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城前,周星言先跟着姑姑父亲一起回了趟老家给爷爷上坟。

    回家的人刚好五位,开了周父的车回去,到了地方,周父和妹妹正好留在老家,周星言到时候直接坐动车去南川赶飞机,只剩下姑姑和奶奶需要想想做什么交通工具回去。

    老太太的脚上还打着石膏,平时简单的行动还可以杵拐杖,要出远门必须坐轮椅,被抬上车后,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后座,考虑到老人可能会晕车的缘故,周星言特地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奶奶旁边,方便照顾。

    她旁边坐着的是周文清,头天夜里估计玩手机睡得晚,一上车就开始睡觉。

    从桐城开车到云充不过两小时,慢点的话两个半小时也能到,前半段路,由周父开车,由于大家出门早都还没有吃饭,到达一个服务区后,他停下车示意大家都去吃点东西。

    服务区很大,进门的左手边就是卫生间,周星言先去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姑姑已经推着奶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周文清在门口等她。

    “他们人呢?”周星言左右张望,轻声问道。

    周文清解释:“奶奶要吃清淡的,姑姑带她去喝粥了,爸爸在停车场抽烟,我们要不先去找姑姑吧!”

    “不用。”周星言摇摇头。

    她口味重,不想喝粥,转身往卖小吃的区域走:“我们自己吃吧!”

    两人走到一家卖煎饼果子的摊位,周星言看着菜单,点了个全家福,转头问道:“你吃这个吗?”

    周文清的视线放在不远处的一家面包店,听到周星言问她,立马收回目光。

    即使这样,她脸上的渴望还是被周星言捕捉到了:“你想吃面包?”

    周文清微微摇头:“也不是很想吃。”

    说着视线又往那边瞥了一眼。

    “想吃就买。”

    煎饼果子好了,周星言接过,抬脚就往面包店走。

    周文清紧随其后,一推开面包店的玻璃门,浓郁的奶香味儿扑面而来。

    周星言带着她走到一个玻璃橱柜前:“想吃什么,自己挑。”

    各色各样的面包前,周文清的目光从上面一一扫过,咽了咽口水,但一直拿不定主意。

    柜台后站着个身穿粉色工作服的小姐姐,端着盘子耐心问道:“你好,要哪一个?”

    周文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带肉松的那个。”

    面包店里放着抒情的音乐,周文清不大的声音混在音乐声中,让人几乎听不见。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什么?”

    周文清局促不安地看了周星言一眼,那一刻,周星言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她微微一笑:“想要那个,大点声,跟她说。”

    周文清不安的眼神又落到对面的工作人员身上,缓了缓,抬手隔着玻璃指着一块面包:“我要这个,谢谢。”

    随便吃了点东西,几人又重新坐回车上。

    这次开车的换成了姑姑,她开的较慢,再加上下高速的时候堵了近一个小时的车,等到了老家附近的镇上,时间已经中午了。

    一行人又先找了个地方吃午饭,吃完后,姑姑打算去买一些上坟需要用到的香烛纸钱,奶奶说她有认识的人在卖这些东西,价格可以便宜些,便让姑姑把她也推着去了。

    走到一半,姑姑突然回头,吩咐道:“靖靖,你去附近超市买点可以送人的东西,一会儿还要去走亲戚。”

    爷爷还有个姐姐,嫁到了隔壁的镇上,隔得有点远,但关系还不错,以前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两家人经常走动,后来爷爷去世了,走动虽然少了些,但每年都会去看看。

    这一次表姐结婚,姑姑也邀请了他们一家去参加婚礼,可因为实在走不开,而且又是老人,晕车的厉害,便没有去。

    他们没去,作为长辈,周星言他们的回来了,自然要上门看一看。

    买送礼的东西需要钱,一和钱有关系,周父就像只兔子一样跑得飞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最后只剩下周星言带着妹妹一起去超市。

    他们吃饭的附近就有一家商超,不大,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进去之后,周星言按照往年姑姑买的那些东西做了个参考,大致选了几样,去结账的时候,路过零食货架,望着前面的妹妹的背影,她突然停住脚。

    “周文清!”

