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成帝面色微缓,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语气颇为不屑:“你差点死在朕的鸠酒下。竟然还要谢恩?”

    萧蘅的声音平静如水:“陛下今日并未想要取臣性命。”

    “你又怎知那酒不是朕特意准备的?”泰成帝轻哼了一声。

    “永乐宫乃先皇后旧居,陛下又怎能容忍臣的脏血沾染了此处呢?”萧蘅不亢不卑,一脸镇静。

    “……承煊,你自小就聪明。”泰成帝稍稍抬了抬手,示意萧蘅起身。“只是适才若不是骆玘出手,你这条小命难道就真要留在这里了么?”

    萧蘅却依旧长跪不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又是这一句!沐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好了,朕还不舍得让你死呢。难得晁仪有了中意的人,虽然她动机未必纯粹……不过朕相信,多少总是有些真心在里面的……”

    泰成帝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桌边,低声道:

    “你若是不想要这门亲事,现在便大方说出来。”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只是若你若应下这门婚事,那朕可见不得你半分算计!”

    沐黎听到此处,心跳骤然加快。在等赐婚圣旨的那几日,她想过很多可能,倒是没想过萧蘅会拒婚。

    虽然那日在雨中,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自己发泄了一通,但最后还是说愿意接受这个“名分”,所以沐黎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应了下来。如今听到泰成帝这般发问,她倒是有些心虚了。

    “臣愿倾尽所有,护殿下永乐长安!”

    熟悉的清冷声音传来,沐黎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若是他的真心话,就好了……随即她脑中窜出一个微妙的想法。

    良久的寂静后,终于还是泰成帝打破了沉默。“希望你能把今日说的这番话永远铭记于心。如有违逆,朕赐的酒可就没那么干净了!”

    语毕,他站立起身,径自离去了。

    沐黎卡在嗓门口的心也放了下去。

    这婚事总算是成了。

    她在蒲团上静坐了一会儿,没听到萧蘅的任何动静。沐黎心下觉得奇怪,从那小洞望去,却见萧蘅面对着惠和皇后的画像,长身跪挺着。

    远远看去,他双唇微动,只是沐黎离得远了,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内心的好奇心来了,整个人忍不住向外探去。

    “咯哒”一声,佛堂的门被她撞出声响。

    沐黎暗叫不妙,正要转身躲起。却听得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谁在那边!”

    紧接着门呼啦一声地被打了开来。

    沐黎只得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是我……”

    “殿下……?”萧蘅的声音顿时温柔了起来,“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沐黎抬起头,不服气地瞥了他一眼道:“这本就是我阿娘的寝宫,我难道不可以来么?”

    萧蘅眉心微展,堆积在脸上的阴郁,瞬间化作一股团和煦的春风,“自然可以。倒是臣唐突了。”

    “你适才和孤的母后说了什么?”沐黎对着他眨了眨眼。

    “没说什么……”萧蘅脸上倒是有些不太自然。

    “哼……不告诉我便算了!”沐黎横了他一眼,撅着嘴嘟囔道。

    “其实也没什么。”萧蘅轻叹一声,“只不过问问惠和皇后,愿不愿意把她的掌上明珠下嫁于臣……”

    沐黎见他满目真诚,怦然心动,脸上微微泛红,嘴巴依旧不依不饶:“你这不是耍赖么?明知道我阿娘没法回应你……”

    “怎么了?殿下是后悔了么?”萧蘅剑眉微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心悦臣已久,急吼吼地就要陛下赐婚。”

    沐黎脸上的红云愈加明显,她一拳砸在萧蘅身上,低声啐骂道:“谁急了?!”

    萧蘅趁机握紧她的手,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是臣急了。”

    他这利落的回答让她始料未及,沐黎蓦然抬眼,撞上他那双漆黑的星眸,微微一怔。

    “若是赐婚圣旨再不下来,臣怕是也坐不住了……”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沐黎,炽热如火。

    “你……这般想娶……我么?”沐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了自称。

    “是。”萧蘅不假思索地给了一个短促的回答。“愿倾我所有,护殿下永乐长安。”那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沐黎终于可以看清他双目中的执着和真诚。

    “对不起…”想到自己的动机不纯,沐黎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我还无法……”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却搭在了她的唇上。

    “殿下还不知道对臣有无真心,无妨,臣可以等。”

    沐黎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半晌,才挤出俩字:“多谢。”

    忽然她又轻蹙双眉,“只是适才也忒险了,父皇赐给你的酒,你居然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难道你不怕那酒里有古怪么?”

