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瞻押着燕栖一行人,往县衙去了。

    一路上,张胖子他们都骂骂咧咧的:“呸,今天真够倒霉的,都怪这小畜生,要不是她一直欠我们的钱不还,我们今天不去讨债,也不至于撞到官差枪口上!”

    魏瞻皱了皱眉,冷冷回头望了他们一眼:“有什么冤枉要喊,去陆老爷那喊!”

    张胖子只得乖乖闭嘴了。

    行至县衙,只见门口立着两只高大的石狮子,朱红的大门,那飞檐斗拱如鸟翼张开,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看守,一派肃穆之感。

    魏瞻推着燕栖一行人穿过一段连廊,先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房。“老爷现在还有公务处理,你们几个先在这里等着,待老爷忙完了,自会来解决这事。”说罢,留下几个属下看着他们,便带着人继续巡街去了。

    到底是在官老爷眼皮子底下,张胖子他们几个倒是老实多了,几个人挤在一团不作声,倒也没敢再对燕栖下手。

    燕栖低着头,手指抠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一言不发。

    那官差口中的县丞老爷,真的会替她做主吗?

    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门外有了些动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老爷传他们几个过去问话。”几个看守听罢,便带着燕栖等人到了公堂里。

    那公堂布局倒是很简单,正中屏风上绘着海水朝日图,屏前摆放着案几,那案几的正上方的梁上挂着一幅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两旁也立着一排拿着官杖的衙役。

    正中间坐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老爷,想必就是魏瞻口中的陆县丞了。

    那身着青色官袍的县丞开口:“听闻你们几个今天早上在街上公开斗殴,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声音听着很是温和,像是温凉的白瓷。这个陆县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老嘛。

    张胖子赶紧回话:“官爷,您可得给小的们做主啊!这丫头上上个月在我们这里买了副棺材,本来说好上个月还钱,结果到了这个月还没还,我们催了好几次,这丫头硬是赖着账不还钱。我们几个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吓唬吓唬她。”

    燕栖慌忙抬头:”老爷,那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燕栖就说不下去了,仿佛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这、这堂上正襟危坐的县丞老爷,可不是她昨天晚上捡到的那个,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嘛!

    燕栖呆呆地盯着陆闳识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比昨天晚上他醉醺醺毫无风度的样子,此时的他正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脸上是一派威严,轩轩然如高霞举,端坐于大堂上,颇有几分白衣卿相的味道。

    一双眸子如幽潭渊水,无波无澜,略有冷意,仿佛昨日清凌凌的月光,皆被他纳入眼底。

    原来自己捡到的神仙一般的男人,竟然是县令老爷!

    还好她没有把他卖去当小倌!

    陆闳识也认出了燕栖,他微微蹙眉,眼下在堂上跪着的姑娘,正是昨晚把他从松树林里带出来,准确来说是拖出来的姑娘。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她的一张脸叫那破布遮去了大半,下巴处有一块颜色有些深,似乎是沾了血。

    莫不是叫那些讨债的打了?

    陆闳识继续问:“这位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燕栖回过神来,连忙道:”回老爷的话,民女上上个月,确实在他们那儿买了副棺材,也的确欠了他们的钱,可民女靠替人浆洗度日,原先做工的那家又故去了,现在更是收入菲薄,实在不是有意赖账的!”

    张胖子不屑道:“那倘若人人都像姑娘你一样,先到我们这里来赊账,回头再说自己没办法还钱,那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何况,我们已经宽限了你一个月,你言而无信,又作何解释?”

    “这”,燕栖一时间竟说不上话。

    陆闳识见着她跪在堂下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

    他那晚见过她没蒙面的样子,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张脸伤了大半,样子很是骇人。他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找不到活干的。

    张胖子等人见燕栖吃了瘪,一时气焰便嚣张了起来:“老爷,您可听见了,实在是这小姑娘赖账……”

    “她欠了你们多少钱?”陆闳识左手一下一下叩击着案几,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燕栖。燕栖觉得惊奇,忍不住一抬头,正好撞上陆闳识的视线,那目光似乎带有一丝暖意,燕栖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张胖子也很奇怪:“回老爷的话,这丫头欠了我们五两银子。”

    “连柯,拿五两银子给他。“陆闳识头也不抬地唤道。那名叫连柯的小厮听罢,便去取了五两银子,拿给张胖子。

    燕栖不解,怔怔地盯着陆闳识,这县令老爷,为何帮她还钱?

    张胖子拿了钱,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管陆闳识为什么会帮燕栖:“官爷您果然明辨是非,心如明镜,竟然这丫头欠我们的钱已经还了,那我们就告退了。”

    说罢便要往那门外走。

    这时,魏瞻刚巧回来,见他们要走,附在陆闳识耳边说了几句 。

    “慢着。”门口看守的衙役听陆闳识发了话,连忙将张胖子几个给拦住了。“本官听魏大人汇报,你们几个讨债的时候,似乎是对这姑娘动了粗?”陆闳识嘴角噙着笑,这笑意却极浅,似有怒意涌动。

    张胖子堆着笑解释:“老爷,哪里的话,我们几个只是吓唬……”

    陆闳识将那掌印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还在狡辩,魏大人和训诫的衙役都看见了,你们分明对这姑娘下了狠手!”

