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月回到家的时候,虞星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面洗脸,见她回来,扔给她一串钥匙,说:“昨天来的客人退房了,说今晚不住了。”

    殷月收好钥匙,点了点头。

    虞星是她表姨的女儿,两人一起经营着青石小院这间民宿。院子是殷月姥姥留给她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姥姥打电话给她说要是外面辛苦就回来,这里永远是她的家。当时她刚考上博士,又和贺明津刚签署了假结婚协议,得到了一笔钱,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完全没将这句话放在心里,谁知道不过三年,她就真的回来了。

    “昨天来的时候还说要玩儿一个星期,结果在山上转了转就回去了,”虞星擦着脸走过来抱怨,“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民宿就要倒闭了。”

    殷月就着她洗完脸的水洗了洗手,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村子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玩的,在山上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山中的兔子猴子,一天时间也该腻了。”

    虞星叹了口气,愁得皱起了眉头。

    殷月不理她,收好钥匙,转身上了楼。

    楼上还是早晨她走时的样子,一片凌乱,从衣柜里翻出姥姥的一件花衬衫套在身上,起身就踩到了出门前仍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殷月心里一阵烦躁,今天贺明津是不是有些太阴魂不散了?真是晦气。俯身抓起文件和红色的小纸盒子,一股脑全部塞到塑料垃圾袋里,拎着出了门。

    村里的垃圾桶在村子的另一头,距离不近,殷月提着垃圾袋路过李村长家门口,看见门口的人浩浩荡荡地钻进车里,不知道要去哪里。

    为首的一辆车车牌很是嚣张,一串的六和八,她远远瞅了一眼,只看到了黑色的防窥膜,心却猛地跳了两下,一股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和贺明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殷月狠狠摇了两下头,甩掉脑海里面的胡思乱想,快步向村口走去。

    扔完垃圾回去,发现那一排黑车竟然停在了自己家门口,虞星正站在门前张望,看见她回来,两步并作三步跑过来,满脸惊喜地说:“姐,快走快走!来大客户了!”

    “怎么了?”殷月几乎是被她推着往前走。

    “村里来的投资商点名要住咱们家的民宿!”她高兴地脸上都要开出花了,“说是这段时间要把店都包下来!”

    点名要住?殷月一愣。

    虞星完全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推着她拨开人群就进了门。

    小小的青石小院几乎挤满了人,不少人正从门口的车里卸行李,外院侧房用做民宿的房间房门大敞,里面已经热热闹闹地打扫起来了,甚至还有人专门捧着香薰炉在熏香。

    “什么情况?皇帝来临幸我们民宿了?”殷月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也差不多了。”虞星兴奋地满脸通红,“反正是来了个大财神!我刚才一间房翻了十倍的价格,他们眼睛都没眨就给了!”

    殷月皱眉,什么大财神?这完全是大怨种啊,有钱人能是大怨种?

    “是刚才来村里的考察团吧?”殷月问。

    “是。”虞星点头如捣蒜。

    “之前听说村里给他们安排了住所,为什么又要来咱们这里住?”她百思不得其解。

    “管他为什么呢!反正我们是发财了!”

    两人绕过外院的石子路,到了内院的小二楼。

    虞星推着她进了屋,殷月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况,就被一团毛茸茸的“猛兽”给扑倒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猛兽“围着她一顿猛舔,还亲呢地把毛绒绒的大脑袋疯狂往她怀里拱。

    “小团子,回来!“一道清冷的厉吓从屋中的主位上传来。

    殷月听到这极具辨识性的声音,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向正前方望去。

    Givenchy的黑色衬衫,Dior的黑色西裤,配着一双CHURCH’S手工皮鞋,腕上的手表是百达翡丽6104R-001,至于脖子上的银链子是Thomas sabo家的素链……

    只瞥了一眼,她就认出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家当。殷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前合约老婆真的当得十分称职。

