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后便到了新年。也许是因着第一场雪特别迟才降临,今年的正月特别冷。

    宫城里的长街上,几簇宫人正低着头,忙着打扫积雪。他们闷声不语,但偶尔也抬起头来,往长街的尽头处望去。

    “哎呦!瞅啥呀!搁这偷懒呢!”一位中年内侍冲着那几个宫人尖声嚷道。他身披一件褐色大氅,看着颇有资质的模样。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瘦高个,附在他耳边低声置喙道:“师傅,徒儿听说皇太女和荣国公成亲之后,就没住在一起过,您说这事稀奇不?”

    “说什么浑话呢!嫌脑袋太多了?”他师傅双眼一瞪,抡起拳来作势要打他。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往长街的另一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正朝着这边走来。他们两人携手而行,神态亲昵,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秀美无双,看着真当是一对可人的神仙眷侣。

    那中年内侍立刻换上一张恭敬的面孔,低垂着头挪步到路边。待得那对男女走近了,他伏首行了一礼,道:“宫闱局唐礼三见过皇太女殿下,见过驸马。”

    那少女冲着唐礼三轻笑一下,挥了挥手道:“唐总管不必多礼。宫闱局前日送来的‘鸳合香’极好,孤同驸马都十分中意。”

    唐礼三低着头客气地笑着,正想要再说些巴结的话,却见那对男女已走远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随即一把拧住那瘦高个的耳朵,揪了过来,“瞧见了不?皇太女同驸马爷新婚燕尔,如鱼似水!哪里轮得着你们这种下贱坯子说三道四!谁再传那些乱七八糟的浑话,咱家不扇烂了他的嘴!”

    ******

    长街再往北走,路上的宫人便少了起来。穿过忠庭门到了永巷,便再无人烟,只有在宫墙间肆意穿梭的寒风,时不时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即使在这么朗朗晴天里,依然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沐黎的脚步缓了下来,伸手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

    “冷了?”身边的男子转过脸来,柔声问道。

    少女搓了搓微微发红的鼻尖,淡淡回应:“不冷。”

    萧蘅轻笑一声。拽着沐黎的手,握得更紧了。

    “就快到了。还是让臣去吧。”他抬头往前望去。一排高耸的宫墙映入眼帘。

    沐黎摇了摇头,没吱声。沿着宫墙往前走了数步,来到一扇漆黑的铁门前。铁门边上刻着几个字,因为风霜的侵蚀,有些模糊不清。

    “天水阁……”沐黎眯起眼睛,轻声念了出来。

    这个颇为风雅的名字,倒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味。实际上那扇斑驳的铁门之后,却是宛如人间炼狱的地牢。相传前宁的永熙帝,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爬上帝位,掌权后处处猜忌,总是怕被人陷害。于是便组了一支特务军,专门抓自己的政敌。而他为人又极度多疑,抓来的人不放心交与别人。所以便叫人在皇宫里造出这么一处地方,专供他亲审犯人。

    那牢里听说各式酷刑一应俱全,什么人进去了,都没法活着出来。

    大祁素来以仁政治天下,这种地方自然一早就被摒弃了。但如今再度开张,皆是因为一位特殊的犯人。

    “胡覆阴险卑劣,殿下当真要去么?”萧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沐黎的思绪拉了过来。

    话说将胡元清关押在此处,是禁军总管骆玘的建议,意在以其为饵,引出其余的前宁同党,然后再一网打尽。只是胡元清的阴险狡诈众人皆知,若是一般的刑部大牢,难保他又会做什么手脚。这“天水阁”就在皇宫之内,由禁军驻守,骆玘做事更是细心稳妥,每日都会亲自巡上一遍,故为万全之策。

    胡元清进去后,酷刑被挨了遍,嘴巴却像是哑了似的,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大家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却提出要见萧蘅一面。

    “不知那厮又要做什么怪!孤与你同去,咱俩也好一起合计一下。”

    沐黎正说着,却见那扇铁门露了一条缝,一位身穿铠甲的高壮汉子探出身子。正是禁军总管骆玘,说起来他现在可是柔京城里风头最旺的人物了。因着皇太女大婚之日的风波,羽林卫总管何捷被罚禁足家中三个月。而骆玘却因成功捕获胡元清而名声大噪,泰成帝对其青睐有加,索性把羽林卫也一并交与他掌管。

    “殿下,驸马。”骆玘走了出来,抬手作礼,“胡贼在里面呢。说是要殿下一同进去。”说着,他面色犹豫地瞥了一眼萧蘅。

    沐黎抬眸,却见萧蘅面色沉了下来,她的手指悄悄地在他手心勾了勾,低声轻慰:“没事的,有你在孤身边呢……”

    一霎那,他眉宇间的阴云化作煦日和风。握着她的手却愈发紧了。

    骆玘默默地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两位这边请!”他抱拳行了一礼,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穿过厚重的铁门,是一条窄仄的走廊。几乎无甚光线,似乎在暗夜中行走一般。

