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早朝过后,韦小宝,便如这几日一般,陪着康熙批阅奏折,上书房中,沉寂良久,韦小宝,才开口道:“皇上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不知奴才,能做点什么,为皇上分忧啊?”

    康熙闻言,侧过头来,望了小宝一眼,微笑道:“不必了,将来呢,朕会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韦小宝,见康熙对自己的话,不以为意,又试探着道:“皇上,奴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好,你说吧。”康熙低着眉眼,朱笔不停。

    “奴才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战国的时候,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时,大举攻赵,赵国不敌,只好向齐国求援,可齐国呢,却执意要让赵太后的小儿子,到齐国来做人质,才肯出兵,赵太后说什么也不答应,国家危在旦夕。后来,一个大臣,就向赵太后进言,说人人都说啊,比起女儿,太后更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可在他看来,太后,却是疼女儿多一些……”

    听到这儿,康熙搁下了笔,笑意莹然,“你是想说,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是吧?”

    见状,韦小宝,便即顺势奉承起来:“皇上英明!奴才还没开口呢,皇上就知道奴才,在想什么了,奴才,既然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才好在这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的嘛,可是皇上……”势头正好,他故意,只把话说了一半,看康熙如何接续下去,再想办法,引导着话头,去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

    “小桂子,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重逢,朕这么做,也是希望,能跟你,多待一些日子,这也是你,答应朕的,对不对?难道,你不愿意,和朕在一起么?”

    康熙平静地说着,眼里,那浅浅的伤怀,却深深,流进了韦小宝的心中,他忙道:“怎么会呢?陪在皇上身边,奴才最开心了。”

    “这就是了,再说,朝内党争之事,相信这么多天,你也一定,有所见闻,朕也不想,把你牵扯进去,可是,究竟要如何?才能在朝中,为你寻一个位置,还需详加深思,慎重考虑。还有,这一次,我们的敌人,一直藏在暗处,朕,也有些担心……是不是回宫以来,朕一直,没有和你提起彻查神龙教的事,也没交托什么,让你去做,你心里,不高兴了?”康熙面色温和,柔声问道。

    “奴才不敢。”韦小宝,见事态一切如意,心下很是欢喜。

    “哼,你这小子,这么多年来,贪赃纳贿,抗旨不遵,勾结反贼,携眷私逃,试问,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你呀,就差没带人入宫行刺了。”康熙这样说着,语气面容之中,却无半点怒意。

    “皇上明鉴!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伤皇上分毫的!”韦小宝立即退开跪下,一本正经地,表起忠心来。

    康熙走下龙案,将小宝扶起了身,“小桂子,朕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是,青木堂的韦香主,神龙教的白龙使,又会如何呢?还有,沐王府,王屋派……”

    韦小宝道:“皇上放心,不管是谁想要害你,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皇上!再请皇上,灭了他九族,一个不留!!”

    “此话,当真?”

    “当然了,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也难追嘛!”

    “好!你有这样的决心,实在难得!小桂子,你过来。”康熙,示意韦小宝走近一些,在龙案上摊开一份名单,说道:“朕早就命人,查过太医院,还有内务府了,只是,现在看来,还是疑点重重。毛东珠暴露之后,入宫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嵩山之行的知情者,而知情者中,就只有这些人,值得怀疑。根据太后回忆推算,毛东珠,在宫里开始潜伏的时间,和他们入宫的时间,前后,相差了很多年,可毛东珠假扮太后,所能查到的消息,难道还不够吗?圣龙舵派人入宫,到底欲意何为呢?莫非,是为了监视毛东珠?”康熙顿了顿,才接续道:“究竟哪一个?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原来皇上,早就派人,开始调查圣龙舵的事了。”看到这份名单,韦小宝,倒真觉甚是惊喜。

    “怎么,你以为,朕将你的事,抛之脑后了?”康熙佯怒起来,诘问道。

    “奴才不敢,皇上,既然宫中的线索,疑团重重,那,河南,还有嵩山那边呢?”

    康熙苦笑一下,摇头道:“小桂子,你觉得,大致,处理完河南的事,朕专程来到嵩山,是为了什么?”

