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璇,在这!”苏罗在咖啡厅的一角坐着,朝刚进门的林尹璇招了招手。

    林尹璇还是在佛罗伦萨时的样子,温和娴静,超逸出尘,一席墨绿色长裙搭配奶白色毛衣,不消开口说一句话便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她微笑着坐在苏罗对面,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

    苏罗清楚地感受到林尹璇周身洋溢的幸福和意气风发正朝她扑面而来,她的目光落在林尹璇身上,久久不能移开,那满眼的欣赏与羡慕,像是在瞻仰一件艺术品。

    “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看?我有哪里不对劲吗?”林尹璇被苏罗看得有些害羞。

    “不,尹璇,是你太完美了,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林尹璇低头笑了笑,“行了苏罗,别打趣我了。我一个人在国外,什么都要靠自己,最开始对留学的憧憬已经快被生活中琐碎的事情磨光了。”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还有亚当陪着你啊。”

    亚当,苏罗还记得那个有着一双灰绿色眼珠,颇有才华的意大利男孩。

    林尹璇脸上一阵绯红,“亚当,他确实对我很好。再过三个月就要毕业了,原本我还担心我们各自对未来的规划不同,不过他说毕业之后会跟我一起回国,我才放心些。”

    “那再好不过了,不然你们可要异国恋了。”

    “对了,尹璇。”她拿起身旁的鲜花递给林尹璇,“送给你的,欢迎你回国。”

    “这花真漂亮,苏罗,谢谢你。”林尹璇露出惊喜的神色,笑得十分灿烂。

    与她相比,苏罗感到相形见绌。几个月前在意大利时的那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已消失殆尽,现在想起,她甚至觉得当时的自己横冲直撞、直冒傻气。

    “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花的?现在并不是蔷薇和郁金香盛开的季节啊。”

    林尹璇的提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是一个朋友家里种的,我算是借花献佛吧。”

    苏罗并没有说出与储明相识的事,毕竟这事说来话长,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你这个朋友一定很厉害喽。”

    “这话怎么说?”

    “要培植这些花可不是易事,更何况现在是寒冬,能把它们养得这样好可是要耗费许多金钱跟时间呢。”

    “哦,竟然是这样,我都不知道。”听见林尹璇这样的称赞,苏罗并未感到高兴,反而心生一丝愧疚。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折的几支花竟是储明精心培育的成果,可惜临走时她只是淡淡地感谢了一句,要是能再热情些就好了。

    “想什么呢?”林尹璇看出苏罗心事满怀,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罗赶忙说没想什么,可这笨拙的否认已被林尹璇尽收眼底。

    “苏罗,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你不像当初在佛罗伦萨时那样潇洒自在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林尹璇关切的询问让苏罗不知如何应答,她低头思忖着,不发一言。

    林尹璇不再追问,只安静地坐在对面等待她的回答。

    “打扰一下,您的咖啡。”

    年轻的店员面带微笑地将两杯咖啡放在她们面前,“拿铁和焦糖玛奇朵,二位慢用。”

    “焦糖玛奇朵,我的最爱,这次你还是照旧帮我点好了,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尹璇迫不及待地拿起咖啡啜饮,奶沫在她的唇周留下一圈淡淡的白色。

    “尹璇。”苏罗盯着面前飘着热气的拿铁,终于开了口。

    “是,你说吧。”

    “你还记得当初在佛罗伦萨时的那个梁先生吗?”

    “梁先生?”林尹璇认真想了想,“哦,是那个游客!”

    “没错,是他。”

    “他怎么了吗?”

    “其实,他不姓梁,他是个明星,叫储明。”

    “储明?是那个年纪轻轻就一炮而红,被大家称作‘拼命三郎’的男演员?”

    苏罗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怎么都不肯给我看照片,原来是为了隐藏身份。可是,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难不成他还揪着不放?”

    “不是的。”苏罗摇摇头,“他……现在是我的朋友,这束花就是从他的花房摘的。”

    “苏罗,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是说你因为给一个明星当了一天的导游和他成为了朋友?”

    “不止。”

    苏罗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嗯?”林尹璇惊得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到桌面上,这样离谱的事即便是经多见广的她也从未听说过。

    她身子前倾,双手抵着桌角焦急地说:“苏罗,他们这个圈子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踏足的。我爸妈项目做得多,也投资了不少影视剧的制作,我从前听说过太多灰姑娘幻想遇到真命天子的故事,无一例外都以悲剧收场,你可千万不能头脑发热啊。”

    “尹璇,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可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林尹璇叹了口气,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嗯,那些女孩子也都是这么说的。”

    没办法,说服不了林尹璇,就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自打从意大利回来后,苏罗就再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要讲完八个月的所见所闻着实需要耗费不少力气。

    林尹璇坐在对面,听得目瞪口呆,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的咖啡早已冷掉。

    “这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苏罗,你口风够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尹璇,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可是这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太快,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从哪开口了。”

    “至少导师去世的事你应该告诉我的。”林尹璇神情严肃,苏罗默默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段时间你一定很难受,如果有我陪你聊聊天,你好歹能宽慰几分。”

    听到林尹璇的这句话,苏罗眼里忽然涌出温热的泪花,生离死别已然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唯有亲人和朋友的安慰才让她从悲痛中解脱片刻。她不敢回想、不敢面对,只装作一切都已经过去,将所有情绪藏在心底。

    “别哭,苏罗,我刚回来,你要开开心心地为我接风啊。”林尹璇温柔地握住苏罗冰冷的手,向她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

    苏罗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用力点了点头。

    “好啦,现在该说说你的奇遇了。刚才听你讲了一大堆他的事,又是兜风又是带礼物,带你去他家还给你做饭,这么用心你可不是要沦陷了嘛。”

    林尹璇的调侃充斥着八卦的意味,她清楚地看见苏罗的脸一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他不一样的,但当我看见他发着高烧憔悴地躺在床上时,我忽然觉得很心疼他。”

    “心疼他生病了?”