    走廊尽头,却是一个向地下延伸的台阶。墙上挂着一排昏暗的烛火,勉强可以看到曲折蜿蜒的石阶,堪堪只容得下一人,萧蘅和沐黎一前一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异常。

    越往下走,沐黎的心就提得越高。这“天水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心中还真没底。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平地。却听骆玘低声提醒道:“殿下,这里滑得很,小心脚下。”

    沐黎低头一瞧,地上折射出来的粼粼水光,再加上耳边“滴答滴答”的水声,她心中不由暗暗惊叹,这地底下到底有多深呢……

    正想着,眼前逐渐明亮起来,抬头望去。远远便瞧见一个微微凸起的平台上,竖着一个偌大的十字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影,全身血迹斑斑,四肢被铁链缠绕着,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孔。

    待得沐黎他们走进了,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乱发中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唯有一双清丽的丹凤眼在昏暗的烛火下,熠熠有神。

    不是胡元清却又是谁?

    “殿下,咱又见着面了……”他低声干笑了两下,目光却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你居然还是嫁给了逆贼之子,萧绎当年在关雎谷做的事——”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却是沐黎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满口胡诌的狗贼!再血口喷人,孤便打得你再说不出话来!”沐黎大声吆喝道,心口却砰砰乱跳。原以为关雎谷之事随着卢飞之死也就烟消云散了,孰料胡元清竟也知此事。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之前的几个谜团恍然清晰了起来。

    乌尔逊如何得知萧蘅替写曹巍之事,暗杀乌尔逊的玄羽卫又都是中蛊而亡……有一个人把这些事都连了起来。

    正是眼前这个男子!

    “黎黎,莫要动气,仔细手痛!”正想着,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靠近了过来,手上随即一股温热,却是萧蘅的大手又握了过来。他面若常态,仿佛根本没听见胡元清所言似的,只是爱怜地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抚过。

    沐黎脸上微微一红,又听得“啪啪”两声,却是骆玘上去对着胡元清又是两记掌掴。

    “满嘴喷粪的狗东西!敢辱了殿下同驸马的耳,真是活腻了!”骆玘骂骂咧咧,又抬手甩了几个巴掌。

    胡元清的嘴边登时鲜血狂流不止。

    “哼……哼……哈哈……”他嘴角却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冷笑起来。

    “萧蘅,我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殿下,没想到其实你什么都没得到……”胡元清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双眼却转向沐黎,不怀好意地在她手上瞄来瞄去,“殿下,你没同萧蘅圆房,是想要为本王守着完璧之身么?”

    “!”沐黎心头骤然一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厮如何知晓此事!”

    “住口!”萧蘅的嘶吼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他一个箭步向前,狠狠掐住胡元清的喉咙,昏暗的火光下,他清俊的面目却是狰狞无比,“我现下就可杀了你!”

    胡元清顿时翻起了白眼,整个脸又青又紫,“够胆你便…杀……”他说不清话来。

    “别杀他先!”沐黎赶紧拉住了萧蘅,“这混账最会挑拨离间,莫要中了他的计!”

    “还…不…放手……?你娘子…可不…舍得…我死呢……”胡元清就快喘不过气来,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

    “驸马!”沐黎对着萧蘅摇了摇头。

    萧蘅深吸一口气,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咳咳咳咳……”胡元清立马大口地喘了几下,嘴里的鲜血混着白沫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一股子腥臭味弥漫开来。

    沐黎想起他之前在懿文殿里授书的时候,总是一身白衣,而他的书案从来都是整洁有序,一尘不染。想来他应是个喜净之人,而如今却这么一副千疮百孔的狼狈样,心中竟有些不忍。

    “胡元清,说起来你也是文武双全,原可做个有为青年,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何偏要执着于一个已经覆灭的王朝呢?”她有些于心不忍地叹了一口气。“大宁已亡,你还是早些认命吧。”

    “认命?”胡元清牙缝里爆出一声嗤笑,“殿下信命么?”

    沐黎微微一怔,还未作答,却听他又继续道,“是了,我们的小殿下可不是什么信女……”

    这话听得有些别扭。但又说不上其中的蹊跷。沐黎正努力回想着,却听见胡元清在她耳边落下一声轻谓。

    “殿下不信命,为何却要本王信命?”那双深幽的丹凤眼,瞬间黯淡了下去。

    “算了!多说也无益。”片刻的阴郁之后,胡元清的脸上又扬起了阴鸷的笑容,“还是让驸马爷留下陪本王说说话吧!”

    沐黎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两下,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黎黎,先回去吧。”萧蘅一把揽过她的肩头,把她从胡元清面前拉了回来,又抬手将她披风的绑带系紧了些,转头吩咐骆玘:“骆总管,送殿下回东宫去。”

    沐黎瞥了一眼胡元清,见他双目紧闭,便知他对自己再吐不出什么东西,只得对萧蘅叮咛了一句:“小心点。”这就转身离去了。

章节目录

皇太女今日登基了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问晴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问晴天并收藏皇太女今日登基了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