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放学时间是五点十分。

    姜栗还未走出校门,就看见停在街边的黑色商务车。

    极为低调的颜色和车型,远不如直接停在校门口的明黄色校车引人注意——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但却又在看见的同时收回视线。

    她垂着头,随着人流绕到车后边,打开后排车门。

    同学们的玩闹声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消失,姜栗轻抬眼眸,刚好瞥见几名女生,她们手挽着手、从车身擦过。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住,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驾驶位上的宋贺平在她上车的时候就已经回过头看着她。

    “栗栗,怎么今天放学比平时都晚啊?”

    宋贺平和她说话时笑得眼角都是褶,语气也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上课累不累?”他又问。

    姜栗看向他,先是问候的叫了句“宋叔”,又摇头道:“不累的。”

    她答得简单,脸上带着笑。

    宋贺平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还叮嘱她系上安全带,然后才把车启动。

    姜栗通过后视镜,刚好看见对方微白的鬓角。

    宋贺平是秦家的司机,姜栗虽然不知道他的年纪,但早在她母亲嫁到秦家前,宋贺平就已经在秦家工作了。

    她还记得去年年初,秦家把生意重心挪到海外市场,秦石和曲苓大半年都在国外,宋贺平闲下来准备跟儿子去甬市,可后来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去。

    姜栗从不主动过问秦家的事,包括为秦家做事的人。

    车开的很平稳,但车速并不慢,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光线变暗,车向下倾斜、进了隧道,姜栗只觉得眼前一暗一亮,车速也降了下来。

    她轻轻抿唇,不经意地道:“宋叔,我记得我妈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她到家了吗?”

    “……曲总上午打电话说临时改了行程,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大概是因为隧道昏暗的原因,姜栗明显感觉到宋贺平是顿了一下才说的,而她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姜栗心头一紧,嗓子像是被塞子堵住一样,任她怎么想装作不在意地随口答一句,都发不出来半点声音,只好躲避般的侧过头。

    她的影子映在车窗上。

    女生穿着校服,校服的外套拉链被一丝不苟地拉到上端,领子安分地贴在肩上。

    她淡淡地没什么表情,眼里没有半分光彩。

    过了半响,她轻轻勾起嘴角、假装是笑,阳光也在此时刚好照进来。

    姜栗抬眸,街边的树郁郁葱葱,仿佛一整个冬天都是这样。

    \-

    晚饭后,姜栗拿着书包去书房。

    一整面墙的深棕色书架前摆着的是同色实木桌,桌上什么都没有。

    姜栗半拖着鞋,缓步走到桌前,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

    看起来薄薄的一沓卷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题目。

    她拿着课本半抄半猜,等家里的保姆阿姨敲门劝她早睡时,她才恍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了。

    手机自动转换到夜间模式,深色的背景下,一串红色的数字更显突兀。

    那是妈妈的电话号码。

    是在晚饭时间打来的,但姜栗没有接。

    自从上周大吵一架,两人只短短通了一次电话。她没有说自己已经转到理科班,曲苓也没有问,只是通知似的告诉她回来的时间。

    而现在,这件唯一说好的事情也作废了。

    姜栗拢了拢毛衣外套,只觉得初春的深夜残留着几分冬日的凉。

    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她看向摊在一旁的笔记本。

    上面写的都是连体字,勾抹也是随便画的,有的地方还改过多次,但整页看着并不给人杂乱的感觉,字里行间都是收敛的锋芒。

    手抚过书角,上面没有半分折过的痕迹,显然它的主人十分爱惜它。

    “记得还我。”许蔚凌的语气过于漫不经心。

    姜栗抬眼,只看到了对方单手拿包的背影。

    下午的三节课,许蔚凌翘了两节。

    注意力被牵回到笔记本上,姜栗睫毛轻颤,小心翼翼的合上它,收在书包的夹层里。

    第二天,姜栗很早就到了学校。

    班级里空无一人,她安静的坐在课桌前,翻看着昨天上课的笔记。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突然传来“嘭”地一声,姜栗被惊地猛地抬头,缓了几秒她才发觉那是篮球落地的声音。

    教室门的小窗上晃过一道身影,邢泽双手抱球,用肩推开门,嘴里轻哼着调。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我起早了。”

    “哦。”

    邢泽点了下头,把篮球放在讲台上,自己拿着黑板擦抹去上面的粉笔字。

    姜栗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上早自习前要打扫教室吗?我要做点什么吗?”

    “不用,”邢泽回答得很爽快,“值日表早都排好了,我这也是看见了就擦了……你没在咱班的值日表里?”

    邢泽擦黑板的手一顿:“你在九班负责扫地还是拖地?”