    萧蘅淡然一笑:“陛下今日赐酒,不过是为了试探敲打一番。若真是有杀意,绝计不会带臣来永乐宫。不过臣也是把酒端到嘴边才发觉不对劲的……”

    “啊?原来你已经发现了?!”沐黎一脸惊讶。

    萧蘅点了点头,眸光沉沉:“嗯。东海的醉金枝,应该有一股清新淡雅的柏叶味,而适才那酒却是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

    “那你还敢把酒往嘴里送去!不要命了吗?要不是骆玘来得及时,你这会儿估计都凉了!”沐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若是能用自己这条命让陛下看到臣的忠心,那臣也算死得其所了。”萧蘅一脸淡定。

    “你——”沐黎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人成日想着被赐死的!”

    萧蘅却是双眉舒展,嘴角微微往上一勾,目光变得意味深长,“怎么?殿下在担心臣么?就这般不舍得臣死?”

    “呸!”沐黎翻了他一个白眼,“谁又舍不得你了!孤只是怕到时候朝中大乱而已……今日这个下毒之人,其用心真当是险恶之极!好在这新上任的骆大总管细心,不然的话……”沐黎想到此处,背脊又是一股凉意。

    少女这微微发急的模样,在萧蘅眼中看来真是娇憨可爱,他忍不住抬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刮,“殿下放心。就算骆玘没出手,臣亦有应对的法子。不过骆玘嘛,确实是个人才。”

    他停顿片刻,又继续道:

    “骆玘原是羽林军的左都统,不过因为性子太过实诚,得罪了羽林军总管何捷。被调到京兆府尹做府兵。虽然陛下中意他,是因为他出身干净,不过臣看得出,他本身也颇具统帅之才。”

    沐黎默不作声,心中暗忖,今日这么一折腾,这位新任的禁军统领应该再没人敢小瞧了去。

    “殿下。”男子声音如同清泉潺潺,打断了沐黎的沉思,她倏然抬头,猝不及防地坠入一双笑意璀璨的黑瞳中。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你身边了。”

    ********

    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下来了,朝堂上各种议论。最多的说法无外乎就是,皇太女归根结底还是个女子,最后只得以身作饵,用美色栓住荣国公。而荣国公到底年轻气盛,虽纵横沙场,但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沐黎听着紫萱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流言,倒也不恼,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景阳宫那边呢?

    紫萱轻叹一声,才娓娓道来。皇贵妃拿着萧家断后的理由去闹了萧蘅几次。不过萧蘅的态度却是极为坚定,只说萧家在屏东还有旁系,到时候找个能担待的入嗣就行。皇贵妃这边看说不动,只得去求泰成帝,而启明殿那边只丢出一句话,“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有何不妥?”

    紫萱说到这里,忍不住嬉笑起来:“皇贵妃若是再反对,她那点心思可就藏不住了!”

    沐黎悠闲地往嘴里送了一块芙蓉香糕,淡淡道:“她必是把孝期拿出来说了吧……”

    “是啊。她当初给荣国公张罗婚事的时候,哪还记得守孝之事……现在倒是上心了。”紫萱不服气地轻嗤一声,“不过礼部那边说了,同皇族的婚事,孝期只要服满一年便是可以了。如今已快六月,等大婚的事宜准备好,那也差不多要秋后了,如此时间正刚好。”

    “……其实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要办婚礼。”沐黎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

    “那怎么行?!”紫萱却是一脸紧张,“殿下,夜长梦多啊。奴婢知道荣国公对您是一往情深,不过景阳宫那边手脚这么多……这婚还是早点结了的安全。”

    “你这坏嘴的丫头!”沐黎手指在紫萱脑门轻轻一弹,“你又知道他对我一往情深了?”

    “那是啊……”紫萱揉揉自己的脑门,一脸无辜道:“您病着的那几日,荣国公可是天天下了朝就过来咱东宫。来了便是一直守在您床边。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呢。”

    ……怪不得他那日面色这般憔悴……沐黎心头一热,眉宇间柔光萦绕。

    “而且奴婢还听到他唤殿下‘黎黎’呢……”紫萱坏笑道,“他倒是敢擅自给殿下起小字…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呢!”

    “……他大不敬的地方多着去了……”沐黎暗自腹诽,脑中又闪现出被他紧拥着唇舌相缠的情景,双颊不由得微微发烫。

    她赶紧又拿了一块芙蓉香糕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低声沉吟:“黎黎……黎黎……”

    今日的芙蓉香糕似乎甜到心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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