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转瞬即逝的风景,耳边是嘈杂的吵闹声。

    坐在窗边的女人眉头一皱,不耐地扯下眼罩,瞥了眼前方的屏幕。

    在和客户谈生意的电话声,视频公放的音乐声以及初生婴儿的哭闹声中,林清嘉精准捕捉到高铁到站的提示音。

    温柔悦耳的女声入耳,她有了一瞬的清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前方到站是江永站。”

    穿过狭窄的过道,林清嘉拉着自己的全部身家下车。

    走出高铁站的那一刻,她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有些怔愣。

    上一次来……还是大三那年?

    没等她思绪抽回,就被旁边的人声打断,“姑娘,要坐车吗?一口价,我给你送到家门口行吧?”

    在这座小县城,网约车是不好打的,林清嘉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答应了他。

    司机笑眯眯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听到林清嘉报的地名后,他笑了笑,“最近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允祁镇跑,昨天我刚拉了一个,小伙子身上还背了个相机,看上去就不是本地人……”

    林清嘉笑笑,没搭话。

    但司机是个自来熟的,目光瞥了一下后视镜里的女人,又继续搭话,“你也是来这边学习女书的吗?自从江永出了这项非遗以后,好多人都往江永跑,我们的生意都好多了。”

    林清嘉一边在包里掏耳机,一边应着司机,“不是的,我是来这边看我外婆的。”

    他还想再问什么时,林清嘉已经戴好耳机闭眼装睡了。

    于是司机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林清嘉一开始只想逃避社交,没成想听着听着歌竟真睡着了。

    再次有意识时是被农村的土路颠醒的。

    司机的吐槽声入耳,“这农村的路就是难走,到处都是土疙瘩。”

    快到目的地时外婆打来一通电话,“嘉嘉,快到了吗?你帮婆婆从镇上带些东西回来哦。”

    她“嗯”了一声,随即打开备忘录记录。

    在打下“44码男士拖鞋”时,林清嘉沉默了。

    手指不自觉地在屏幕上敲打,脑海里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说自己小学五年级的表弟已经长到44码的脚了?

    这不得长个185?!

    不可能吧……他们家就没这个基因啊。

    出神之际早已到达允祁镇,她让司机把自己放到一家大型超市门口,果断付钱杀进超市。

    购物篮里逐渐被东西填满,但林清嘉一拿一个不吱声。

    男士拖鞋,男士洗面奶,外婆甚至贴心地让她拿了两瓶白酒。

    说万一要喝呢?

    林清嘉这回确信,她的外婆真的在家里养了个男人。

    -

    走出超市时,已是黄昏。

    粉红的云霞染红天边,炽热的太阳也已慢慢西沉。

    空气中的热气消散了一些,阵阵吹来的微风带着些凉意,抚平人心中的燥意。

    林清嘉拖着行李来到村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外婆家因饱经风霜而变得斑驳的大门隐在黑暗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味道,青烟顺着烟囱飘向天空。

    这是家的味道。

    被栓在门口的大黄狗感受到人的气息,警觉地站起来冲林清嘉汪汪叫,吓的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但屋内传来的呵斥声让它闭了嘴。

    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打开。

    她看见一张布满皱纹但笑意不减的脸,“是嘉嘉回来啦!路上累不累啊,婆婆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好啦,被子也晒过了,今晚睡觉肯定舒舒服服的。”

    林清嘉笑着应话,胳膊自然地挽住外婆,搀扶着她往里走。

    此时的外婆站在她身边,足足矮了一个头。

    林清嘉有些鼻酸,小时候她躲在外婆身后,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

    那时的她比外婆矮好多好多,只能撒娇让外婆抱才可以看到想看的风景。

    如今外婆的身形早已佝偻,身体也因为生病大不如前。

    田地里的农活难以负担,家里的牛羊鸡也没什么精力喂养。

    平日里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数着过年的日子。

    因为过年,她就有可能回来。

    从前她趴在外婆的怀里看世界,现在她就是外婆的全世界。

    林清嘉本想自己拿东西,却拗不过外婆。

    听着她有些埋怨的声音,林清嘉无奈笑笑。

    “外婆只是生了个小病,又不是提不动东西了,干什么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

    说着就抢过林清嘉手中的购物袋,拎着就往屋里走。

    走进屋内,她就发现这个屋里多了很多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比如宽大时尚的外套,价值不菲的补品,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以及……

    昂贵的相机。

    视线触及到桌上的相机时,林清嘉心不由得一颤。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摩挲衣角。

    每当看到相机时,她总会想起那个从高中开始就爱抱着相机到处拍的少年。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只记得高考后,林清嘉报了师范,而他报了电影摄影。