    韦小宝垂首道:“奴才,不敢妄加猜测。”

    康熙缓步,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其实,在我们重逢之前,朕,就已经上少林寺,拜会过晦聪大师了,朕来到嵩山,除了封禅之外,其实,是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下落。所以,这一次出宫,随行之人,都是经朕亲自挑选,才确定下来,这也是为何,朕可以如此确信,奸细,应该是藏在宫中。”

    “皇上费尽苦心,想要隐藏嵩山之行的目的,难道?”韦小宝心中,已猜了个大概,只不过,他深感此事,关联甚大,还是等皇上先开口为妙。

    康熙,似是已看穿了小宝的心思,低声道:“你猜得不错,是为了父王。金阁寺一别,不过几年,父王,就离开了五台山,朕也从此,失去了父王的消息。之后,朕虽多次,派人在暗中打探,却始终杳无音讯。你走了以后,朕心里,一直都很难过,觉得,这世上……对父王的思念,也与日俱增,直到今年,朕才终于得知,父王,曾栖身在少林寺中,安静清修,不问世事。听到这个消息,朕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可到了嵩山,朕才知道,原来,父王他……一别几年,那一天,朕,才终于能够再见到你,实在不愿,想起这样的伤心事,所以当夜,没有和你提起。”

    “看小玄子这么伤心,定是老皇上,已经不在了。”韦小宝,见康熙神情悲痛,愁眉双横,心里,难受极了,“该死!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小玄子的伤心之处了。”他紧忙安慰着道:“皇上,你别这么伤心了,保重龙体要紧嘛,奴才这儿,有样东西,想呈给皇上。”

    这话,倒是勾起了康熙,几分好奇,“什么东西啊?”

    “皇上你看。”韦小宝,从怀里取出经书,摆到康熙眼前。

    “正红旗《四十二章经》?怎么会在你手里?!”康熙见到此物,也是大为震惊。

    “是这样的,昨晚,奴才离开上书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在出宫的路上,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奴才怕他们,会对皇上不利,就想跟上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阴谋,结果不小心,被他们给发现了,他们仓皇逃走之间,这本经书,刚好掉在地上,奴才,就把它捡回来了。”韦小宝,把陶红英的话,套在自己身上,复述了一遍,但他,没有提起陶红英,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目色炯然,似是忽已,智珠在握,“原来如此,当年康亲王,上交经书之后,朕就命人,把它拿去烧了,看来,这其中,是另有乾坤呐!”说着,康熙的目光,迅速在这份名单之上,搜索起来,过得少许,他嘴角微扬,自信满满地道:“小桂子,你果然是个福将啊,这次,可又立功啦!”

    韦小宝心中一紧,皱起眉来,对康熙所言,甚是不解,“皇上,我……”

    康熙,指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向他解释起了一切,“回宫以后,想起我们,在嵩山的经历,朕也曾想到,圣龙舵的人,可能,是为《四十二章经》,和宝藏而来,只可惜,敌暗我明,凡事,只好瞻前顾后,如履薄冰,才会这么多天,都没什么进展。这两个,正是当年,负责焚毁正红旗经书的人,这次多亏有你,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不然的话,朕还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把这两只老鼠,给揪出来呢。现在看来,圣龙舵,和神龙教之间,也不怎么齐心,派这两人入宫潜伏,恐怕,是想要监视毛东珠,可能,也是为了她,手上的几本经书。不过,他们在慈宁宫附近,当差的时间不长,依我看,应该是毛东珠,对他们有所警觉,将身边的人,暗中换成了自己的亲信。”

    听得这样一番分析,韦小宝,却是冷汗涔涔,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追查起来,要是那二人,在监视毛东珠的时候,有意无意之间,知道了自己,和《四十二章经》的事,那他,可就要大祸临头了,念及此处,他强定了定神,顺着康熙,刚才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名,赫然而现,韦小宝,有些难为情地问:“皇上,这两个名字是?”

    康熙无奈笑了笑,“朕早就叫你有空的时候念念书,你就是不听,这两个人是靳忠,和辛良。如果说,圣龙舵的行动,意在夺取经书和宝藏,动机,的确是很合理,但这样,他们真的有必要,试图劫持圣躬么?还有,之前在扬州,他们又为何?会盯上你,和你的家人呢?”

