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暮云蔼蔼如墨,天空中一轮残月,黯黯地隐在云间,几缕月光艰难地从云缝中漏出来。风急急地穿过松林,簌簌如泣声。

    “小畜生,给老子站住!”

    燕栖两只手紧紧拽着斗篷的帽子,好挡住自己的脸,匆忙拐入一个巷口。几个大汉紧随其后。

    为首的那个身材略胖,满脸的赘肉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是城中棺材铺的老板,姓张,人称“张胖子”。他一边喘气一边冲着燕栖的背影大喊:“他奶奶的,有种跑,倒是把老子的钱还来!”

    燕栖在心里骂道:“呸!总共就欠了那么五两银子,跟催命似的!”

    巷子已到了尽头,燕栖心里一阵发慌。

    眼见着几个大汉就要追上来了,她胡乱扒拉开墙角堆着的稻草,想借着草堆躲一躲。

    扒拉着扒拉着,却惊喜地发现,墙角居然有个狗洞!

    燕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蜷曲着身子钻了过去,还不忘拿了块石头将那狗洞给堵了。

    燕栖生怕那几个讨债的再追上来,脚下步子也不敢慢,一直跑到城东的一片松林里才敢停。

    燕栖大口喘着气,累得满头大汗,额间的刘海也全打湿了,服帖地贴在额头上。她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不远处应该就有水源。她循着水声,果然找到了一条浅溪。

    燕栖在溪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张胖子真是小气“,燕栖拍拍身上的灰,嘴里嘟嘟囔囔:“他那棺材铺又不缺钱,何况我买的还是最便宜的,说好这月等凑够了钱,就还他,哪催的这么急。”

    燕栖有些口渴,便去溪边接了一捧水喝。

    燕栖解了脸上的面纱,小溪清澈见底,映出燕栖那张溃烂了大半的脸。

    脸上尽是大块的红色伤疤,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两颊,几乎没什么好皮肉,边缘的皮很是粗糙,全都向外翻着,像是被烧伤了一般。整张脸只有鼻子以上是完好的。

    其实,燕栖的五官倒是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她是标准的小鹿眼,笑的时候水光潋滟,如春水泛起涟漪。

    若是没有这骇人的伤疤,应该也是个美人。

    燕栖向张胖子赊钱买棺材,是为了年过六旬的胡阿婆。

    燕栖姓徐,本是北方稷州人,虽然家境并不富裕,可也算得上小康,吃穿不愁,父母恩爱,又只有她一个女儿。

    可惜在她六岁那年,北方胡人南下,一路上烧杀抢掠,稷州的良田几乎全被他们祸害完了,她爹娘只好带着她往南逃。

    南方瘴气重,逃难的北方人大多水土不服。没多久又爆发了疫病,她爹娘将那仅有的钱换了药,全都让给她吃,没多久人就没了。

    燕栖那时还很小,只知道哭,徒手刨了两天两夜,将爹娘葬了。

    葬了爹娘后,燕栖只能跟着流民继续往南方逃,路上又碰上山匪,她的脸就是那时,给贼人划伤了。

    南方的毒草毒虫甚多,脸上的伤口起初很小,只在下颌处,燕栖忙着逃命,只胡乱包扎了一下就没管,伤口没过多久就开始蔓延。加上得不到医治,便成了现在这般骇人的样子。

    逃到稍微安稳的黎州,燕栖就跟着一帮小孩在街上讨饭,起初,还勉强能填饱肚子。

    等到她的脸彻底烂掉后,过路的人看着她的样子就犯恶心,就没什么人肯给她钱了。同她一起讨饭的小孩,也排挤她,她也不愿同他们一处,只能另谋生计。

    燕栖从袖子上扯下一截破布当面纱,将她的脸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给别人做些浆洗之类的活,可惜肯让她做工的人很少。实在没有钱的时候,就只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吃。

    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给人逮住,然后一顿毒打。

    还是寡居的胡阿婆可怜她,便经常叫她过去帮忙,事后给她几个红薯之类的,当作工钱。

    可惜胡阿婆前不久去世了,又没个亲人,燕栖念着她的恩,便去那王胖子的棺材铺里赊了具薄棺,将她葬了。

    夜色渐渐深了,一阵冷风吹来,燕栖打了个寒噤,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拢紧了些,磕磕绊绊地向林子外面走去。

    这松林阴森森的,不会,不会闹鬼吧!

    燕栖越想越怕,脚下越发快了。正绕过一棵松树时,竟瞧见,那树下半卧着一个穿白衣的男人!

    燕栖直接一声惊叫!

