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宴设在皇宫西面的蓬莱殿。从东宫过去,倒是有一段路程。

    沐黎坐在轿辇上,心中想着之前萧蘅呈上来的报表,她虽没未细看,但适才匆匆一翻,亦看得出上面的内容极为详细,应是花了不少心血的。

    她回想到起之前从西南回来的路上,萧蘅的帐子似乎夜夜都燃灯到天明,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沐黎想到此处,心头一热,目光也不由得向身边的男子瞥去。

    只见那霜白清俊的脸上,漆黑的眼眸下方,隐隐泛出一片青黑,格外刺眼。

    他竟这般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知怎的,又想到紫萱说的子嗣问题。他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吧,不知他又会和谁生孩子……

    “殿下在想什么,这样看着臣…?”忽听得萧蘅清冷的声音传来。

    “嗯……是有事想要问问萧公爷。”沐黎脸上微微一红,赶紧叉开了话题,“那新科进士的名单你可看过了?听说今次又是白云书院包揽三甲?”

    “榜眼朱瑞和探花俞绍之,都是出自世家。只是江南朱家,和晋州俞家这些年家道式微。如今倒是出了这么两个新科,也算可以扬眉吐气了。”萧蘅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不过那状元郎,更是出生贫寒。其父听说不过是永州一间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哦?是吗?”沐黎来了兴致,“可是孤听说他可是白云书院出来的。白云书院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萧蘅若无其事地耸了耸眉,“白云书院的弟子大多出生官宦之家。不过若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自然也不会拒之门外啊。当年胡元清说起来也不过是商贾之子,只是他本人确实天资异禀,所以进去白云书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听到胡元清的名字,沐黎眼中晦暗了一瞬,这位她最为敬重的先生,却是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不过想到他的才华,沐黎眼中又有了光彩。

    “萧公爷的意思是,那位状元郎,竟有当年胡元清的风范?”

    萧蘅目光清冷,声音亦透着寒意:“听说有过之无而无不及。宁广禅老先生称他‘龙跃云津,凤鸣朝阳’……”

    “真的吗?”沐黎忍不住轻抚双掌。“他叫什么名字?孤可要好好留意一下。”

    “纪尧。”萧蘅的表情愈发阴沉。

    “纪尧!纪尧!”沐黎全然没注意到身边这位的脸色变化,依旧是满脸兴奋的模样。

    萧蘅抬头偷望了一眼轿辇上的沐黎,她那股期待万分的劲头,让他心头冒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感,挥之不去。

    两人不再说话,轿辇一路缓缓前行。快到鸾翔门的时候,仗队却停了下来。

    沐黎心中正狐疑,却听见东宫掌事秦威在前面喝道:“何人在此!竟敢挡皇太女的骄!”

    沐黎身子向前凑了凑,远远看见那鸾翔门下,立着一红袍青年。瞧不清楚面貌,但依稀看着身材纤细,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

    那青年倒也不慌张,默默走上前来,拜倒在地,不亢不卑地给沐黎行了一个大礼。

    “新科状元纪尧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沐黎心中一惊,这新科状元竟这般年轻!

    她摆了摆手,示意要下轿。

    “起来吧!”她走到纪尧跟前。

    纪尧站立起身,她这才看清这位青年才子的容貌。

    面白如雪,眉细如柳。一双凤眼更是清秀水灵,再加上有些瘦弱的身材,看着倒是有些女子气。

    “咳咳!”萧蘅见沐黎有些看得入神,故意清了清嗓子,颇为不快地问道,“状元郎不在蓬莱殿恭候圣驾,跑到这鸾翔门做什么?”

    纪尧仰头看着挂在门梁上的牌匾,有些感慨地说:“纪某听闻这鸾翔门乃高祖皇帝所造,意为集天下英才。只是,纪某心头有一疑虑,这柔京当真是鸾翔凤集之所么?”

    “大胆纪尧!怎么回萧公爷的话!亏你一个新科状元!这点礼仪都不知么?!”秦威一下子蹦到纪尧眼前,厉声大骂。

    “秦威!今日怎地如此呱噪!吵得孤脑瓜都痛了!”沐黎横了秦威一眼。秦威立马不吱声,耷拉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纪尧,你高中状元,本应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缘何出此颓丧之言?”沐黎转过头去,一双妙目在纪尧脸上扫来扫去。

    “下臣听闻此次春闱那些鸿鹄馆的女娘,竟无一应考。着实是可惜了……”纪尧说着,凤眼中一丝惆怅,看着更加楚楚可怜。

    沐黎眉心微转,面色平静问道:“你难道不怕她们争了你的状元?孤听说其中可是不乏一些咏絮之才。”

    纪尧目光深幽,声音清泠:“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只是这条江河能否容下百舸?若容不下,那做这头家又有何意义?”

