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如墨染一般深沉,四舍邻里紧闭门窗不见行人踪迹,巷道之内冷寂异常。

    转角一处却火光滔天,好似要将这冬日驱赶一般热烈。

    火燃烧着木头发出的噼啪声,夹杂着刀剑刺肉的顿挫声和女人的哭嚎尖叫声,一时间此地犹如人间炼狱。

    颜氏一族以下犯上,罪不可赦,满门抄斩。

    官兵将颜府团团围住,连只从颜府中飞出的苍蝇都决不能放过,大队人马冲进府中,一时间哭喊哀叫,凄惨无比。

    “颜氏这是犯了什么罪啊?”站在最外层的新兵蛋子忍不住小声的询问。

    “听说是通敌卖国,与张居中里应外合,导致和北固国战事节节败退,陛下这不得找人开刀啊。”老兵乙言之凿凿的回答道。

    老兵丙一听来劲了,立刻加入其中:“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当年跟过颜将军一段时间,要说这颜将军只是守城军,不过小小从三品官阶,虽说之前是在和北固国边境戍边,但这换防都好几年了,他去哪里通敌卖国啊。所以说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

    “啊?那是什么原因啊?你快说说”一听似有隐情,前后左右好事的,立刻把老兵丙围在其中,叽叽咋咋的问道。

    老兵丙有些洋洋得意撇了众人一眼,左右看看四周确认没有长官在旁,便压低声音道:“其实啊,是这贤王谋反,他才是这真正与北固国有书信往来的人。这东窗事发后,就下了大牢了。虽说贤王和颜将军是有过交往,要说本来和这颜将军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要怪啊,就怪着他得罪了左国舅。”

    “哦~~,这我知道,这我知道。当年颜将军刚刚换防回京,他家姑娘就把左国舅的膀子给打折了,这左金邦可是当今圣上是好友,他姐姐可是现在的皇后。”围观的一个老兵立马接下话茬。

    “他家女儿是彪悍,敢当街纵马,那卖花的王婆都被她的马踩伤过。”

    “是的,是的。还有她那鞭子,抽起仆人都是下狠手。不知道从府里抬出多少死人呐。”

    “一个女儿家气性那么大,这家人是怎么教的哦。”

    顷刻间,一个将门虎女变成了没有家教、蛮横霸道的模样,被一口一个唾沫的话语钉在了耻辱柱上。

    士兵A准备结束话题,好好站岗,以防聚众聊天被长官责罚。他环顾了四周,看到队长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跟着前阵人马进颜府。

    忍不住道:“今天奇了怪了,一般抄家这种事,头儿肯定第一个冲进去,今天倒是没去,怎么了?修身养性了?”

    老兵油子丙白了他一眼,轻蔑道:“你以为他不想啊,这次先进去的都是左国舅的护院,头儿是没戏的。”

    “哦~看来颜家得罪左国舅得罪的不轻啊,惨哦~。”

    漫天大火中站着一个身材高挑但绝不纤弱的背影,四周皆是被残杀的家丁残骸,丫鬟们被士兵无情的拖拽在地,杀人的杀人,掠夺的掠夺。哭嚎声、尖叫声甚至是笑声交织在一起,但是好似她都不曾听见一样,不闻不问,纹丝未动。

    滴答,滴答。一滴滴鲜血从苍白的唇角滴落。血滴落在脚边,炸裂如花,似曼陀罗一般开放、掉落。

    少女心力交瘁,噗通一声无力地跪在府中的庭院中央,玉簪早已不知所踪,如墨一般的黑发凌乱散开,红色的骑马装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污渍,根本分不清是泥是血。

    她看着满手的鲜血,和一旁父亲给她防身的鞭子。她的双臂早已鲜血淋漓,颤抖的手已经拿不住早已断成两节的鞭子。她木然的环顾四周,那些人、那些物,她一个都救不了。

    一个都救不了。

    忽的回头,她看见一个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被一名左家护院拽着头发,硬生生的在地上拖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中年男子身中数箭,惨烈异常。原本略带沧桑却不掩帅气的面容也被污血染得血肉模糊。左手紧紧握拳,从手中掉落的璎珞熟悉异常,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玉佩的另外一半。

    少女不顾一切的冲向了那个家丁,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他。少女斜着半边身支撑着,她轻轻的抚摸男子早已污秽不堪的面容,泪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在男子的身上。她心中的痛苦、委屈、无奈汇集在一起,仰天大吼道:“爹!”