    用她好友的话说,两个人就是两条平行线,再没有任何的可能。

    毕竟,学师范的以后就扎根于中小学里,而学摄影的就算不在娱乐圈混,也会去世界各地拍摄。

    他曾经试探性地问她想报什么学校。

    林清嘉只是笑笑,让他坚定自己喜欢的学校。

    最后也不出所料,林清嘉去了南方的一所师范,而他在北京学他爱的摄影。

    至此,天各一方。

    -

    “你看看,这么贵的机器就随便放在这,冒冒失失的。”外婆虽在念叨,但脸上是挂着笑的。

    她把相机好好收在柜子里,“家里昨天来了个摄影师,说是来拍女书纪录片的,镇上没什么宾馆,我就让他住咱们家了。”

    林清嘉这才想起来,外婆写的一手漂亮女书,是当地有名的“女书通”。

    前几年还被政府颁发了“女书传人”的称号。

    林清嘉小时候就跟在外婆后面学,对女书也算是耳濡目染。

    看着外婆笑盈盈的模样,林清嘉莞尔。

    她从小学到大的女书文化得到大家的重视,她也很为之骄傲吧。

    “这次在婆婆家待这么久,陪着婆婆写女书吧,你的女书字向来漂亮,写给婆婆看看好不好?”

    望着外婆被期待覆满的眼睛,林清嘉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答应。

    林清嘉到家,外婆才开始张罗做饭。

    她去外面抱柴火,林清嘉就坐在小木墩上准备生火。

    小时候林清嘉就很向往生火,可外婆总是说“小孩玩火尿床。”

    每次刚摸到火柴就被抓包赶出去了。

    门口的大黄狗狗狗祟祟地来到厨房外面。

    转着圈地偷看林清嘉。

    她勾勾手,大黄狗就摇着尾巴跑过来。

    狠狠rua了一把狗狗的头,林清嘉笑着看它,“来钱,不认识我了?”

    来钱“汪汪”两声表示回应。

    一人一狗倒是有种老友重逢的惺惺相惜。

    可能是院里没柴火了,于是外婆去了后面的树林抱。

    反正林清嘉等的属实有些无聊,一人一狗并排坐在门口等着外婆的归来。

    兜里的手机嗡嗡整动着,是好友季夏发来的消息。

    林清嘉顺手点开。

    【到家了吗?外婆身体还好吗?】

    林清嘉指尖在屏幕上悦动,【到家了,外婆看起来还不错,就是家里来了个摄影师,说是要拍纪录片。】

    这句话瞬间勾起季夏的兴趣,【宝儿,摄影师帅不帅,帅你就冲啊,你不是向来喜欢摄影师吗?】

    林清嘉老脸一红,愤愤打字,【你神经吧,人家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相亲的。】

    视线上移,林清嘉才发现她的音乐播放没关。

    季夏也没再回消息,估计是店里来客人顾不上回她。

    林清嘉索性从兜里掏出耳机听歌打发时间。

    屋外传来脚步声,有些急促。

    听上去并不像老年人的脚步声。

    林清嘉抬眼望去。

    视线里闯入一抹身影,碎发凌乱,身影高挑,白净的脸上沾了些泥土,他弯着眸子举着手里的萝卜,语气欢快,“奶奶,我们今天晚上吃萝卜炖肉怎么样?”

    那瞬间,林清嘉的世界安静了。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他比以前瘦了,也高了。

    从前偷偷染黄的发色现在变成低调的黑色。

    从前因为耍帅不肯戴的眼镜如今乖巧地架在鼻梁上。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漆点一般的眸子,像是夜晚缓缓流动的湖水,干净而澄澈。

    -

    江洄没等到奶奶的回应,有些疑惑地看向不远处坐着的人影。

    女人身姿纤细,长发别在耳廓后,勾勒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那双杏眼中惊讶,无措与喜悦交错。

    江洄慢慢靠近,那双眼里也慢慢映出他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

    但又觉得自己这幅模样不太体面,于是悄悄把萝卜藏在身后,用手背胡乱地蹭着脸。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

    “林清嘉。”

    林清嘉眨眨眼,像是有泪水要从眼眶中砸下。

    她安静的世界终于闯入了一丝声音。

    是他在叫她的名字。

    随之而来的是,耳机里的音乐声透过耳朵传到心脏。

    “平行线交会的瞬间,是你才有的奇迹。”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她微微歪头,笑着和他对视。

    “好久不见,江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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