    苏罗摇摇头,她并没有告诉林尹璇有关储明母亲的事,她答应过储明不会把这件事说给别人。

    “从前我觉得他是被无数人环绕着的掌上明珠,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可那天我却觉得他像个孤单的小孩子。”

    “苏罗,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承受的苦难,你我也不例外。”

    “我知道,可是在我难过的时候他都会陪在我身边,所以当他遇到难关时,我也想和他一起面对。”

    “苏罗,和他相比,你的能量太小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难关指的是什么,但你想想,连他都搞不定的事,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陪伴。”此刻,苏罗的眼神格外坚定,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尹璇,从前我生活得太幸福了,我从未真正体会过分别,可现在我懂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就像我的导师,我甚至来不及和他说声再见。”

    “所以?”

    “所以才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好好陪伴和关心自己在乎的人,不给彼此留下遗憾。”

    林尹璇怔怔地看着苏罗,那是一个需要她重新认识的全新的女孩,在见识过生活的残酷后,她褪去了稚嫩和天真,多了些勇敢和坚韧。

    林尹璇不再试图劝说苏罗放下储明,毕竟她对亚当也是这样的一腔热血。

    “苏罗,他知道你的这番心意吗?”

    苏罗眼里的亮光黯淡了些,她望着眼前那束鲜花缓缓说:“他大概知道吧,可……”

    “他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不过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说到底我也没有和他讲过我的这些想法。”

    林尹璇默默了许久,而后只说了短短四个字。

    “去试试吧。”

    “什么?”

    苏罗顿感意外,她本以为林尹璇会极力阻止她做这件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傻事。

    “我说,你去试试吧。”

    “为……为什么?”

    “苏罗,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这样翻来覆去地问我是希望我能支持你的决定。我支持你,所以,去做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林尹璇短短两句话如山巅的清风,吹散了苏罗心头的迷雾。

    爱慕就像春日里冒出头的竹笋,在苏罗心里深深扎根,疯狂生长。此时想将它连根拔起已经再没可能,苏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茂密的遮蔽中为它拨出一片阳光,给它空间生长。

    “尹璇,谢谢你。”

    “不要这样说,我们是朋友,换做是我,也一样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冬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洒在两个真诚而勇敢的女孩的身上。苏罗感到心里充满能量,她决定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储明,不管他作何回应,她要告诉他,一定要。

    许久未见的两人有太多话要说,她们从白日谈到天色渐暗,桌上的咖啡从两杯变成四杯。

    窗外华灯初上,她们仍意犹未尽,于是二人约定年后再见。临别时,林尹璇打趣苏罗,要她下次见面一定老实交代表白结果。苏罗嘴角含笑,面色绯红,竟害羞得说不出一个字。

    一进家门,苏罗便急匆匆地跑进房间,她将脱掉的外套随手扔在床上,捧着手机苦思冥想约储明见面的理由。

    此时她的心口像有一支摇滚乐队,激烈的旋律在胸腔里响个不停。她近乎是颤抖着双手在对话框里打出了几个字:

    “很抱歉今天辜负了你的盛情,不知道你什么时间方便,我想请你吃饭以作补偿。”

    她写了删,删了写,挖空心思地憋出这几个字,又不放心地检查了好几遍,才按下了发送键。

    没过两秒钟,苏罗就后悔了。

    她,请储明吃饭?

    苏罗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荒谬至极,她不由得回想起在佛罗伦萨和储明吃的第一顿饭。她这次又打算请储明吃什么?以她的消费能力,只怕还没开口表明心意,就已经被储明嫌弃了。

    正当她忐忑不安之时,储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苏罗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不敢点开看,却又十分好奇储明的回复。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储明的这几个字让苏罗的心凉了半截,她私以为自己已经被拒绝了,便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后半段。

    “不过,我明天有空。”

    什么?苏罗兴奋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这是……同意了?

    她赶忙接着问:

    “去梁子亦的餐厅怎么样?”

    事实上,这是苏罗唯一能想到自己既消费得起又不会被储明嫌弃的地方。

    梁子亦出国了,今年他和家人在新加坡过年,餐厅要等到年后才开。不然来我家吧。

    这不好吧,去你家一定又是你下厨,说好是我请你吃饭的。

    苏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说,她觉得不该因为自己的请求给储明添麻烦,却又怕储明以为这是她的拒绝。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瞻前顾后了?

    苏罗忽然意识到,那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在面对储明这件事上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明知这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但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储明身上、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到他身旁,她像是被什么吸食了魂魄一般,身心被紧紧束缚,却仍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苏罗仔细体会这前所未有的感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幸福又可怕的感觉。

    手机的震动将她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她连忙点开信息,急着查看储明的回复。

    “放心,这次一定不抢了你的风头。”

    简短的一句话,瞬间让苏罗将方才的顾虑抛诸脑后。

    她捧着手机反复回味着屏幕里的消息,想到明天就要和储明表明心意,她心中就涌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除夕前一天表白,好浪漫啊。

    苏罗躺在床上,一会沉思,一会傻笑,千百遍地预设着储明的反应。她敢肯定,如果此时宁一梦在身边,一定会觉得她在发神经,然后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她放下手机,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合适的衣服。

    明天,一定会是非常特别的一天,苏罗的嘴角再一次扬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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