡淡道,“我等你离。”

    林奚:???

    她再次坠入水底,呼吸不畅,只是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自己迅速游上岸:“你确定辞职就能解决问题?”

    “至少,我得试试看。”路清让依然平静。

    “好啊,”林奚笑得讥讽,“那路总就,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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