    当然,最熟悉的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俊颜、勾人心魂的深邃双眸和微抿的薄利唇。

    “小团子,回来。”他又喊了一声。

    一直在她脸侧求亲亲的萨摩耶低声呜呜地撒娇,像以前一样企图让她代为求情。殷月条件反射般的摸了摸它的头,将它抱在了怀里。

    贺明津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狗的样子,眸色沉了沉。殷月也立刻意识到现在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冲着她摇尾巴的萨摩耶,示意它回到主人身边去。

    小团子委委屈屈地叫了两声,蹭到了贺明津身边。

    “阿月,这是贺总。”李村长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热情地跑过来给她介绍。

    “贺总。”殷月挂起一个笑,礼貌地问候了一声。

    贺明津冷淡地点了点头,低头抚摸着萨摩耶白色的毛发,一副和她素不相识的样子。

    两人陡然重逢,殷月有些心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故意?还是巧合?

    离婚一年,两人没有见过一面,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毕竟当初的结束是那么的不体面……

    “李叔,这是怎么回事儿?”殷月问站在一旁的李村长。

    李保国立刻殷勤的说:“贺总他们打算在你这里住几天,考察考察村子。”

    这事儿她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所在的村子里,还指名点姓地要住在她家?

    这个问题李叔显然无法回答。

    殷月偷眼看向一旁的贺明津,却只看到他一个没有表情的侧脸……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

    “李叔,这恐怕不方便。”殷月说,“近期兽医医院忙,我没时间照顾民宿的生意,暂时可能接待不了客人了。”

    她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待贺明津,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扯上什么关系。

    站在一旁的虞星听她这么说,急了,一把把她拉到一边咬耳朵:“你发什么疯?民宿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和你忙不忙有什么关系。”顺手还拍了拍挎在腰间的小腰包,“定金我都收了。”

    殷月甩开她的手,拉开她的腰包抽出一摞人民币,挂着笑转身递到贺明津面前,说:“贺先生,抱歉,我们这儿近期不做生意,您另寻他处吧。”

    这话说得硬,李保国和村委会的人皆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正准备向贺明津赔罪,没想到他却勾起了一个笑。

    贺明津瞥了一眼殷月手中捧着的钱,说了一句:“殷小姐,我们单独谈谈吧。”

    ——

    众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面就剩下两人了。

    贺明津终于放过了备受蹂躏的小团子,起身在这间青石砌成的屋子中踱步观看,随手翻了翻放在八仙桌上的《灵溪村旅行地图》,殷月的目光追随着他,有些猜不透他的目的。

    “殷老板这生意做得大。”他合上手里的册子,又点了点一旁放着的《默克兽医手册》,“这又是民宿,又是兽医诊所的……”

    殷月扯了扯嘴角:“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罢了。”

    贺明津点头,她爱钱,他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和他假结婚。

    “贺总放着首都那么大一摊子生意不做,跑来我们这个小村庄,是有什么事儿吗?”殷月见他半天不开口,主动问道。

    两人离婚是她单方面提出的。

    当初贺明津和青梅竹马陈大小姐的纯爱故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她被钉上耻辱柱,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恶毒心机女,身边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跑来询问,甚至一直和她十分亲近的博士导师都私下找她探了口风,一夜之间她被负面评价淹没,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联系不上在国外出差的贺明津,只能向贺家求助,可贺老爷子却说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不值得专门发新闻,冷漠地告诉她让她立刻休学,息事宁人。

    可事情却愈演愈烈,闹到最后学校出面要求她主动休学,她忍无可忍,甩给贺明津一份离婚协议书,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一个月后,贺明津回国,两人大吵一架,然后迅速办理了离婚。

    她还记得那天贺明津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很快办完了手续。从民政局出来,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七八个外籍律师匆匆忙忙地走了。她本以为他会揪着未完全履行的假结婚合约不放,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有提。

    离婚后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突然冒出来找自己算账,就这么过了半年,她才稍微放下了心,可是现在,他又出现了……

    她私心不希望他是来找她的,只希望这次相遇是一次偶然的相逢。

    “来考察项目,”他说得理所当然。

    “来灵溪村考察?”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他以往的投资最少都是十位数的大项目,怎么会突然对这么个小村庄感兴趣?

