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何秀云对他的离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她像没事儿人一样推着岑溪的行李朝里面走。

    岑溪粗略环视了一圈房间,八九十平的面积,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右边一排是三个房间,没有餐厅,只有个客厅。

    何秀云停在中间那扇门前,她一边开门一边说:“房间有点小,委屈你了。”

    岑溪不太习惯应付这种话,还没等她想出如何接话时,何秀云已经进入了房里。

    错过时机,干脆沉默。

    她跟上去看见卧室内部情况后,才明白何秀云的话不是客气。

    房间确实很小,靠墙放了一张一米二左右的小床,另一侧是一个三扇门的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个人和一个行李箱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唯一的光源是正对着卧室门的那扇小窗户,仿佛一个壁炉般,将整个房间烘得明亮又燥热。

    岑溪真诚地说:“已经很好了,麻烦阿姨了。”

    有这样一个小小空间接纳她,她真情实感地庆幸且满足。

    “你收拾收拾,”何秀云把箱子推到衣柜和床的缝隙里,转身打算走,“缺什么的话和我说。”

    岑溪侧身给她让出路,听话地点点头:“好。”

    “我现在得回厂里了,不然待会儿赶不上换班,要扣钱。”

    何秀云拿起客厅的杯子倒了一杯凉白开递过来,岑溪急忙伸手接住,小口小口地喝着。

    何秀云自己一口气喝完一杯,语气快速地说:“我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你有什么事不太懂就找你哥问。”

    问他?

    岑溪想起“她哥”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迟疑地点了下头。

    何秀云应该也是想到了路静尧刚才的态度,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好意思问他,就给我发消息,不过我上班不能看手机,有时候回得不及时。”

    嗯嗯。

    岑溪这下狂点头。

    目送何秀云坐上电梯,岑溪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给手机充上电,准备整理行李。

    她先把行李箱从缝隙里拖出来,在床头旁边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放倒,再跨过行李箱,自己蹲进那个缝隙里,拉开箱子拉链。

    行李是岑溪和乔嘉意一起整理的。

    岑溪的强迫症仅仅体现在学习上,学习之外的生活她比较随性,收拾行李也是,各种衣服叠了塞进去就好,乱七八糟的杂物用一个大塑料袋统一装在一起。

    在她看来反正最后都要拿出来,收拾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装进箱子就很完美。

    出发前一天乔嘉意来找她,执意要看她的行李箱。

    岑溪一头雾水,但还是给她打开了。

    乔嘉意看着乱成一团的物品连连尖叫,“天呐!你这都是什么!”

    岑溪弱弱地辩解:“我觉得挺整齐啊。”

    乔嘉意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动作娴熟地从书包里掏出花里胡哨的真空压缩袋、尺寸各异的分装袋。

    甚至还有一个抽气筒。

    岑溪只好耐下性子陪她又重新收拾一遍。

    春秋两季衣服压缩进一个小袋子,冬季衣服压缩成一个大袋子,夏天的现在就要穿,需要单独装一个袋子,证件用小密封袋封好装进箱子的袋子里,用其他小物品填满书和拉杆之间的空隙……

    乔嘉意一边收拾一边跟岑溪讲自己的收纳心得,讲到口干舌燥,指挥岑溪:“我要喝水。”

    岑溪噔噔蹬跑去厨房给她烧开水。

    再回来时箱子拉链已经拉好了,乔嘉意脱力地瘫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累死我了。”

    见岑溪过来,乔嘉意如临大敌般看着她:“你别动啊,就这样提着去,你一动又会弄乱。”

    岑溪听她的话,一直到登上火车都没打开过。

    行李箱里的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长途跋涉也没有影响它们的整齐。

    岑溪拿出所有衣服,只打开了夏季的那一袋放进柜子里,其他几袋被她原封不动塞进衣柜最下方。

    箱子里一半的空间都被书和笔记本占了,各科笔记加起来有十本。

    课本她带的不多,不过她也舍不得扔,出发前把一些用得到的东西都打包邮寄了,估计还有两三天就能收到。

    其他东西都寄存在许奶奶家里,等她什么时候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了再拿回来。

    岑溪一本本拾起笔记放在被子上,拿到最下面时手顿了一下。

    印着小狐狸的粉色信封安静躺在数学笔记上,她对这个信封并不陌生,去年她生日时就收到装在信封里的手写信,是乔嘉意写给她的。

    岑溪眼里露出笑意,以为乔嘉意给她写了离别信。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处的纸胶带,垂眼看去,随即愣在原地。

