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楼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我记得你师门有个师兄,号称什么毒医的,可是炼制出了不少好药。”张问海心思都写在脸上,说话间目光幽幽打量赵玉楼,仿佛至宝唾手可得,“如果是这么多年你没有几枚下肚,说出来谁都不信。”

    这人说的不假,在赋阳那些日子,自己这具身体可谓傅辞师兄丹药的载体,稍微有点儿益处的几乎都尝过,师兄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可听张问海的意思,他似乎觉得自己吃了灵丹妙药,连流的血都化成了药。

    赵玉楼觉得很可笑,“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毁伤不得,若我只为这身外之事割伤肌肤,实在下不去手。”

    既然人是要救的,多要点利息又何妨?

    张问海听完哈哈大笑,直呼爽快,抬手伸向身后,手下极有眼色地奉上棕红色的瓶子,“装满一瓶,我会送你一份大礼。”最后两个字念得极慢,引诱之意明显。

    不让他提啊……

    似是看出了他的遗憾,张问海装腔作势摇摇头,“世上也有我办不到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笑得眼睛弯弯,藏匿一片浑浊。

    “但愿如此。”赵玉楼走向张问海,在距离一步的地方站定,直接伸手探向后者握着的棕瓶。在张问海手下看来,他们家的主子已然到了危险的边界,训练有素“噌”地一声,刀身半露,锋刃闪着寒光,目光如炬观察两人一举一动。

    围观众人被这动静吓得集体后退一步。

    张问海好像没听见一样,没给他们指示,只饶有兴致地看赵玉楼如何动作。

    可惜后者没被吓到,甚至手上不停,拿过棕瓶掂了两把。

    这质地很罕见啊,摸上去有股寒意。

    张问海好心解释,“我花了一番功夫专门让人寻来的,血装进去不会干涸,好东西。”

    赵玉楼没作评价,绕过他径直朝时刻准备砍下他脑袋的一忠仆走去,“借宝刀一用。”

    忠仆皱眉,还未来得及请示不远的主人,刀柄便被抢走,他面色一惊——什么手法?

    拔开瓶塞,搁置桌上。赵玉楼举起左手,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切在手上太显眼了。

    他目光下移,左手握拳,裸露的半截小臂有青筋暴起,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右手一挥只余刀风划过的风声,下一瞬刀身便被那个下属稳稳接住,刀锋残余的红色缓缓留下,触目惊心。

    赵玉楼空出来的右手取来棕瓶,两指节长的伤口汩汩冒出新鲜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流向瓶口,几点血滴撒向周围,就像雪中红梅,鲜艳美丽。

    手中的瓶子好像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场内一片静寂,赵玉楼抿着嘴默不作声,张问海也看得入迷,眼睛都不眨,一瞬不瞬盯着这幅图景,眼里嗜血的病态一览无余。

    赵玉楼的小臂并不光洁,相反有很多疤痕,旧的很深,已经褪不掉了,新添的泛着淡淡的粉色,浅浅两三条,不日便会恢复如初,可惜如今又要添上一条,从伤势看很难不落下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赵玉楼终于拿开棕瓶,张问海赶忙上前,双手接过,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还凑近闭眼闻了闻。

    赵玉楼看他那样暗骂一声,毫不掩饰的鄙夷就这么送了过去。他刚要撕一块衣衫,柳仙儿急道,“我有伤药。”

    他便没再动,扶着手臂看柳仙儿从地上爬起来掏出药瓶,沉着中还有一丝慌乱,低头仔细为他处理伤口。

    女子比往日颓唐了些,未簪发饰,鬓间发丝凌乱,秀眉不展,眼尾也没有点缀,可见事发突然。

    张问海收拾好药瓶,坐回原位,撑着头好整以暇欣赏这一画面。许是取血一事让他很满意,张问海没有在意他被忽略的事实。

    不过他耐心有限,没一会儿便开口打破沉默,“你对自己这么狠,手起刀落都不眨眼,我还真有些害怕,若是以后你得了机会,你对我会不会更狠?”

    “问海兄何出此言,借我几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一个交易而已。”赵玉楼有些受伤道,“不过问海兄这样说我倒是伤心了,细小的伤口放血最是折磨,没想到无端遭了疑。”

    张问海看他失血后略显苍白的嘴唇,搭配这一番诉苦,不由自问是否应该表现得愧疚一点,可面前人风轻云淡的气质,怎么都让他做不出这种表情来。

    从一开始现身,赵玉楼便是这个样子,情绪可以变化,但他这一副仿佛对周身一切都能泰然处之的气质,真让人讨厌。

    啊……怎么打碎呢?