    沐黎颇为动容,眉宇舒展:“你说的没错。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这就是孤要为天下贤才打造的天地。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百花齐艳,百鸟争鸣。”

    纪尧俯下身子跪拜:“下臣肝脑涂地。”

    这么迫不及待地表忠心……?萧蘅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幅君圣臣贤之景,剑眉紧锁。

    ********

    蓬莱殿上,当皇太女沐黎和荣国公萧蘅一起入席,在场每一个人无不暗暗惊讶。两人可是对家,怎地从西南回来如此亲厚了。

    一些嘴碎的已忍不住窃窃私语。

    “听说皇太女为了就荣国公性命都不要了……”

    “两人似乎已经有过亲近……”

    “荣国公竟成了皇太女的裙下之臣……”

    ……

    流言中心的两个人都是面色如常。

    沐黎正襟危坐,耳里听着礼部冗长的开场辞,心中却想着那位年轻的状元郎,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这边正想着,御赐簪花便开始了。

    两排宫女举着托盘鱼贯而入,那托盘中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金银枝绒花。按着大祁祖制,状元,榜眼和探花都是赐金枝绒花,其余进士则赐银枝绒花。

    沐黎捻起一枚金枝绒花,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差不多个头的白面书生,有些出了神。

    “殿下……?”直到听见赵中官的催促声,沐黎才缓过神来,赶紧将那枚金枝绒花别在了纪尧的帽子上。

    朱红色的绒花立马衬得那张白皙如雪的脸蛋清丽绝伦,竟有种雌雄难辨的错觉。

    “……这纪状元看着倒像个女娘……”沐黎心中不由暗忖。

    纪尧三跪九叩地退了去。后面的榜眼和探花亦依次进殿。

    忙了大半天,簪花仪式终于结束。离开宴还有些距离,礼部献上了早已备好的清雅舞乐。一时间蓬莱殿里气氛便轻松了下来,各位新贵谈笑风生。

    沐黎揉着酸痛不堪的手臂,正松了一口气,却见一抹红色身影疾步向殿外走去,不是新科状元纪尧又是谁?

    他走得匆忙,沐黎只瞥见一个侧脸,依稀带着些许不安。

    沐黎顿时来了精神,和紫萱稍稍吩咐了一下。

    “还有些时间才祝酒,孤去外面透透气。”

    从蓬莱殿出来往后行去,沐黎眼见着纪尧在偏殿翠雨阁前停住了。她正要跟上去,忽觉得手臂一紧,原是被人拽住了。

    “萧蘅!”她低呼一声。“你做什么!”

    “臣才要问殿下要做什么?”萧蘅面色阴郁,眼底一抹不易觉察的愠色。

    “孤……”沐黎的心思却放在了翠雨阁那边,只见纪尧推门而入,转身又合上了门。

    萧蘅顺着沐黎的眼光看去,眉宇间的黑云愈发浓厚。

    “殿下就这般中意那文弱书生?”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快放开我!”沐黎挣扎着手臂,想要把他甩开。

    萧蘅却抓得更紧,脸倏地一下逼近到沐黎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适才殿下给他簪花的时候,竟看得痴了去……”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瞬间压迫而来,阴鸷的眼神中却有灼灼的焰火。

    “萧蘅!你胆敢这般无礼!”沐黎秀眉倒竖,双手不停地想要挣脱出来。

    “无礼?!”萧蘅轻嗤一声,索性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再无礼的事,臣也做了!殿下难道现在才想起要治臣的罪?”他盯着沐黎那红艳娇嫩的双唇,喉间一股干涩。

    “你!”沐黎被他抱在怀中,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惹得她又失神了片刻。回想起他对自己做的那些“无礼事”,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但心头却忍不住回味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半晌,她缴械投降。

    “臣不许殿下看别人……”萧蘅咬着她的耳朵,“只许看臣,看臣一个人……”他用手抵着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

    那双清亮的明眸中,他终于看见自己,嫉妒得发疯的样子。

    “他莫非在拈酸吃醋?”沐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念想,心头怦然狂跳。

    那双炽热的眼神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魅惑。沐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挪去。瞥见那对殷红的薄唇,竟有一种想要贴上去的冲动。

    她亦被自己这种疯狂的欲望吓到,赶紧将眼神往下移去。

    顺着他那硬朗的下颚看去,雪白的脖颈上的凸起处,微微滚动着……

    “喉结…对了!纪尧没有喉结!”沐黎脑中的迷雾如猛然散去,那个积压在心头的石头重重地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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