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九共骑尾火到城外的架势太大,景都街上无数行人都亲眼目睹,陈毕自然也知晓了此事。

    那天之后九就住在了将军府,与易冬同塌而眠。在二人厮混几日后,易冬终于等到了陈毕的传召。

    彼时易冬正在将军府院内练枪,九坐在边上的石桌旁替她添酒,易冬时不时接过酒盏饮尽,偶尔让他也喝上几口,于是在容春过来禀报宫中有人来传国主口谕时,九的双颊绯红,看上去已经有些醉了。

    “小九,是有些醉了吗?”易冬走过来,瞧见九脸颊边的红晕,笑得促狭,有种得逞的意味,“真好看啊……我入宫一趟,你在我屋里歇歇吧,等我回来。”

    九乖乖点了点头,看着易冬跟容春走了。他有些晕乎乎的,坐在原地尚且没有动弹。

    “不用拘着他,他想去哪就让他去,”易冬此时面上已经没有对着九时常有的笑意,她冷着脸,眼中有一丝嘲讽,“陈毕果然准备出手了,今日我便送他一份大礼吧,希望他受得住。”

    “明白了。将军,来的人是那个秋慈。”容春应道。

    “倒是还有点脑子,知道让他过来。”

    易冬嗤笑,想到几年前见他出手时的情景,微微蹙起了眉。

    那是她生平唯一一个忌惮之人,当时的些许心悸至今仍有余威。

    不过很快,那点忧虑便没了踪影,毕竟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易冬了。

    刚踏入中堂,秋慈便面带笑容迎上来行了一礼,脚步轻盈稳健:“见过冬将军,传国主口谕,请将军入宫觐见,这便随杂家走吧。”

    易冬微微拱手:“还请公公稍等片刻,本将刚练完武,还需更衣再去面圣,如此才不失礼数。”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将军请。”

    秋慈笑着说道。

    易冬便朝卧房走去,同时向容春使了个眼神,无声道:看着他。

    容春微不可见地一点头。

    卧房内,易冬看见九坐在榻边,还在酌酒。

    “小九又在喝酒了,不怕醉彻底了?”

    “将军……!”九一惊,手中酒盏差点没拿稳,“您怎么就回来了?”

    易冬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看到了他是如何听话地迷迷糊糊走进自己的屋内,眉目间有了些许的笑意。她解开外衣,露出脖颈,道:“小九,在这儿落个印,要让别人能看见的那种。”

    闻言,九有些迟疑。

    其实在之前情动时,九在易冬身上留下了不少红印,只不过他一直有刻意避免落在旁人能轻易看见的地方。

    即便这景都内的人从达官显贵到平头百姓,每个人都知晓了骁勇大将军近日耽于情爱,他也不想让别人窥探到半分只属于他和易冬两人的隐秘。

    他的酒意散了三分,慢慢道:“润青是想特意让别人看见?”

    “是啊,让我们尊贵的东临国主看看。”

    易冬说道。

    九露出恍然的神色凑近,和着酒香,在她颈侧落下一个深深的吻,轻咬、吮吸着,烙下一个鲜艳的红印。

    易冬捋了捋九的长发,拿起挂在房中的官服轻甲便要换上。

    见状,九上前帮她换衣,动作间他不经意问道:“润青,怎么不见将军府有丫鬟帮忙做这些琐事?”

    易冬面容放松着,待轻甲完完整整穿在身上后端起了大将军的架子才回答:“本将从来都是自己做这些事的,不假他人之手。当然,现在有小九在,也便不需要本将自己动手了。”

    九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是九的荣幸。好了,将军,不要让国主久等。”

    秋慈本来替易冬准备了车撵,但易冬嫌其脚程太慢,直接骑上尾火先行一步。

    而他也不急,似是料到易冬会这般做,自己坐回到车撵上悠悠地回宫了。

    易冬骑着尾火长驱直入,没过多久便进了宫门。

    她曾得陈毕金令赦免,可以面圣不跪、持刀进殿、策马入宫。

    那还是她刚领兵大胜,将东临以往被侵占的国土全数攻回,登上大将军之位的时候获得的殊荣。

    彼时陈毕对她还未有猜忌。

    而如今……

    “爱卿,朕如今想见你一面可是不太容易啊。”

    偏殿中,案上放着奏折,陈毕端坐着批阅,似是漫不经心,尚有一国之主的风范。

    整个大殿中唯他们二人。

    “国主言重了,不过近日寻得新的乐趣罢了。况且臣今日得知国主召见,可是急着应召直接策马而来了。”

    易冬面容沉静,意有所指。

    陈毕搁下笔,看向易冬,却被她脖子上鲜明的红痕吸引了注意力,心中暗暗嗤笑,面上却饶有兴味般道:“爱卿口中的‘乐趣’,朕略知一二,不知道爱卿是否知晓?”