    不多时,一个狠踹,少女便被踹翻在地。所有的左家护院都如寒蝉一般静默了声音,不敢言语半分。

    少女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她眉山如黛不画自浓,眼若桃花分外明艳,虽说不似江南女子如风如柳,却如雪松一般,自带一番英姿飒爽。即便满脸血泪也难掩风貌,甚至别有一番滋味。

    少女咬牙愤恨,一字一句道:“左金邦,我一个做事一人担,有什么事冲我来,为何要如此下作。”

    左金邦听了并未恼怒,只是一脸邪笑走到她父亲面前。狠狠一脚踩在了她父亲的脸上,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冲你来?简直是笑话,通敌卖国这种事是你一个人能担的了的。”

    “我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切不可能通敌卖国,一定是你们这些宵小栽赃嫁祸。”少女气到微微发抖,恨不能上去赏他两个耳光。

    “这是什么话。”左金邦靠近少女蹲了下来,笑道:“且不说你父亲和贤王的关系,听闻贤王还要收你为义女,就凭这,你说这贤王谋反了,颜家还能独善其身?”

    他靠在颜沐涵的耳边继续说道“不过嘛,你确实有一句话说对了。只不过那个宵小可不是我。”

    颜沐涵一脸不信的瞪着左金邦。

    左金邦也不恼怒,他将颜沐涵的脸转向连廊的一角,她努力的睁着血染的双眼,要去看清火光中的人。

    竟是她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安然的站在角落,由左家护卫守护。

    颜沐涵难以置信,不断的摇着头,她不懂,父亲对他们是极好的,和继母相敬如宾,也亲手教弟弟武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颜家,背叛父亲。

    左金邦看着深受打击的颜沐涵,颇有些觉得可惜了,叹了口气,道:“你长得确实不错,就是有些傻。要不这样,我也不是很挑剔,只要你肯陪我几夜,我可以向圣上求情留你全尸。”

    “左金邦!”

    颜沐涵嘶吼出声:“你不要欺人太甚。”

    左金邦看着颜沐涵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这样不好么?你不是一向正义感爆棚,为了大家舍小家的么。”

    颜沐涵犹如困兽一般,目光悲伤却又带着决绝,她看着早已死去的父亲,沉静片刻道:“左金邦,你到底想怎样才能还我父亲清白。”

    她父亲一生重情重义,她不想父亲死后还要被世人唾骂。

    “怎样?”左金邦笑的越发邪气,他舔了舔嘴唇,上下打量着她:“这样吧,你陪我左家家丁玩玩,他们都空虚寂寞很久了。”

    “若你还有命活着,就再赔我一条膀子喽。”左金邦收起笑意,阴狠道。

    或许是上天都深感颜家这场无妄之灾,顷刻间,大雨倾盆。

    火势被这大雨渐渐熄灭,颜家男丁却早已所剩无几,丫鬟们的尖叫声也渐渐微弱不堪,淹没在这大雨声中。

    雨打在颜沐涵的脸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雨水冲洗着死状惨烈的颜镇,却怎么也洗不净血污不堪的脸。

    她想起了小时候,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回到这尔虞我诈的京城。她只想和父亲、一直生活在边境,虽然清苦,但很快乐。

    金左邦站在仆从打的伞下,有些不耐道:“考虑的怎么样,快到卯时了。我该回宫复命了。”

    颜沐涵笑了,好似用尽生命一般的笑。笑声中却透着悲壮,听的旁人一阵胆寒。

    她从内袖中抽出匕首,吓的左金邦后退了半步,害怕的略带颤音,道:“你敢刺杀我?”

    她似笑非笑,一咬牙,只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

    左臂便被她硬生生砍下。颜沐涵将断臂往左金邦身上一甩。剧烈的疼痛和不断的失血,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看着此时冲进来并将她团团围住的士兵,这些都曾是父亲的部下,现在却已是刀刃相见。

    “狡兔死、走狗烹。我父亲自小就教导过我:竹有节、人有志。我虽一介女流,但我即是颜家人,就要有颜家人的骨气。”颜沐涵再次跌跌撞撞的支撑自己站起来。

    再次举起了匕首,一刀狠狠的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乱乱随迁客,纷纷避祸民。风传军喊急,雨送哭声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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