    贺明津看透了她的欲言又止,说:“政府的项目,老爷子的老战友亲自下的命令,不是钱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殷月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是一场意外的相逢,只要不是冲着她来的,什么都好说。

    “那您来之前……”

    “我知道你在这里。”殷月还没舒完的那口气断了,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既然知道她在这里,还专门找来,必然就是有事儿了。

    果然,贺明津从西装内摸出一张折叠的A4纸,递给了她。

    “别紧张,我来找你,是因为这个。”

    殷月警惕地接过打开,是两人当初签署的那份《合约结婚协议书》,她的那份刚才已经被她扔进了村口的垃圾桶,这是他手里的那份。

    果然还是逃不掉。

    “什么意思?”殷月用两指夹着这种薄薄的纸,试图装傻。

    “没有什么意思,”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用手指指了指她手里的那张纸,说,“我来向殷小姐讨债。”

    这话他说得随意,就好像在说他是来找她吃一顿饭一样。

    “当初我们签了五年的协议,殷小姐只履行了三年……“

    “离婚的时候,这笔帐已经一笔勾销了。”殷月像一只遇到危险的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谁说的?”他挑眉。

    “杨老师说的。”杨慧是贺明津的母亲,也是她研究生时的导师,“她说我们离婚后,所有一切一笔勾销。”

    “那是母亲答应你的,我可没有答应。”贺明津轻飘飘地说道,他垂着眼眸喝茶,看不清其中的神色,“殷小姐,当初是你单方面违反了我们的合约,我没有直接让律师通知你付违约金,而是主动来找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殷月望着他深敛的目光,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精明算计的商人贺明津,离婚那天他身上的脆弱与踟蹰,果然只是她的错觉,

    “那你想怎么样?”他既然找上了门,必然是躲不过去了,殷月索性直接问道。

    贺明津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儿,他定然是已经想好了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果然如此。

    “什么忙?”

    “帮我拿下灵溪村的改造项目。”贺明津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道。

    “什么?”殷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带着钱来投资,不是财神爷吗?大家求你还来不及,怎么反而需要我帮你拿下项目?”

    贺明津掩住眉目间闪过的一丝心虚,说:“明天广安文旅投资也要来考察这个项目,到时候我们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广安文旅投资是贺明津的老对家了,当初就是因为和广安集团的董事长谢观在国外抢夺项目,离婚协议都是找秘书代为转交的。

    “你们从国外斗到国内,有意思吗?”殷月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个项目十分重要,应该不只是开发度假村这么简单,可能还有别的附加好处。

    “有意思。”贺明津说。

    他一直是个工作狂,她知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这个项目最终会花落谁家,最重要的是村民们的态度,我希望你今晚能给我介绍一下村里各家的状况,明天再去探听一下大家的想法。”

    这不算难事,殷月略微一思考,应了下来:“可以,但我们要说好,只要我帮你拿下这个项目,我们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一张A4纸,刷刷两下写了一个承诺书,递给贺明津。

    贺明津没有接,反而抬眸望着她,眼底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

    殷月冷着一张俏脸,说:“不然呢?贺大少爷,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至于蠢到再一个坑里栽倒两次吧。”

    贺明津没有再说话,抽出西装口袋里的签字笔,在承诺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殷月抽走承诺书,掸了掸,说:“还有,我希望不要让村里人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

    贺明津薄唇微抿,吐出一个字:“好。”

    目的到达,殷月拿起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酱牛肉和猪头肉,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们先收拾一下,今晚七点我在这里等你。外院右侧用作民宿的六间房都给你们住,内院没有允许不许进来。”

    “殷月,”贺明津突然叫她。

    她停下即将迈出去的步伐,推门的手也停住了。

    “李建安……对你好吗?”他盯着她拎在手里的塑料袋,问道。

    “好。”殷月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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