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宫里传来第一声鸡鸣,福寿宫的偏殿檐下也点上了几盏斗方玻璃灯,太子妃卫婉就从榻上坐起来,轻声唤了守夜宫女进来伺候。

    从太子出事前后,她已经在她姑母,卫太妃的宫里连住了十几日了,原因无他,夫君出事,她一个内命妇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姑母商量对策。

    只见卫婉正坐于铜镜前,穿着件深青翟衣,袍裙上间或织着小轮花,生得明眸皓齿,体态端正,她是两朝太傅,卫瀛之女,高门贵女的礼仪,相貌才情当然都是一等一的。

    一等侍女素锦从黑漆描金妆匣里取出九翟四凤冠,正准备给她戴上,缓了一刻,察言观色道:“殿下,卫太妃老祖宗让掌事姑姑来喊您过去正殿用早膳,刘姑姑适才与我说太妃娘娘发了很大一通火,砸了不少东西,您要不今儿还是称病避避风头吧?”

    卫婉咽下一口二陈汤,皱眉拒绝道,“姑母近来一直为太子一事忙前忙后,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我是太子妃,享受了尊荣,我怎可一遇见麻烦就当逃兵。”

    素锦是她的陪嫁丫头,当然知道自己小姐嘴硬心苦。虽说和太子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三年过去,姑爷都没和小姐圆房,俩夫妻貌合神离。

    哪个闺中小姐不盼着夫君琴瑟和鸣?哪像了现在,守活寡,大婚那日,她在门外侍奉时亲眼见太子摔门出来,再也没回来。

    那之后小姐眼眸里的光就灭了,再与她提起太子的事,她也只是冷淡道,“太子的事,咱们是管不了的。咱们做好本分事就行了,”

    如今又得为这样的冷面郎君忙活,她可真真是为小姐不值,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道:“小姐,那太子又不值得咱们这样奔走,说不定他都不念咱们的好呢。”

    卫婉冷下脸,呵斥道,“慎言,隔墙有耳,传进他人耳朵里我都保不住你。”

    素锦垂眸恭敬应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鹤氅给卫婉系上,随即搀着太子妃朝正殿去了。

    刚下过雨的青石砖路滑,地上的浅水洼依稀可以照出人脸,她们主仆两个迈出的步子间距像丈量好了似的,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甫一进福寿宫正殿,卫婉面上一惊,只见地上滚落了一堆瓷器碎片和金银器皿,如狂风过境一般狼藉,候在一侧的宫人们垂眉耷眼,皆不敢收拾残局。

    是了,卫太妃没发话,谁敢触主子霉头?

    卫太妃今个穿着件绛紫绣芍药锦袍,戴金冠,抱着一个珐琅小铜手炉暖手,生了对儿丹凤眼,眉眼凌厉,相貌不俗,看上去有几分厉害。

    一侧伺候膳食的宫女早就在檀木月牙桌上布好了菜,远一看去,碟子里分别是鹌子水晶脍,樱桃肉山药,螃蟹小饺儿,再配一盅红枣雪蛤汤,琳琅满目,让人食欲大动。

    卫家权势大,卫芳卫太妃是她姑母,又是太上皇的宫妃,御膳房只能每日小心伺候着这位主儿,生怕惹恼了对方,让卫家记恨降罚。

    卫芳冷眼瞧着自己的这位侄女,状若无意地寒暄道:“昨夜雨急,可睡得好?”

    卫婉福身行了礼,温婉一笑,得了免礼的准许才坐下,神情担忧地回道,“谢姑母关心,昨夜倒是没听见什么响动,可我看姑母眼下有些青黑,可是魇住了?”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对方发火的原因,可卫太妃没接这个茬,喃喃道,“不知卫礼小侄儿在边境打仗打得怎么样了?安南那些夷民不知天高地厚地敢挑衅我大明朝,把他们都虏来当我朝的奴隶才可解气。”

    宫妃不得干政,可这位卫太妃在宫中肆意议政,也无人敢告发,不过是仗着自家侄女嫁给储君,侄子在边境打仗势如破竹,从未败过,而阿兄呢,又是当朝太子太卿,连太上皇见了她都得容让几分。

    卫婉用了早茶漱口,似没听见似的,端茶盏的手不动分毫,雅到了极点。

    卫太妃目光转向她,眯了眯眼,敲打道,“你说太子何以不在你房里过夜?难不成是你太端着贵女架子,不够温柔小意?或他觉得你不够俏皮新鲜?”

    “连个魏杏瑛都比不过,人家是心上白月光,你是无趣的屏风鸟。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讨好迎合下自己的夫君呢?卫家背靠太子这条船,不紧抓住,你怎么知道得势的太子不会把咱们卫家从船上踢下来?”

    她惯来知道,这位姑母看她不顺,个中原因,不过是她娘亲抢了她的爱人,卫瀛,而她只能为给卫家的势力添砖加瓦,进了宫,当了昏庸糊涂的太上皇的宫妃。

    在姑母眼里,她这个情敌的女儿是可以时常搓磨的,正主儿也早被他们逼得入了道观做了姑子。

    可姑母还是心有余恨,不善罢甘休,前阵儿她美其名曰为太上皇入道观祈福,实际上是为了狠狠地羞辱母亲一顿,她在一侧喝茶,看着母亲劈柴喂鸡一整日,这才解了气。

    她又能做什么?难不成要昭告天下,姑母和自家兄长,她爹有私情吗?

    这是下下策,除非她和她娘活腻了!