    “知晓什么?”易冬笑了笑,直视着陈毕,眸中澄澈,“知晓他是楚安国人?知晓他是楚安国君第九子?知晓他接近臣是带有目的的?”

    陈毕料到易冬必定查清了楼九的底细,但没料到她竟如此大剌剌地在他面前敞开了说出来,不由有些恼怒。

    他沉声问道:“爱卿既然知晓他另有目的,为何还要放任他接近?你如此行径,是否忘了你是我东临的大将军!你可知你如此,定会坏我东临大事!”

    许是被陈毕这番作态逗笑了,易冬唇角微扬,稍稍偏了偏头,道:“未发而过忧者,无能也。臣既然敢放他在臣身边,自然是早做好了准备。”

    “狂妄自大!”陈毕手一挥,将桌上放的笔砚等物什扫落在地,“冬将军,你这两年是愈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易冬本是称得上岿然不动的,听到这一句“冬将军”,那点笑意便掩不住了,她直直望向陈毕,笑意之后是深深的嘲讽。

    她问道:“说到这里……国主,您对楼九这般了解,看着他,您没有想起一个人么?”

    陈毕心知失态,敛尽神色,阖眼平复,闻言也只是微微皱眉:“谁?”

    “不过十年出头,您便忘了他么?”易冬入宫时特地带了饮冰,她将这杆长枪横于胸前,“国主,您也不觉得这杆枪的制式眼熟么?”

    当东临国主的这些年,陈毕见过的人不知凡几,更别提时隔“十年”这般庞大的数字。

    他睁开眼,有些不耐:“冬将军,莫要再卖关子。”

    “若是他知晓国主今日的样子,不知会不会后悔呢……”易冬叹息着摇了摇头,“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的师父。这么说您自然是不明白,我也不知如何向旁人描述,不过他曾经有另一个名字,我想您一定还记得,毕竟,我这盛名便是基于此开始传出的啊。”

    “什……什么……”

    “——东临国上一个——‘冬将军’。”

    易冬的话如春日惊雷,炸响在陈毕的脑海。

    时光掩埋的记忆破土而出,楼九的样子渐渐被另一张与之七八分像,却更英气的脸取代。

    冬将军,冬将军!

    ——徐忍冬!徐忍冬!

    “哈,难怪……”陈毕年近中年却仍颇为英俊的脸有些扭曲。

    他葬送了东临的一个神,又踩在旧神的骸骨上亲手捧出了一个更强的新神,却不知这新神竟身负旧神的传承。

    多么可笑!

    不过渐渐的,他扭曲的面目缓和了,反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是他的徒弟,也不愧是他的徒弟,都与敌国的人纠缠不清,都将虚情假意当真!你,一定会跟你师父落得同一个下场!”

    “这便不劳国主费心了。”

    易冬淡淡说道。

    那样的云淡风轻深深刺痛了他,陈毕再也压制不住,站起身来勃然大怒:“易冬!朕为君你为臣,有些话还是得先想清楚要不要说!”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情绪,开口:“朕的冬将军,边境刚打过仗,尚且不安稳,将领不可久缺。你近日解决了景都的事便回去罢!”

    “解决了景都之事臣自然会回去,具体臣自有判决,这便不劳国主插手了,臣告退。”易冬朝陈毕拱手,便径直出了偏殿。

    待易冬不见人影,陈毕猛然拿起手边尚未批阅的奏折,狠狠掷在地上,碰巧撞上方才扫落的笔,一声响动,笔终是断了。

    “易冬……好一个冬将军!好一个易冬啊……”

    他按住太阳穴揉了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往事。

    记忆中的人同样是天纵奇才,还生了一副完美的皮相,平日里总让人自惭形秽。

    “完筑兄,今日你同我一齐去演武场吗?”

    ——过了十几年了,他记忆中的这句从前人说过数次的话还异常清晰,如同昨日才听过一般。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他还是个闲散的皇子,有至少表面关系维持得很到位的兄弟姐妹,遇见了一个神秘而美好的天之骄子,一见如故。

    陈毕总以为自己忘了。他之前或许确实忘了,但那些脑海深处的记忆一旦破土,才让人们知道它们多么深刻,原来是从未忘却。

    他扯了扯嘴角,好似在笑,又像是快哭了,喃喃道:“徐忍冬,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阴魂不散呢?……你且等着,你且等着吧,你的徒弟,易冬,她定然同你落得一个下场!……一定!”

    空气沉寂着,大殿内再听不着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国主终于动了。

    他拿起桌上摆放的玉玺抬到眼前,紧紧握住。

    那般的用力,沁凉的玉印都将他的手心硌得泛疼。但这便是权力啊,他自始至终甘之如饴。

    玉玺的温度渐渐与他的体温趋同,陈毕慢慢咧出一个笑容来:“来人,宣陆诃。”

章节目录

将军她又一见钟情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揽舟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揽舟山并收藏将军她又一见钟情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