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交代。”梁子亦将储明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餐桌对面用凌厉的眼光盯着他。

    “苏罗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向最注重隐私,不喜欢别人来你家里吗?”

    “你不是也进来了?”储明端起面前的热牛奶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我跟别人能一样吗?我可是陪你从风浪里闯过来的,你什么我不知道?”

    “现在,她也知道了。”

    储明忽然表情严肃,“我把我的事情告诉苏罗了。”

    “你是说……”

    “我母亲的事。”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梁子亦低头不语,他深知母亲的事是储明一直藏在心里的伤痛,从未示人。

    在他看来,他宁可相信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都不会相信储明能主动将自己的伤疤揭给别人看。

    储明好像早就料到一般,他言语平静地将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告诉了梁子亦。

    “储明,你不对劲。”梁子亦皱着眉意味深长地说。

    “我哪不对劲了?”

    “你对苏罗完全不设防。”

    “那又怎样?”

    “我太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了,让你对一个人放下戒心,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就没见你对谁透露过这么多私事,又是过生日,又是扫墓,连你受了刺激会发抖的毛病都给她知道了。储明,你是不是喜欢她?”

    储明没有答话,他默默拿起盘子里的面包蘸进牛奶里,却因为力度太大,将牛奶溢了一桌子。

    “哎,算了算了。”梁子亦一边递给他纸巾,一边打圆场:“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说得对。”储明低着头若有所思,“除你之外,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如此信任。我永远记得那天早上,她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不愿再看到她那样,我希望她能一直快乐,就像在佛罗伦萨时那样。”

    “那你……”

    “不。”储明打断了梁子亦的提议,他心里明白,只要苏罗以女友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她就再没可能回到自由自在的生活里。

    “可是,也许她也喜欢你呢?”梁子亦恰恰说中了问题的关窍。

    “也许吧,不过我不忍心把她拘束在我身边。”

    储明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她该是属于一片自由的天地,我只要守护她的快乐就好。”

    “啧啧。”梁子亦一边拍手一边摇头,“储明,纯爱战士啊,佩服佩服。”

    储明听不得梁子亦这样直白的调侃,起身要揪他的衣领,却被他一个灵巧地闪身躲过了。

    “怎么?恼羞成怒想打人啊?”

    “不是,是早饭做得太难吃了。”

    储明白了梁子亦一眼,默默坐下,将吸饱了牛奶的面包送进嘴里。

    这两天,气温回升了一些,和煦的阳光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些许暖意。

    苏罗早早起床,将自己仔细打理了一番,换上一身已经熨得平整的黑色套装。

    她在路上捧了一束用黄白菊花和组成的花束,独自来到殡仪馆。

    这里,安置着她最尊敬的教授。

    距离告别仪式开始还有些时间,苏罗站在告别厅外等待,身旁是教授的家人,还有几位教授的旧交好友。

    门外走进一些来送教授最后一程的学生,苏罗在里面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却没找到师姐的身影。

    从踏进殡仪馆的门到现在,苏罗的脑子一直是一片空白,她本能地收起思绪,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过悲伤的神情。直到看见躺在棺材里的教授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地攥了一下。

    故事里常说,人去世后的样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苏罗却觉得这样的形容简直是大错特错。虽然入殓师尽心修饰了逝者的容貌,苏罗还是看不出躺在这里的竟是往日慈祥和蔼的教授。

    教授双眼紧闭,脸色蜡黄而没有生机,他的皮肤重重地沿着面部的骨骼塌陷下去,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往日丰盈的灵魂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皮囊。

    苏罗无法相信教授已经从她的生命中永远离开,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讨论论文的修改方案,教授的每一句叮嘱言犹在耳,可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一瞬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从眼眶里倾斜而下。

    苏罗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告别厅里的啜泣声、哀嚎声混混沌沌地化成一片,将她的脑子和耳朵团团围住。她像一根木锥一样怔在原地,久久无法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

    当她重新将意识拉回现实时,教授已被工作人员推进了火化间。再见时,教授的安息之所便是那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了。

    墓地建在一处小山上,周围视野开阔,安静清幽。

    下葬的全程,苏罗都站在人群的最后,她紧紧捧着手里的菊花,任由刺骨的北风将脸上的泪痕风干。

    家属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摆放好祭祀物品,为逝者上香。此刻的场景,同苏罗几天前经历过的别无二致,她甚至熟练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