    周文清回过头。

    周星言指了指旁边:“有没有想吃的,自己拿。”

    通过平时和姑姑的闲聊,周星言大致了解到周文清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有一个不靠谱的爹以为跟了母亲之后生活会好一些,结果母亲更不靠谱,挣的钱只够一个人她生活,平时别说是零食了,就连水果都很少吃。

    前两天,姑姑还偷偷跟自己说,今年过年,周文清她妈连件新衣服都不给她买,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她买的衣服。

    关于物质上的生活,周星言不做过多的评价,周文清她母亲平时到底给有没有给她买零食和水果她不知道,但她能明显看出来的就是,周文清的性格和以前相比变化了很多。

    以前家庭幸福,有父母宠爱,性格也要外放一些,可是现在,说话轻声细语,做事儿唯唯诺诺,习惯性去看他人的眼色。

    这几天住在姑姑家里,每次一吃完饭,她就主动的去厨房洗碗,有时候她先吃完了,其他人还没吃完,她就去沙发上坐着,表面在看电视,可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餐桌上看,保证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发现这边的进度。

    或许在长辈眼里,这是懂事能干的表现,只有周星言清楚,这她的内心多么的不安。

    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得到大家的喜欢,所以才尽可能的多做一点事情,来得到大家的认同和喜爱,这些全都是她小时候所有过的经历。

    周文清一时愣住,不知所措:“我……”

    “拿吧!”

    她犹豫着拿来两包薯片:“好了。”

    “多拿点。”周星言温声道:“拿回家慢慢吃。”

    她小时候没条件吃这些,可现她,她有条件让妹妹吃上这些。

    周文清抱着两包薯片,眼神下意识往价签上看:“真的够了,太贵了。”

    因为价格贵,所以不敢多拿,这一点,和以前周星言一模一样。

    周星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买东西都习惯性的去看价格。

    贵的东西不一定最好,但便宜的,在她心里,一定是必买的。

    买衣服选最便宜的,买食物也选最便宜的。

    刚来北城的时候,家附近有一家生鲜店,主推不卖过夜的菜,为了清货,每天晚上八点之后开始打折。

    时间越往后打折力度就越大。

    那个时候,周星言总会在打折时间到来之前进入店里,挑好自己要买的东西,不着急付款,慢慢等着打折的时间到了再去结账。

    最夸张的一次,她在店里等了足足三个小时,最后用三折的价格买到了一周的菜。

    再后来,和乔娜合租,在乔娜的管控下,周星言慢慢改变了自己一心只图便宜的心态,从而也开始追求品质。

    钱虽然花得多了些,但生活状态明显提高了。

    然而,有些事情,她虽然改了,可有另一个人,再次步入了她的后尘。

    周星言静静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十分讨厌的妹妹,现在眼中只剩下心疼。

    心疼她,也心疼曾经的自己。

    周星言叹了口气,沉声道:“想吃什么随便拿,我给你买。”

    即使已经放话了随便拿,可周文清还是不忍自己姐姐花太多钱,七七八八加起来,总共还不到十样。

    结完账,周星言想着再买点水果。

    超市对面就是市场,街道两旁摆着不少水果摊位,她随便找了一家,准备挑选些香蕉的时候,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留着个寸头,手上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女儿。

    “老板,香蕉多少钱一斤?”

    他一开口,嘴里瞬间涌出一个烟味儿,连带着周围空气都臭了,周星言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正好也转头看向她,两人的眼神直勾勾对上。

    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周星言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自下而上,周围空气寂静,周星言强撑着身体站着,恐惧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她抬起手,将周文清拉过挡在她的身前,尽量不让面前的男人再次看到她的脸。

    “怎么了?”周文清被她这突然起来的动作搞得摸不清头脑。

    周星言没说话,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被对方发现。

    好在男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又很快将头转回去,重心再吃放在面前的水果上。

    老板:“香蕉四块钱一斤。”

    男人:“别个都卖三块,你要卖四块,便宜点,我拿两斤。”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周星言拉着妹妹来到另一家水果摊。

    她同样买了几斤香蕉,给完钱,在老板装袋的过程中,眼神担忧地往旁边看。

    周文清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好奇道:“你认识?”

