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房间里,忽地响了起闹铃。

    拿起手机,余夏按亮屏幕,顷刻间房间有了一丝光亮,一看时间,早上六点整。

    医院七点开始交班查房,下班时间不定。工作性质不像坐办公室的上班族那样,打卡制且工作时间固定。

    在实习期间一年里,她早已习惯了。

    出了被窝,抱着塑胶脸盆冲去公用卫生间。

    这个时间点,厕所根本没人!

    她想起时间后,又放慢了脚步。

    眯着睡眼,跨上床尾黑色双肩包,她转身出了门,步伐比刚才稍快。

    房间内空无杂物,只余她那一个用了多年的黑色行李箱,上面布满岁月的痕迹。

    昨晚临睡前,赵兰发来一连串语音。

    赵兰小学没毕业,只上过二年级,没认识几个字,所以她也只会发语音,不会打字。

    赵兰:【夏夏,明天记得回家一趟,再回学校】

    赵兰:【知道没有?】

    赵兰:【你爸爸老毛病又犯了。】

    隔着屏幕,余夏都能感受到极强的压迫感。话听着没什么多余的意思,可她总觉得喘不过气。

    快凌晨十二点,她刚躺下没多久,又翻开被窝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一下班,坐上傍晚那一班车,赶在入夜前,应该能到家。

    跟着准同事查完房,她回到护士站后面的治疗室洗手消毒。

    今天试工最后一天了。

    “新来的?”

    “不是……算是吧,快了。”

    试工而已,还没正式录用,她不知怎么作答。

    同事不经意扫视了余夏一圈,口罩下透出清明笑容,“你好,我叫池月,是今年新来的妇科护士,来这工作半年。”

    余夏淡淡应了声,“嗯。”

    突如其来的陌生同事上前搭讪,她有些无措。

    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一向这么不善言辞。

    见她没反应,池月继续说道,“听说你是护士长亲点过来的?”

    有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是轮了三个人面试,试工一周,流程都是在台面上的,清清白白。

    冤枉啊!

    她微微抬眉侧目瞥了一眼池月,手上消毒水的泡沫顺着水流冲进下水道。

    然后淡淡道:“没有,我是正规流程招进来的,没有后门更没有靠山。”

    虽然她是本地人,但是她真不认识能帮她混进医院的任何人脉。

    再说,她不屑,也不需要。

    靠她的实力,桐市任何一家三甲医院随便选,何况区区县级医院。

    也许医院有因为她是本地人,就是优先录取这个成分在,但仅凭这个因素,还远远不够。

    临近下班,赵兰开始夺命连环呼叫~:【在路上没?】

    余夏:【还没下班……】

    赵兰:【那你快点,你爸爸在等你了。】

    从病房到护士站,余夏跟在池月后面,推着治疗车回护士站。洗完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知道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手机信息框弹出声音,她都要深吸一口气,才敢点开。

    临下班前,妇科护士长张淑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

    张淑敏:“这一周试工怎么样?觉得我们科室氛围工作还行吧?”

    余夏:“护士长,都挺好的!”

    没有所谓的好坏,对于目前的她而言,她只是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就够了。

    踩着高跟鞋,坐在一百多层写字楼里,悠闲惬意喝着咖啡。

    这是她不敢想的。

    主要还是因为,选择了这个与美甲染发高跟鞋无缘的职业。

    张淑敏:“恭喜你,下个月正式上岗,记得准时来科室报到,池月和你差不多同批进来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久违的感觉,心里甜滋滋的。

    她终于不用低声下气问大哥余亮要生活费,那种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比她去街上乞讨还要难受。

    余夏:“谢谢您,护士长。”

    张淑敏:“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能招揽你进我们科室,是我的荣幸。”

    张淑敏起身,伸手摊开手掌心朝上。“余夏,欢迎你加入!”

    “我会努力的。”

    县城回厘山村需要坐班车,大约十分钟一趟。

    一上车,浓重家乡口音袭来,售票员耷拉着脑袋,一只脚拦在车门口,车里地面满地碎瓜子壳,她操着浓重乡音提嗓扫向余夏,同时嘴里吐出几个瓜子壳,“去哪?”

    余夏初中高中每个月来回都会坐这辆班车,见怪不怪了。

    桐市干净如新的地铁,井然有序的公交车,确实比较舒适。然而,车里的行人一脸漠然,谁也不想认识谁,管你是谁!