    余音落定,康熙,也沉默下来,“难道,是当年,在鹿鼎山的事,让他们以为?”他抬手,扶了下额头,不愿,再这样去想,凝神片刻,忽目光侧动,正色道:“小桂子,你在嵩山,对朕说过的话,可有不实之处?”

    此话一出,韦小宝那一颗小心脏,“咚咚”打着响鼓,飞快,跳个不停,“糟糕,万一皇上,怀疑到我,和《四十二章经》的事有关,查到什么,这下可惨了!!”他眼珠一转,抱拳道:“皇上明鉴万里,奴才在嵩山的时候,对皇上所说,是一个字,也没有掺假,奴才想,皇上当年,派奴才到云南,去做赐婚使,趁机盗取正蓝旗《四十二章经》,会不会偷书的事,让什么人知道了,才让圣龙舵的人,对奴才有所企图?”结合着康熙,刚才的疑虑,韦小宝赶紧编了个说辞,把怀疑的矛头,从自己身上移开。

    “小玄子,虽然,我有很多秘密,不敢告诉你,但我在嵩山,真的没有骗你什么,我这么说,也不算欺君吧。”他心里,这样盘算着,静静等待着,康熙的回应。

    “嗯,这一点,朕会派人,继续调查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委屈你了!”小宝做下的推测,竟与自己方才,在脑海中的一番遐思,殊途同归,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能够再安慰自己,欺骗自己?说这半年多来,小宝一家的遭遇,不是,为经书,和宝藏的秘密所累?更不必提,在嵩山……他叹了口气,眉间黯然,万分歉愧,再难自掩。

    “奴才,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捧的,是皇上御赐的金饭碗,为皇上尽忠,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委屈!”韦小宝,见危机已渐化解,转而又哄起康熙来,想及刚刚,康熙提到的线索,顺势道:“皇上,既然现在,已经查到靳忠,和辛良他们,不如,就让奴才顺藤摸瓜,接着追查下去吧,也算奴才,为铲除神龙教余党,尽一份力嘛。”

    伫立案前,迁思回虑,“皇上英明!奴才还没开口呢,皇上就知道奴才,在想什么了,奴才,既然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才好在这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的嘛……”这般浅显之理,他怎会不知?只是,他不忍小宝,为权术所困,更不愿他,再与江湖中人,有什么瓜葛,只想他,能够在身旁陪伴自己,平静地,过些日子。不过仔细想来,这样赋闲下去,确也非长久之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小宝自己的事,又恰好,得让他避开各方党争,交他承办,可谓一举两得,于是,他微作颔首,说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意,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多谢皇上!”韦小宝心里,当即乐开了花,如获大赦,“哇!发大财了!这样一来,就算那两个家伙,知道什么对老子不利的事,也不用怕了,只要老子,查到想要的消息,到时候,就来个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小玄子,也就不会知道我,得到《四十二章经》,和藏宝图的事了。”想到这里,不禁笑逐颜开,尽显喜悦之色。

    “你先别高兴,昨晚这么一闹,已是打草惊蛇,恐怕他们二人,早溜之大吉了,要真是这样,你又如何?能抓住他们呢?朕命康亲王,把经书上缴,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怎么一直,都没将经书,带出皇宫呢?虽然,光是这一点,就难以解释,但可以肯定,圣龙舵的目的,应该和经书有关,他们逃出宫去,其实也好,少了他们,给敌人通风报信,朕这边行事起来,也方便些。整件事,终于有点儿眉目了,不管怎么样,名单上的其它人,尤其,和他们同时进宫的几个,一定要重点查一查,小桂子,你,还记得瘦头陀吗?”康熙见韦小宝,似要得意忘形,提点起了他。

    “皇上真是再世诸葛,洞彻秋毫,奴才哪里比得上?不过,奴才不明白,这件事,和瘦头陀有什么关系?”韦小宝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向康熙寻求着解释。