    周星言摇头:“不认识。”

    说是不认识,可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周文清浅浅一笑,猜测道:“姐,是你老同学吧!”

    周星言神色一变,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不听懂吗?”

    “......”周文清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买好水果,周星言不急走,背对着男人的方向,偷偷看他也买好了东西,牵着女儿离开。

    他去的方向正好也是姑姑停车的方向,周星言跟在他们身后,假装顺路,实则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的人。

    男人走着走着,突然一转,进了一家旁边母婴店。

    周星言从外面路过,漫不经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母婴店里得收银台后坐了一个女人,看到男人进去,贴心的结果他手上的动心,然后有说有笑的聊天,看样子,他们是一家三口。

    周星言又抬头看了看母婴店的招牌。

    招牌右下方,留着老板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陈先生。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那个男人是姓陈。

    所以这是他开的店。

    周星言觉得这个世道真的很不公平。

    加害者之一的周忆梅,有了体面的工作要结婚了,另一个加害者也生活美满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只是他每天面对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女生,曾被她拉入过地狱吗?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周星言额头还是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她重重的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在心里记下这个地方的位置,快步离开。

    到了停车的地方,姑姑他们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周星言买的一袋零食,姑姑没说什么,反倒是周父先忍住了质问道:“喊你去买东西,你就买一堆零食。”

    周星言脸上苍白,没空耐着性子去应付他:“我花钱,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周父一噎,不再说话了。

    回到农村老家后,姑姑直接把车开到了后山爷爷的坟前,一行人下车上烧纸钱,奶奶脚伤了不能动,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

    离世两年多,爷爷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姑姑抬手将较长的几株连根拔起:“等到三年一到,还要回来除个草啊!”

    “肯定要除草啊!”周父淡淡道:“到时候给他弄的干干净净的,现在你莫去弄,时间没到,不管他。”

    根据老家的风俗,人死后的前三年,坟是不能动的,就连上面的草都不能拔,要打理也只能等到三周年一到才能弄。

    闻言,姑姑立马松了手,拿出早就备好的打火机开始点蜡烛。

    因为心里有事儿,周星言一直心不在焉,烧纸的时候还差点烧到了手,等到回过神来,手上的黄纸已经烧完了。

    然后一行人分别跪在爷爷坟前磕了几个头,事情才算真正的结束。

    上完坟,大家又马不停蹄的奔向亲戚家。

    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亲戚家里早已做好了晚饭。

    看到打着石膏的奶奶,惊讶了一下,得知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吐槽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便开始吃饭。

    吃完饭后,长辈们喜笑颜开的聚在一起聊天,周星言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默默吃坐在一边。

    突然手机一响,拿起来一看,是顾周周发过来的消息。

    顾周周:【姐妹,你是不是要回北城了?】

    周星言:【嗯,明天回去,今天在老家。】

    姑姑:【你是直接回北城吗?不来找我了?】

    周星言解释:【应该不去了,我和傅涔一起走,时间比较匆忙,我从老家直接坐车到机场。】

    顾周周发过来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那好吧!】

    【还好我们提前见了一面。】

    【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在刘浩他老家,待得快无聊死了,他家亲戚除了打麻将还是打麻将,我又不会,只能在旁边看着。】

    【而且他家连网都没有,我手机都不能玩儿,这几天给我搞得像个山顶洞人似的。】

    好不容易和闺蜜聊个天,顾周周把想说的话一股脑的全部说了出来。

    看着一串串的消息,周星言的嘴角带笑:【现在有网了,还给我发消息。】

    顾周周:【那是因为我回南川了,你没发现我前几天跟失联了一样吗?】

    听她这么一说,周星言发现还真是。

    自从大年初一的早上她在群里活跃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周星言还以为她是在忙,没想到是没网。