    信封里全是钱,红色、绿色、棕色、蓝色、紫色……

    雾气在眼前弥漫开,视线里一片模糊。

    岑溪揉揉眼睛,眼尾染上薄红。

    她又恢复成刚才的神情,像阳光下被晒得温热的小溪,清澈明亮,生机勃勃,平静地蹲在陌生的房里,专注计算着好友的馈赠。

    两千三百八十五,是乔嘉意能拿出来的全部。

    岑溪打开手机备忘录建立一条新笔记,标题是【待还】。

    随后她郑重其事地敲下一行字:【2024年7月25日,欠乔嘉意两千三百八十五。】

    ——

    收拾好房间,刚好六点整。

    岑溪早上七点在火车上吃了一个小面包,骤然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饿得心慌。

    厨房门是开着的,台面一尘不染,除开墙上挂的锅铲外,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

    岑溪不抱希望地打开冰箱,果然,冷藏室只有几瓶矿泉水。

    她从乔嘉意给的那沓钱里抽出十五块攥在手心,拿上手机和钥匙出了门。

    泰禾佳苑是个旧小区,小区绿化做得很好,放眼望去绿意盎然。

    经过一棵老树时,岑溪停下脚步,仰头看遮天蔽日的繁密枝叶——是洋槐树。

    她认识的树木不多,洋槐树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岑溪家楼下也有一棵洋槐树,四五月份开满白花,有人用长钩拧下枝条,把槐花捋进袋子里分给亲近的邻居。

    她家每年都能收到邻居送的槐花,她妈妈习惯用槐花和面粉拌在一起蒸着吃,味道清甜。

    岑溪嗅着空气,没有槐花香,现在已经快八月了,槐花早都落了。

    小区外面一排门面房大多是店铺,餐馆、理发店、便利店、粮油店……

    岑溪不紧不慢地从头走到尾,细致地观察每家店铺,最后走进一家早餐店。

    说是早餐,但其实卖早晚两顿,红底黄字的菜单灰蒙蒙地贴在正对门的墙上,价格栏经年累月用白色胶布修补更迭,现在最新的价格是——

    “要四个酱肉包,两杯小米粥是吧?”老板娘风风火火地收着桌上的碗碟,抬眼的空隙朝岑溪露出一个开朗的笑,“酱肉包和小米粥都是一块五,一共九块钱,小妹。”

    岑溪从手心抽出那张十块钱,抚平递出去。

    老板娘没接,端起碗碟准备离开,她扬扬下巴指着最里面桌上放着的纸箱,“扔进箱子里,自己找钱喔小妹。”

    粥和包子都是成品,不用等,老板娘从后厨再出来时手上勾着两个袋子,好奇地打量岑溪:“你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挺面生的。”

    情况复杂,岑溪不想讲太多。

    她接过晚饭,犹豫片刻后,说:“路家的。”

    老板娘的脸色霎时古怪起来,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岑溪,最后只说了一句“下次再来喔小妹。”

    走出店里,岑溪望向正在谢幕的天空。

    不见太阳的踪迹,只剩楼宇在橘色霞光下闷不做声地燃烧,新月银白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拿出手机拍照,两指习惯性地准备变动焦距,却在触到屏幕时停下了。

    街对面乱糟糟的背景和艳丽天空全都被她拍了进去,连带出门前拍的自己小卧室的照片一起发给了乔嘉意。

    小溪:【看!我的房间!】

    小溪:【这是小区外面的样子】

    小溪:【收到你的红包啦,么么】

    乔嘉意没有回复。

    岑溪收起手机,吹着晚风打道回府。

    她买了两份饭,一份是准备给“她哥”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倒也没想着去讨好他,只是希望两人起码能在这一年里和平共处。

    她不介意自己主动释放友好的信号。

    进门后,家里一片寂静,不知道“她哥”回来没有。

    右手边第一间就是“她哥”的房间,岑溪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指节屈起,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两下,等待房里的回应。

    一秒,两秒,三秒……

    岑溪久违地感到了紧张。

    门开了。

    不是卧室门,而是大门。

    岑溪闻声转头,猝不及防和门外的“她哥”对上视线。

    他像是沾了一身露水,泛着凉凉的潮气,一手撑着门,就这样站在门口垂眼看她,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在等她解释为什么要站在他房间门口。

    岑溪回过神,举起左手的晚饭给他看:“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饭。”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他低头换鞋,丢给她两个字:“不用。”

    他说话好像要充值一样,现在面板上有气无力地显示着“余额不足无法沟通,请充值后再试。”

    岑溪抿抿唇,刚转过身准备把多余的那份放进冰箱当明天的早饭,就被他的问句钉住了脚步。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纯净,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音色。

    刚才,他用这样的嗓音问她:“你没别的地方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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