    那男人给她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她打量了一番,又闭眼睡过去了。

    燕栖惊魂未定,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凑近了看,又是一惊。

    男人生的很是俊美,他肤色偏白,在那月光的映衬下更是近乎透明,双眸紧闭,睫毛又长又密,却不显女相;鼻如悬胆,唇如明霞,肤如沁雪,宛若神仙。

    黑发凌乱地散着,身上酒气很浓,一身白衣,醉卧在在松间月下,星星点点的月色从林隙间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那婆娑月色里。

    燕栖被他的美貌狠狠惊艳了一把。

    瞧着男人没有醒转的样子,燕栖围着他转了几圈,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这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卖到青楼里当小倌肯定能捞一大笔!

    一个时辰后,燕栖气喘吁吁地把男人拖出了林子。

    可她又犯起了愁,她的小茅草屋在城西,她怎么把这个男人给带回去呀!

    就在燕栖冥思苦想之际,那神仙一般的男人醒了。

    陆闳识是个县令,今日,他与好友许尧卿在醉月楼相聚,两人自西京一别,已有两年,好不容易相见,便互相灌酒,越喝越来兴致。

    偏偏两个人都酒量浅,不过一个时辰,他和许尧卿都喝的找不着北,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说胡话。

    许尧卿的小厮见他喝多了,便把他扶了回去,陆闳识等不到府里来接他的人,想着自己走回去,反正,他府上离这里不远。

    可惜他的方向感一向不好,加上酒力,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便走进了这林子,寻着一处松根便躺了下来。

    他睡的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畔就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陆闳识抬头望了前方一眼,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漆黑的一团,看样子像是个人。他没怎么多想,又倒头睡过去了。

    睡了一会儿,陆闳识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后脑勺在地上摩擦,一路还磕到了几颗石子儿。等他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林子中了,而是在城东一条街上。

    街上行人很少,他面前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只,脸上蒙着一层面纱,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如小鹿般清澈,小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发现自己醒了。

    这姑娘应该是怕他在那林子里遭什么豺狼之类的凶兽吃了去,才把他带出来的吧。

    陆闳识看向燕栖的眼神越发柔和。他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她的脸。

    燕栖正想着怎么把他弄回去,忽然就见着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缓缓向她伸过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突然一凉,她那张千疮百孔的丑脸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燕栖顿时大惊,猛地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他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燕栖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她她她,怎么就这样叫他看了去!

    不行不行,她必须让他把今天晚上的事给忘了!

    燕栖拎起路边的一根棍子就把男人给打晕了。再将男人移到路边上,燕栖捂着脸脚下生风地向城西跑去,一路上头也不回。

    等她回到家,燕栖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靠着门缓缓滑到地上,心脏狂跳。两只手紧紧捂着脸。

    她、她、她,顶着那样一张丑脸,怎么就叫那神仙一样的男人给看到了呢?

    燕栖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次。

    第二日,燕栖揉着朦胧的睡眼出门,才跨出门槛,就被那张胖子领着的人给团团围住。

    张胖子手上拿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脸狞笑,脸上的肥肉缩成一团:“徐姑娘,说好这个月还钱,怎的都快到月底了,还不见徐姑娘给个话呢?”

    燕栖心里暗叫不好,嘴唇打颤,:“这个月还没攒够钱,就,就不能再宽延—”

    话还没说完,那张胖子的手下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他娘的昨天挺会跑的啊!还不上钱,跑的倒是快嘛!”

    燕栖被打的头一歪,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喉中有些腥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个长脸的男人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上:“害的老子弟兄几个昨天追了那么久,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说罢又要抡起拳头,燕栖找准机会,往他那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痛,往后踉跄了几步,燕栖正想逃跑,又被张胖子揪住头发给拽了回来:“还跑,还想跑到哪去!”

    燕栖脸上又挨了一拳。

    只怕今天这顿打是逃不过去了。燕栖紧闭着双眼。

    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张胖子的巴掌又要落下,这时,一队身着官服的人马朝这边过来了。

    “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最前面那个骑着马的官差问道。此人生的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正是在县衙当差的巡街魏瞻。

    张胖子他们一看是官差,连忙点头哈腰作温顺状:“诸位官爷明鉴,这小丫头欠了我们的钱,我们这是上门讨债来了。”

    魏瞻冷笑一声:“讨债?讨债是用拳脚讨债?几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不如跟我去县衙里,找我们县丞老爷评评理去!”

    张胖子等人连忙求饶:“官爷官爷,我们真是讨债,这小姑娘欠我们钱,说好上月还,结果这个月还没还,我们只是来吓吓她……”

    魏瞻充耳未闻,只吩咐手下的人将张胖子几个带走,又将地上的燕栖架起来,一并带去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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