    “见惯了仙儿姑娘傲气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伺候人。”张问海这话侮辱性极强,不过在他眼里,骂人就跟吃个甜点一样,调剂心情而已。

    柳仙儿与赵玉楼对视一眼,伤口已经用丝带简单包扎,暂时止住了血,她后退一步,面对闲散的张问海从容不迫,“来者皆是客,侍奉好各位公子是奴家本分。”

    张问海不屑一笑,“看来你心里有数。京城花魁,纵使再名满天下,不过是达官贵人的玩物,在权势面前,你什么也护不住。”

    柳仙儿神色一黯,却还是得体地盈盈一礼,“奴家明白。”

    “不过看在玉楼兄的份上,我给你几分薄面,她们两个你留着吧,好好教。”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玩味地将视线投向冯圆青,后者身子可见地一抖,一旁的冯玉娘大喜,不住磕头道谢。

    “问海兄既然要做善事,又何必吓她们。”赵玉楼捂着伤处无奈开口。

    “善事?”张问海细细品着这两个字,似乎觉得新奇。

    他身后那个始作俑者装久了鹌鹑,不想被忽略,于是插空站了出来,壮着胆诉说自己的委屈,“问海哥,这事儿这么算了吗?”

    张问海头都没回,“那你觉得呢?”

    “不为难美人也就罢了,可他算个什么东西?早就听说这小子爹不疼娘不爱,在陛下寿宴上卖弄几下,以为得了底气,现在竟敢跑到问海兄您的面前装腔作势,实在是您太心善!”语气恶狠,说完还不忘狠狠剜一眼赵玉楼。

    “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夸我心善,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张问海不可思议,下一刻笑得花枝乱颤。

    赵玉楼升起一阵儿恶寒,别过眼不忍再看。

    柳仙儿以为事还没完,脸色算不上好,她怯生生叫了声“张公子”,想说些什么,却在赵玉楼暗示下住了声。

    那华衣纨绔许是见人露了笑,以为自己的主意甚好,锲而不舍继续出谋划策,“要我说哥你不应该怕他,这种没眼色的东西,杀了也没人管的,我就不信赵桉为了他敢找您的麻烦!”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赵玉楼自己也不信。不过他还是顺着想了想,如果自己真死在这个地方,父亲会不会为他流哪怕一滴泪呢?他们会不会为自己立碑办白事?办事的话,应该要过完灯会吧……

    真是越想越悲凉。

    张问海的笑声不知何时止住,他深吸一口气,完全瘫在椅背上,眼里晦涩难懂,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悲哀,“你跟着我几年了?”

    纨绔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这儿,不明所以,“四年了。”

    “也不短了啊……”张问海感慨,终于侧身看向那人,“那你怎么这么想我?明明替你教导人,到你嘴里,就成为难二字。”

    纨绔大惊,不懂张问海怎么偏偏揪住这两个字,当即慌忙陪笑,“是做弟弟的学识浅薄,问海哥别生气,该打该打!”说着就往脸上抽,一点都不顾及一圈儿看客。

    “行了行了。”十几下过后,那脸上肿得老高,却还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张问海左看右看,看不出来一点儿美感,只好兴致缺缺抬手打断,“你是哪家的来着?”

    当了小弟四年,人家都没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简直比抬手扇自己更卸面子,纨绔咬牙,脸上彻底变成猪肝色,“小弟是高将军侄儿,高晶。”

    张问海恍然大悟,“高将军繁忙,高夫人身子又弱,怪不得没时间管教你,让你这般没礼貌,害得我好生伤心。”

    这事儿还没过去?纨绔懵了,不知所措。

    “那我来教教你吧,不会说话,那还是闭嘴得好。”张问海站起来还伸个懒腰,吩咐手下,“扶着他的嘴。”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在场的人可算见到了什么叫阴晴不定,赵玉楼都不免咂舌。

    这宫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人家处理自己人,况且这人还不怎么样,赵玉楼也没必要阻止。不过说到张问海,这样危险的人,留着始终是个威胁……

    纨绔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带刀的护卫一左一右擒住他双肩,一人空出手来捏住他的下颌,生硬地掰开嘴。纨绔吓得一直叫,奈何张着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哭腔,竟叫人生出不忍之心。

    张问海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枚细管,从一侧打开后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停滞在上方,慢慢倾斜着管子。底下人目眦欲裂,泪水不受控地从眼角涌出,眼睁睁看着白色的粉末临空而下,落到喉咙处一阵灼烧,血腥味充斥整个鼻腔,由内而外在腐烂。

    他凄厉叫喊着,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失了声,竭力的呼号只有撕裂的几个音调,有时还会出现淹了水一样的“咕噜”声。

    那是血卡在喉咙吞不下。

    张问海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笑容似地狱来的修罗,阴冷而恐怖,他口中喃喃道,“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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