    苏罗将怀里的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为教授上了三炷香。

    离开时,她回头望了望被鲜花围绕的石碑,此后,她便只能来这里探望她最尊敬的教授了。

    “再见,教授,您在这里安心地睡吧,我会带着您的期望继续前进,成为最令您骄傲的学生。”

    一阵山风吹过,苏罗放在墓碑前的菊花在风中轻轻摇动,久久没有停下。

    参加葬礼的人跟家属道别后便离开了,苏罗低着头走在人群的最后,如同一具空洞的躯壳。

    夹杂着恐惧的悲伤已让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她脑海中不断重现那天医院的场景和方才教授的遗容,原来生命的消逝如此突然,不知哪次见面之后就是永别。

    苏罗拿起手机翻着和教授的聊天记录,寻找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点开对话框的瞬间,她愣住了。

    那是教授为她最后一次修改好的论文。

    苏罗,论文我已修改完毕,祝顺利毕业,前程似锦。

    那是教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苏罗顺着思绪拼命回溯,当时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看待这句话的?她竟完全想不起来了。

    “姐。”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苏罗面前传来,它像是一只有力的手,把她从与世隔绝的地狱里拉了出来。

    “宁一梦,梁子亦,怎么是你们?”

    宁一梦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面色苍白的苏罗,“姐,你怎么不等我来就一个人出门了,我都担心死了。”

    只一句简单的关切,击碎了苏罗故作坚强的伪装,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头埋进妹妹的肩膀失声痛哭。

    宁一梦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姐姐如此崩溃,只能一边笨拙地说着安慰的话,一边轻抚她的后背。

    “姐,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在呢。”

    苏罗紧紧攥住宁一梦的衣服,啜泣着说:“原来面对身边人去世是这么痛的感觉,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宁一梦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向身后的梁子亦投去求助的眼神。

    梁子亦先是一怔,随后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双手比划着让宁一梦轻轻拍拍苏罗的背。

    宁一梦便没再说话,只默默地抱着苏罗,任凭她发泄着这段时间心中压抑的悲痛。

    远处,山风跨过树木与石碑扑面而来,风中夹杂的花草芬芳如同留存于此的无数思念,将三个年轻人紧紧围绕,不肯散去。

    车内,香氛的味道被暖气烘得格外沁人心脾。

    宁一梦回头看向后座正闭眼小憩的苏罗。

    “姐,感觉好些了吗?”

    梁子亦朝后视镜瞟了一眼,观察着她的反应。

    苏罗缓缓睁开已经哭得发肿的眼睛,“没事,我好多了。”

    “姐,你也真是的,说好我陪你过来的,结果你都不等我就先出发了。幸亏我们来找你,不然你要怎么回去啊。”

    宁一梦嘴上责怪,心里却觉得后怕,以方才姐姐的精神状态,若是一个人回去,只怕要出事。

    “对了,刚才忘了问,梁子亦,你怎么一起过来了?”

    “还不是储明那家伙,他不放心你,走之前叮嘱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过来。本来我计划先去接宁一梦,再过去接你的,结果到你家才发现你已经走了,我们就赶紧开车过来了。”

    梁子亦漫不经心的话仿佛春日的暖阳,融化了苏罗此刻冷若冰霜的心。

    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痛纵然难以消解,好在她仍有这些爱护她、关心她的亲人和朋友,无论是在身边的还是不在身边的,都心心念念地牵挂着她。

    就像夜行的旅人途中碰上燃得正旺的篝火,那火光明亮而温暖,使人忘却了黑夜的寒冷和漫长。

    “幸好有你们在我身边。”

    苏罗呆呆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嘴里不自觉地说道。

    听罢这句话,梁子亦和宁一梦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

    “好啦,姐,别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是你妹妹,当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啊!”

    梁子亦只轻轻微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罗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刚想问他们这是去往何处,宁一梦便率先发问了。

    “梁子亦,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我的餐厅。你姐姐早上一定没好好吃饭,你们先到我那吃点东西,我再送你们回家。”

    此刻,已临近正午,金色的阳光洒在笔直的公路上,把残余的积雪映照得闪闪发光。

    梁子亦驾着越野车飞驰在一路波光上,前方是苏罗逐渐熟悉的景色和让她在满满爱意下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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