    姜栗也是一顿:“……我负责擦黑板。”

    “……”

    邢泽没说话,只是回头看她,脚一垫,把最上面的字擦掉。

    姜栗眉头微蹙,马上道:“我能够到。”

    她虽然只有许蔚凌肩膀的高度,但对于擦黑板来说,这身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在女多男少的九班里,她还能在大扫除时被安排去擦玻璃——明显是因为她具备身高优势。

    想到这,姜栗挺直腰板:“你安排我去擦黑板吧。”

    她眼里藏着期待,面上神色如常,可故意调高的语调还是透漏出几分心虚。

    不过邢泽没有发觉:“行,回头我和班主任说。”

    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大家吵闹着说话,完全没有早自习安静的气氛。

    姜栗在前面摞起一层书,又把水杯和笔袋放在上面,高高的,差不多能把她的身子挡在后面。

    她打开化学书,把许蔚凌的笔记压在下面,用袖子挡着看,把知识点一点点誊写在自己的书上。

    笔尖从纸上划过,她偷偷模仿他的字。

    一道声音插入,男生淡然的语气中夹着疑问:“我的笔记,见不得人么?”

    姜栗一愣,先是用胳膊把书挡个完全,随后才抬起头。

    许蔚凌站在她的身边,肩膀垂下,看不出情绪的眼神晃得她呼吸停了一瞬。

    她张了张口,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就是想先预习,不是故意用你的笔记……”

    姜栗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许蔚凌误会她什么。

    但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解释什么,最后在话音落下时错开他的视线,躲避般地不敢看他的表情。

    捏着笔的指尖微微发白,姜栗垂下眼睫,没有看见笑意已经染上男生的眉眼。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的打闹声不绝于耳,可姜栗还是准确地在其中听见自己心跳,又在心跳声和打闹声间听见许蔚凌说:

    “我不用,你可以晚点还给我。”

    他漫不经意,轻而易举就扫清了姜栗心里的阴霾,连同的还有她刚刚浮起的窘迫。

    姜栗忍不住抬眼看去,额前的碎发擦过他的校服,许蔚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弯下身子。

    她翻空书包才摞起来的书墙被完整挪到前面那张桌子上,和许蔚凌的书并排摆放。

    “坐这儿的同学请了长假。”

    “……”

    目光跟随许蔚凌移动,姜栗看他微微侧身,把笔袋和水杯放回她的桌上,而后坐下,椅子的一角刚好抵在她的桌边。

    她的头刚好和他的肩平齐。

    姜栗直起身子,仰起的头抬了又抬,这才勉强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

    她嘴角轻弯,目光扫过他的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原来他身边不是空位……

    姜栗轻轻摁动笔尾,“哒”地一声,笔尖收了回去。

    她微偏身,和许蔚凌看向一处。

    杂志上印着名穿白色篮球服的外国人,在他旁边,写着:Allen Iver……

    后面的单词被挡住了。

    大概杂志里的内容真的很吸引人,就算早自习的铃响了两遍,许蔚凌都没有合上它,甚至连页都没有翻。

    可姜栗却隐隐不安。

    一中虽然不管学生课余爱好,还总是鼓励学生参加第二课堂,但要是被德育处抓到上课看课外书,少说也是一千字检讨。

    姜栗微微蹙眉,暗自焦急。

    “许……”她不自觉地停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还没有说完他的名字时就泄个完全。

    姜栗轻抿嘴唇,眸光在许蔚凌身上流转,最后垂下眼睫。

    她有些没有说出话的懊恼,又有些没有说出话的庆幸。

    但她微弱的声音,还是被许蔚凌听见了。

    “有事么?”许蔚凌回过头,坐着的姿势没变。

    在他的视线里,姜栗顿了顿才道:“上课不让看课外书。”

    “……嗯?”许蔚凌的语气带着疑问,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他左手轻抬,指尖点上封面,杂志被合上。

    一闪而过,姜栗在他把杂志倒扣在桌上前,看见封面上也是位穿着白色篮球服的外国人。

    姜栗顿了顿,说:“今天周三,老师们没有早会,大概率会来查早自习的。”

    “如果被德育处的老师抓到,不仅会被罚去打扫公共区,还会被叫家长。”姜栗微蹙着眉,忍不住把事情说得严重些。

    但许蔚凌表现得丝毫不在意,手里仍拿着杂志,身子向后一靠,椅子直接退了大半米。

    他没有注意到女孩下意识躲闪的目光,只是扬了扬手,让女孩看的更清楚。杂志便被放在她的桌子上。

    “你说这个?”他语气淡淡的,姜栗却莫名听出几分轻蔑。

    下一秒,杂志被放在她的桌子上。

    她看见了那名篮球运动员的全名——Allen Iverson。

    姜栗隐隐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百思不解,视线始终落在杂志封面上的那张脸上,又随着杂志移动抬起了头。

    ……

    李航。

    姜栗立刻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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