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殓房回来后,赵玉楼一直喝茶,试图冲散还萦绕在鼻腔中的尸臭味。

    常年行走江湖,他见识过的死人不在少数,这还是头一次站在尸体旁边跟朝廷的人一起探查其死因。这种感觉很不一样,心情相对来说有些沉重,却好像有了定数。

    赵玉楼想,可能这就是赵子矜放不下的责任。

    刚刚陪自己回来的时候,两人又前后理了一遍案情,除此之外,别无他话,因为压根儿没时间想其他的。他大哥沉浸于此,到门口停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该作别了。

    赵玉楼倒是乐意陪他站着,更乐意帮他梳理思绪,当然,要是他膝盖不疼的话。

    擦完兄长特意送来的药,赵玉楼就一直这么坐着喝茶,脑中不肯歇息片刻。几近子时,才在路至小心翼翼的提醒下卧床休息。

    第二日。

    大理寺出动了不少人,浩浩荡荡跟着少卿大人往陈府去。陈府在城郊一小镇,比不得城中正经府邸,在这儿却又是肉眼可见的富庶。

    陈府管家一开门便被这声势惊着了,慌忙上前迎接,话都说不利索,“赵、赵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子矜淡淡一笑,“李管家别来无恙,案发现场有人进去过吗?”

    “没有没有,大人吩咐过的。”李管家忙道。说话间引着一行人进府。

    “你去把你家老爷叫来,还有那晚当值的下人,有话要问你们。”

    李管家一愣后领命前去。

    赵玉楼拧头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又几步快速跟上赵子矜,状似无心说道,“好歹是个管家,怎么做事慌慌张张的。”

    赵子矜瞥他一眼,知道这是一句提醒,没有放慢脚步。

    白青禾住的小院很快就到了,不是很偏的地方,简单雅致。

    差役遵郑提官命将这儿围了起来,手握刀柄,严肃正气。赵玉楼环视一圈,再低头看看自己,暗叹一身便服在一堆官服中简直格格不入,一下拉低了大理寺的威严,脸皮薄一些都不好意思混迹其中。

    厚脸皮的赵玉楼跟着熟门熟路的少卿大人进入屋门,转过客堂才是卧房,也是命案发生的地方。

    踏入内室后左右看了看,“这陈传对他外甥女不错啊,至少在用度上没有亏待她。”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桌脚边只留下一小块,色泽显黑,印在黑木地板上不易看得清,要不是差役用白色的石灰作了记号他还得留意一番。

    正欲蹲下细看,却听赵子矜说,“那是白青禾的血,据现场痕迹看,是被凶手一刀封喉后倒在那里。”赵玉楼下意识望过去,只见后者绕过墨黑的血迹停在窗边,用指节隔空点了下窗棂,对他示意道,“你应该看看这个,或许会有什么想法。”

    赵玉楼从善如流放下还未提起的衣摆,避开标记走过去。

    这扇窗子是向内打开的,一直维持着大开的原样没有动。窗纸完好,木棂条也未有丝毫折损。窗下的墙壁边缘零星有几滴墨色的血滴,在暗色的墙上依稀难辨。

    赵玉楼循着血点将目光向上移去,落在窗扇底部。好一会儿,终于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等他的赵子矜,“烦请大人给我一双手套,还有一片纸。”

    赵子矜吩咐差役去拿,转过头来准备问些什么,见赵玉楼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图骨扇,展开后按动扇骨几个位置,一枚银针“叮”地被拈在指尖。最终还是没出声。

    重新别回白玉扇,衙役也及时拿来了赵玉楼要的东西。只见他快速戴上专用的白布手套,纤细的银针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层隔阂而脱离掌控,相反,它灵活跃动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

    左手捧着手掌大小的宣纸,右手执针。

    赵玉楼用执针的手背轻轻将窗扇向另一边推去,漏出背面——也就是朝里屋的一侧。

    他弯腰借日光仔细瞧着扇窗大开时能碰到的墙面,费了些眼力,终于在尚有灰尘的灰暗土墙上发现了很小墨黑小点,目测与窗扇底部横木的高度相吻合。

    心里有了底,屏息凝神在那块横木条对应的地方划了个范围,起手用银针轻轻刮蹭其表面,木质碎屑簌簌落在宣纸上。

    赵子矜看了一会儿,对身后差役悄声说了些什么,后者领命而去。

    待到纸上积了薄薄一层,赵玉楼才慢慢捧着宣纸起身,刚要说话,却见一小衙役双手端着一个小坛子,里面两条红鲤鱼在游着。

    “可以吗?”赵子矜问。

    赵玉楼笑道,“当然。”抵着坛边将木屑悉数洒进了坛中,这一动作明显吓到了鱼儿,它们惊慌地摆动尾巴,试图逃窜。

    “凤凰血见血才能起作用,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物证。”赵玉楼低声说着,一手持针观察鱼的动向。话音刚落,已然发黑的银针便扎进了一只鱼儿体内,下一瞬便有淡淡血色溢了出来。