    “当年,我们在慈宁宫,撞破毛东珠一事,朕派你去云南之前,曾命人调查过,他所穿的衣服质料,是来自锦州一代,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查到神龙岛,和神龙教的真正所在。既然圣龙舵,和神龙教源出一脉,或许那里,会有什么线索,倘若宫中,查不出端倪,我们,也只有这个方向,可以继续追查了,到时,朕会多加些人手给你,伪造好经书,陪你一起出宫,彻查此事。不过,你要记得,这件事,很可能,关系到大清龙脉,还有宝藏,绝不能泄露半句,一切,都要机密行事,更不可随意,结交草莽中人,以免惹人起疑,多生事端。”康熙,没有像曾经一样,对小宝的奉承,受用良多,却是语气端凝,连番叮嘱。他知道,一直将这只野猴子困在宫里,的确不大现实,长此以往,说不定哪天,小宝,又会不辞而别,如今,只有张开一条小缝,让他稍稍,离开自己的五指山,活动活动筋骨。

    “原来皇上,还是对从前的事,有所顾虑,怕我,再和外面的人,有什么关系。”韦小宝心里,这样想着,回话道:“是,皇上,奴才一定狗……守口如瓶!皇上,既然圣龙舵的人,想要宝藏,不如就让奴才,为皇上,集齐所有经书,找到宝藏,充缴国库吧,这样,才能彻底断了他们的心思嘛。”嘴上虽是如此,韦小宝心里,打得,却是自己的算盘,“小玄子说得没错,不知道靳忠和辛良,是不是那两个黑影,要是他们,已经逃出宫去,那我的计划,不全落空了?我这样跟皇上一说,要是能让皇上,开下金口,我手上的藏宝图,也就再不用藏着掖着了,只要我为皇上,找到大清宝藏,到时,皇上必定龙颜大悦,又怎么会去相信,两个斜轿探子的话?这就叫先下手为强!真是妙口生花,妙不可言!韦小宝啊韦小宝,你真聪明!”

    春风得意之时,哪知康熙,却回绝了他的提议,“要找到宝藏,就要集齐八部《四十二章经》,且不说正蓝旗的,已经被毁,当年,你奉旨攻打神龙岛,将毛东珠抓回,唉,只怪当时,三藩兵祸正盛,加上我军,又出师不利,朕心烦意乱,一时疏忽,对她,竟未加审问,以为烧了两本经书,就可高枕无忧,如今事隔多年,她手上的经书,你又到哪里去找?”

    “皇上,你不用怕,奴才一定会为你找到宝藏,不会让它,落入别人手里的!”韦小宝,诚恳而坚定地说着,希望自己这一番真心实意,能够打消康熙的顾虑。

    康熙有些感动,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小桂子,朕相信你,可是,宝藏是小,龙脉是大,关乎我大清国运,岂可妄动?更何况,当年,神龙教割据一方,甚至,可与我三军水师,分庭抗礼,如今,又现余孽作祟,所谓除恶务尽,否则养虎贻患,日后,再与其它势力相互勾连,可就麻烦了。朕原来,还想着神龙教的事,不必操之过急,但如今看来,是朕,想得太简单了,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小桂子,你千万,不能鲁莽。”

    “是,皇上,奴才一定,听从皇上的吩咐,为皇上,铲除神龙教余孽。”韦小宝,失落地低下头去,附和着康熙的嘱托。

    今时此日,他不怕,即便要他,独自面对神龙教,这群恶狠穷凶的逆贼,不怕自己,出了宫外,再涉大险,不怕此去,凶多吉少,难平安归来。可是,他也很怕,怕事情,终会有败露的一天,怕小玄子,会被他这狗混蛋,气出什么好歹,怕他们今生,再也做不成兄弟。幽邃的眼中,浮动着,他的身影,目光,却是那样空洞,他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动那些经书?!又为什么?会把碎羊皮,给了师父?!

    他努力,眨了眨眼,不敢,再向小玄子看去,恍惚之间,却竟仿佛望到,那一张藏宝图,忽从天而降,宛若一岭崇山,逶迤盘蜒,将他们生生隔开。从此,咫尺而立,却如天涯幽远,相顾无言,再看不到,彼此的心,各自,踏上他们命中,早已定下,却再也无法,回头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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