    她打小就知道,男人薄情,她爹不过是其中一个,太子也不例外,对着妻横眉冷对,爱着不爱自个的女人,或者幻想与旧情人远走高飞,舍下家扔下责任,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爱情。

    她不想和任何人争,更不会讨好太子,她只想稳坐太子妃的位置,保住她和她娘性命就够了,至于太子荣登大宝之后会不会休了她,这不是她该考虑的,到那时反而还解脱了。

    想到这儿,卫婉恍若未闻,笑着对姑母解释:“哥哥用兵最是厉害,咱们等着就成了。爹给我寄信来了,两王虎视眈眈,咱也不能坐以待毙,其中破局的关窍臣女以为在那魏杏瑛。”

    “想必姑母也知道他太子他们三人的传闻,为了一个女人,程淮之才紧咬着太子不放,倘若他暂时沉湎于和魏家女的感情纠葛,咱们也就能松一口气,爹也能在朝堂上找些同僚为太子求情了。我明儿个上永和宫走一趟,她和太子青梅竹马,定然看不过眼,太子得难,万一她伸援手帮上一帮呢。”

    卫太妃戴着护甲的右手指扶了下鬓角的金簪,不屑冷笑道,“那魏杏瑛,看似纯良,实则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前夜我撺掇了她侍寝,估摸着已是恨上我了,程淮之那个阉官和太上皇,她三人待了一宿。”

    “方才,太上皇边儿上的总管冯守下旨,让我侍疾一月,我不信其中没有她们二人的手笔,你去也不一定能得个好脸色。”

    说着又话峰一转,“但,你去探探口风也好。”

    卫婉笑着称是,又给卫太妃瓷碗里填了些菜,哄着她吃了。

    用膳后,卫芳要小睡一会,把她打发走了,卫婉告别姑母,出了福寿宫,瞧了一会已有些毒辣的日头,用手挡在额首上空,吩咐素锦准备回东宫。

    素锦欲言又止,问道:“娘娘,你真打算去见魏杏瑛啊?万一起了争端可如何是好?万一遭了太子记恨?他不是之前不让您去永和宫吗?

    卫婉不在意地摆摆手哦了一声,“我就走个过场,太子现在被押着,鞭长莫及。再说我是正室,该心虚的是她魏杏瑛不是吗?左不过我不为难她,也是能心平气和地说上一会话不是吗?”…

    李少监撑着伞送魏杏瑛回了永和宫,双银和启春穿着圆领窄袖粉红宫装,在宫口翘首以待,打远一瞧见自家小主儿,连忙迎上去。

    双银一见魏杏瑛的脸,就拽住她袖口,上下打量,眼泪唰地掉下来。

    连祈春这种情绪极其不外露的人都眼神动容,焦急问道,“可有什么事,娘娘?昨儿个夜里你是怎么过的?”

    李鱼李少监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祈春秀气耐看的脸,浅浅笑着,替了魏杏瑛回道,“太后娘娘风体安康,的亏昨夜督公及时赶到。”

    看到魏杏瑛神态无恙,众人暂且把心地放在肚子里,那头魏杏瑛瞧见祈春和李鱼对视着,偷笑了下,审时度势地摆起小主儿架子,道,“祈春,你跟着李鱼上御膳房问问晚膳吃啥?就说我想加个菜,水晶肘子。”

    李鱼笑得满面春意,拱手行礼接下差事,然后转头看向祈春,有了爱情的滋润,他平庸的脸也看着光彩照人起来了。

    祈春皱眉,不由得有些恼火,本来她还很担忧娘娘,正要回宫里细细盘问时,就被娘娘打发了。

    但转念一想,正好向李鱼套些话,了解些宫中动向,上次永和宫她家娘娘被陷害,她没能提前得到风声,还是她太过松懈,和督公的眼线来往不够多有关系。她也该与宫中督公安插的探子们走动起来了,绝不能再让娘娘被别人欺负了去。

    想到这儿她辞别了娘娘,和李鱼肩并肩说着话,一同朝会极门走去,御膳房就在其近侧。

    …

    程淮之的肩辇一路被人抬回了提督府,正红朱漆大门上悬挂了一个金丝楠木匾额,提着东厂提督府五个大字,这是御赐的荣耀,在正午日光的照射下,晃的人睁不开眼。

    一进府内,亭台轩榭,四面抄手回廊,山石点缀,可谓是富丽堂皇,又兼具清致素雅的风韵。

    提督府内伺候的小内监扶他下了轿,迎着进了内堂,给他递过来洗手的金盆和罗帕,恭恭敬敬道,“督公,敦王来了,在会客厅等您一叙。您看,立刻过去还是换了常服再去,王爷让您不用急。”

    程淮之在瓜瓣琉璃灯的照映下,侧脸如玉玲珑剔透,骨相皮相皆佳,让人羡叹,他细细地净了手和面,待用罗帕擦干以后,才冷冷道,“让他候着,我换了衣裳过去。”

    敦王正在会客厅里四处打量,这提督府的富贵可是越过了他的王爷府去,不愧民间都称他家的私产都比国库充盈,这般看来,确实不假。

    他程淮之手握着批红大权,又是司礼监和提督东厂首领,其中饱私囊的机会可不少。内阁大臣们在朝堂上死谏都不能将这厮拽下来,永德帝也最是信任他,可见其政治手腕。

    他今日来,当然是为把这位大佛彻底拉到自己阵营,待到那愚蠢的还在治水的三弟回来前,太子还在牢里时,朝堂局势就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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