    姑姑又和两个同龄的哥哥聊起了他们的不容易,周星言想着也没她什么事儿,便在手机上和顾周周继续聊起了天。

    顾周周又是一长串的消息发了过来,周星言全部转了文字,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白天里碰到的那个男人。打字道:【周周,我这次回来碰到他了。】

    顾周周疑惑:【谁?】

    周星言:【就那个男的。】

    顾周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

    周星言解释:【以前高中我遇到的那个男的,我跟你说过。】

    顾周周立马回复:【他?】

    紧接着,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星言站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姑姑一脸八卦的看过来,问道:“男朋友打来的啊?”

    周星言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拿着手机来到院子里。

    冬季的天黑的早,院子里仅有一盏路灯照明。昏黄的路灯下,周星言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手机铃声还在响,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一点,按了接听。

    电话刚一接通,顾周周急切地询问立马从听筒里传出来:“你看到他了,在哪儿?”

    周星言:“就我们读书那个镇上。”

    顾周周又问:“那他看到你了吗?”

    周星言回忆一下那个恐怖的场景:“应该看到了吧,我们对视了一眼,不过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那就好。”顾周周松了口气:“星言,反正现在你奶奶也去桐城了,以后那个地方,你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周星言苦笑:“怎么可能不回去,那是我老家。”

    “那又怎样。”顾周周:“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对你来说,你姑和你奶才是你的亲人,现在他们都在桐城,你还回去干嘛?别告诉我你记挂你爸。”

    说不记挂是假的,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割舍掉。

    周星言低下头,打量自己脚边的影子:“他在镇上开了家母婴店,我已经知道了位置,以后回来,尽量避开那边。”

    “也只能这样了。”顾周周叹息一声,骂骂咧咧道:“还开了店,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死。”

    骂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事儿傅涔知道吗?”

    “……”周星言停顿片刻:“我还没告诉他。”

    “那就别告诉他。”顾周周:“虽然他现在是你男朋友,但你凡事还得留个心眼儿,别太相信他,别什么事儿都跟他说。”

    “虽说以傅涔的性格,他就算知道了之后肯定也不会介意,但保不齐心里会胡思乱想,到时候影响了你们感情,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说着说着,顾周周又开始冒脏话了:“他/妈/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明明女人才是受害者,可被误解的,嫌弃的还是女人。”

    “我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屏幕另一边,周星言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跟他说的。”

    不光傅涔,周星言对任何人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自从事发之后,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之后,她就学会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的道理。

    当初她说出一切,原以为会得到父亲的庇护,帮忙主持公道,结果对方却说是她不知检点,明明警察都上门了,他依旧选择息事宁人,因为他觉得丢人。

    顾周周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一个意外。

    那是在高考之前,顾周周在校外偶然碰到了也在那晚出现的职高女生,听她向朋友吹嘘自己曾经做过的“光荣事迹”,然后她就听到了周星言的名字和背后的故事。

    一开始,顾周周根本不相信,为了不影响高考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高考结束后,她才偷偷询问周星言。

    那一刻,周星言犹如晴天霹雳,她以为知道真相的顾周周也会想父亲一样认为是她的错,她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

    结果得知真相后,顾周周的眼里并没半点嫌恶,而是满脸心疼。最后她紧紧抱着周星言,大哭了一场。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周星言才知道,顾周周这个朋友,她没交错。

    顾周周还在喋喋不休的骂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周星言听着一点都不刺耳,反而觉得十分暖心。

    “周周。”周星言打断她,轻声道:“有你真好。”

    电话里,顾周周愣了一下,而后嬉皮笑脸:“当然,姐妹我全天下最好,连傅涔都比不上,有我你就偷偷躲被窝里笑吧!”

    这话毫不夸张,周星言轻轻“嗯”了一声:“你比傅涔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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