    “厘山村。”

    “十八块钱。”

    余夏没有带现金的习惯,售票员帮她把行李箱放在车头货架上,顺手掏出收银机。滴滴滴几声,“手机扫码!”

    司机师傅瞄了一眼车中间后视镜,急忙扫了一眼后,又专心凝视着前方的路。“姑娘,你是不是厘山村老余家的老幺?”

    正低着头回复庄晓梦的信息,司机师傅熟悉的朗声打破她的专注,“嗯,是。”

    是,也不是。

    她底下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余秋秋。

    生在秋天,死在了第二年的冬天。

    那时,余夏还没满两岁。她还没从被赵兰无情送走悲伤中抽离出来,不经余夏同意后果断从福利院把她又抱养了回来。

    庄晓梦:【你回家了?】

    余夏:【嗯。】

    语气很淡,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庄晓梦:【不要待太久,找个借口赶紧回学校。】

    余夏盯着屏幕足足五分钟,最后回复了个:【嗯。】

    神情还是很淡。

    班车继续在公路上摇,准确来说,一半是在修的水泥路,一半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往后拉伸了一下身子,哈欠声过后车内空无余音。他用余光瞅了一眼余夏,开始了他一个人的对话:“老余真是命好啊,从镇上政府退休,又得了个这么出息的闺女,还生了两个高高壮壮的儿子。”

    高高壮壮没错,但没用。

    “听说厘山村近几十年就只出了三个大学生,姑娘真了不起啊!”

    余夏内心白眼。

    无外乎就是她爷爷的爷爷,以及在外省读研的堂哥,还有就是她本人。

    “我说看你眼熟呢!初中高中 6 年,别人大中午就提前去学校了,只有你最晚一个去学校的的。”

    不是她不想去,看着没完成的作业,急到焦头烂额都没用,赵兰没有发布指令,她连门槛都踏不出去。

    一路自言自语,司机师傅快把她祖宗十八代翻箱底的陈年旧事都讲了出来。

    还好车内乘客并不多,只零两三而已。

    余夏还是没有搭上他的话,她放下手机,侧头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然而,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外面风尘很大,隐隐约约随着车速冒出几幢高低错落的房屋。

    手机消息声音一直在响,她不想点开,闭着眼,发丝滑下来遮住半边脸,眉目清冷。

    除开必要的时刻,重要熟悉的人,其实她这个人并不爱笑,外人看来觉得就是冷冷的。

    半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站点。

    进村还需要转一趟车。她不想麻烦赵兰出来接她。

    拖着行李箱,迈着步伐,每走过一步,浓烟四起。

    一辆黑色轿车往前开来,她捂着鼻子侧身让路。

    头也不抬,继续往前走。

    “余多多,上车,我送你。”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前不久听过。

    声线温润,磁性低醇,标准普通话,明显不是南方口音。

    她把行李箱放正,弓腰侧着脑袋往车内打量,“慕清川?”

    他眉毛轻微挑起,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像也不熟。

    如果坐了他的车,又欠了他一次。

    疑惑的眼神继续瞥了她一眼,“我正好要去厘山村。”

    厘山村进去只有这一条路,这条路只有这一条村。

    他的话假不了。

    但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余夏环顾了四周,除了眼前这条飞满灰烟的村路,满山都是密布的大树。

    远处天空最后一抹晚霞,渐渐淡去,天色暗了下来。

    “嗯,好,谢谢。”

    摸索好一会车后备箱门,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开。“我来。”慕清川捂着鼻子迈着大步抢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行李箱被夺走那一刻,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宽厚温热的手掌,触电般她立时把手弹了回来。

    几乎是一刹间,心跳乱窜到呼吸一凝。

    很快,她把情绪收了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一个男生。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男人。

    愣神间,手机又弹出信息响声,她略过前面十几条语音,只听了最后一条关键有用的信息:【饭做好了。】

    她不敢也不想点开剩下的信息,只要略过这些今天的心情也许能好些。

    她侧头闭目,深吸了口冷气,声音闷闷的,沉重无力。

    放下手机,抬睫间她想起,前几天和一个手机空号抬杠了一个晚上。

    对着本子反反复复确定,她就是加不了,她又试着打电话,居然是——空号!

    “你为什么骗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慕清川有些不明所以。

    眉头微皱,他一噎,竟一时无言以对。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女朋友在质问男朋友?

    为什么骗她?

    “什么意思?”

    余夏从黑色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手机号码那一页,重重朝他怼去。

    “你自己看!”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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