    堂上的人都被陆闳识动怒的样子吓了一跳,谁不知这位县丞待人一向克己持礼,谦谦君子一样的人物,寻常审案也从未红过脸,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动这么大的怒。

    张胖子几个也吓得不敢说话,拿着银子的手直发汗。

    陆闳识转头又问燕栖道:“徐姑娘,你跟本官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手?”燕栖眼皮颤了颤,微微地点了点头,把袖子一撸,瘦弱的胳膊上全是斑斑血迹。

    陆闳识心头一颤,又问张胖子几个:“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魏瞻向堂下的几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衙役会意,便把张胖子几个带了下去。

    燕栖呆呆地走出县衙的大门,觉得刚才的一切,有如身在梦中。她昨晚捡到的男人居然是县令老爷,还帮她讨了公道,还了银子。

    就在燕栖发愣时,忽然肩上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是那跟在陆县丞身边的小厮,连柯。

    连柯对她一拱手:“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有些话要问您,还请您跟小的去偏厅一趟。”

    偏厅里,陆闳识还是那身官袍,正坐在桌前喝着茶。燕栖跟着连柯进去,陆闳识见她进来,放下杯子道:“昨日,本官与好友小聚,喝的多了,醉倒在那林子里,还要多谢你,将我带出那林子。”

    陆闳识笑着看向燕栖,“否则,本官要是昨日被那林子里的豺狼吃了去,今日也就还不上你的钱了。”

    原来陆县丞以为她是在救他,要报她的恩啊。燕栖再次庆幸,还好自己没把他卖了。

    “你说你做工的人家故去了,现在没地方干活。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里人不管你吗,还要自己到外面找活干?”陆闳识问。

    燕栖摇头:“民女不是黎州人,本是北方稷州人,六岁那年为躲避战乱随爹娘迁往南方,爹娘在南下的路上,都得病死了。”

    陆闳识拿杯子的手一顿,没想到这姑娘竟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想到这姑娘昨日又救了自己,那他就做个好事。“竟然你原先做工的人家不在了,正好,我府上还缺个扫洒的丫头,不如你来我府上,本官给你开工钱。你看如何?”陆闳识的语气柔和,一双眸子温和地看向燕栖。

    燕栖的脑子嗡的一声,似有一阵清风拂过,掀起她的心帘,无声无息。

    陆闳识还没到散值的时间,于是便让连柯带她回了陆府,叫一个姓陈的嬷嬷来给她安排住处。

    陈嬷嬷一见燕栖,便被她那被蒙的只露一双眼睛的脸给吓了一跳,连柯再三解释,陈嬷嬷这才相信,燕栖竟真是老爷找来的新丫鬟。

    陈嬷嬷领着燕栖向府内走去,燕栖跟在陈嬷嬷身后,暗暗地打量着陆府。穿过大门便是正屋,是陆闳识平时用来会客的地方,下人通常是不能进的。

    陈嬷嬷带着燕栖从东边的连廊绕过正屋,正屋后的院子很是空旷,中庭栽了棵桂树,下设了桌椅,纳凉很是惬意。

    东西两个厢房是寝室和书房;再穿过一个略小的院子,最里间的一个屋子,便是下人住的地方。

    燕栖被单独安排在靠东边的一间房,原来陆府的下人不多,也就她、陈嬷嬷和小厮连柯了。

    燕栖轻轻抚摸着床上的被子,虽然做工粗糙,但却很温暖,也还算柔软。

    安顿好了燕栖,陈嬷嬷要去做饭,燕栖连忙叫住她:“嬷嬷,今晚的饭我来做吧。”陈嬷嬷摆手道:“徐姑娘,你今天刚来,对府上还不熟悉。还是我来吧,你今天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还是我来吧”,燕栖冲着她笑,眼睛带着恳求,“老爷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给我找了份差事做,我想给他烧顿饭,表示一下感谢。”陈嬷嬷一愣:“那好吧,我带你去厨房。”

    燕栖道谢:“多谢嬷嬷!”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初上的月牙,虽然小脸被遮去了大半,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看的陈嬷嬷都心神一动。

    ……

    “这边这边”,陈嬷嬷引着燕栖往书房里去,燕栖端着菜,很是诧异:“这不是老爷的书房吗?老爷怎么不去堂屋里用晚膳?”

    “徐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晚上还有政务要处理,那叫一个废寝忘食,平日里晚膳都是在书房里用的。”陈嬷嬷将她带到书房门前,“到了,姑娘快进去吧。”

    燕栖笑着点了点头,端着盘子跨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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