    那只鱼在水中疯狂跳着,抽动,流出的血水迅速变成墨色,凝结,它才翻了身,腹部的白色也透着墨黑。另一只鱼儿被吓得乱窜,在浑浊的死水中挣扎。

    “是凤凰血没错了,只能由伤处致人于死地,中毒者的血也会带有毒素,身上有伤者断不可沾。”赵玉楼边说边打量众人,见他们手上都戴有手套便放心下来。“处理残毒最好的办法是烧掉,连带尸体。”

    走进门的郑提官反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付之一炬,再说沾到这血的东西这么多,以前的命案现场那么多,难道都要给烧了?”

    “提官大人这么说就有些刻板了,生者为大,万一误伤到了无辜的人……”

    “谁人不无辜?!那白青禾母子不无辜吗?”

    赵玉楼没料到郑提官反应这么大,放轻语气试图安抚对方情绪,“在下说的只是一种最稳妥的办法,至于是否选择,当然还要细细商议后再做决定。”

    郑提官对他的不满快要溢出来了,眼见又要开口,赵子矜终于开了尊口,“这件事容后再议,你先带人封了所有发生过命案的现场,禁止任何人出入,如有纰漏,拿你是问。”

    郑提官领命,离开前终于想起来他此来目的,“大人,他们一行人已在前堂等着了。”

    前堂。

    “少卿大人突然造访,草民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呐!”说话的老头又瘦又矮,站在一堆人中其貌不扬,只有一身绸缎彰显了身份,指使着李管家斟茶。

    赵子矜挂着客气疏离的微笑说不必,“今日叫你们来是随便问问,不用紧张。”随后眼神示意赵玉楼。

    陈传佝偻着身子咧嘴奉承,脸色颇为僵硬地看着一身闲散打扮的青年人朝他点头致意。

    “陈老爷可记得您外甥女遇害房中那扇大开的窗户?”

    “草民记得。”

    “很奇怪,我们在窗户后边发现了血迹。”

    陈传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按现场情况来看,您外甥女的儿子死在窗边,应该是想要去开窗户的,却在窗户开到一半时被凶手一枚飞镖扎进左眼身亡,眼中迅速变黑的鲜血溅到了窗扇跟下边的墙上。您外甥女白青禾反应过来正要惊声尖叫,还未发出声便被飞镖封喉,死在桌边。”

    “这案件不都复盘过了,没问题啊。”

    “问题就出在这儿,按血迹的位置,可以推断出窗户半开时候的大致位置,而白青禾在桌边的地方完全够他可以使出飞镖,那他为什么还要推开窗户呢?”赵玉楼看到陈传在听到最后一句问话时眼里闪过的慌乱。

    “这……也许为了更方便他动手?”

    “一个武功高深的杀手在杀人时不会做多余的动作,以免落下把柄。这一点从这个人以往行凶就看得出来,那他为何杀人后没有离去,反而将窗户大开呢?”

    陈传微愣,赔笑道,“断案这种事,草民就不懂了。”

    “您要是还不懂,就有避而不答的嫌疑了。”

    陈传噎住,将被冤枉的目光投向赵子矜,结果收到一向待他彬彬有礼的少卿大人的冷眼审视,“所以你当时在屋内吗?想好了再回答。”

    陈传大呼冤枉,跪倒在地,顿时他身后仆从“哗啦啦”随他跪下。“大人明鉴啊,谁知道她房中藏了什么人,肯定不是草民,他们都可以替我作证!”说这拉扯跪在他身边李管家的衣袖,“你说是不是!?”

    “陈传你忘了,李管家他们之前的证词说每日那个时间正是你把他们支开,并无人清楚你的行踪。”将目光移向战战兢兢的李管家,赵子矜语气漠然,说出的话令人心头一凛,“李管家,作伪证有违我朝律法,是要受刑的。”

    此话一出,跪倒的几人明显慌了脸色,李管家忙道,“草民不敢!草民没说谎,只是……”

    明显的欲言又止,赵玉楼观察众人的脸色,有一婢女白了脸色,咬着嘴唇。他问赵子矜,“大人,若有隐瞒该如何?”

    “同罪。陈府一个人都逃不了。”

    那婢女闻言崩溃,眼泪不受控掉了下来,“大人饶命,奴婢不敢骗大人!每天用完膳,我家老爷确实不让我们伺候,但奴婢会偶尔看到老爷会穿上他最爱的衣裳去白夫人的小院,其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吗?”赵子矜问李管家。

    李管家闭眼,埋头称是,“老爷他……每晚都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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