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山酒之后，修士已不再收徒。
只还是隔一段时间，就要下山一次。
因为当年卿何的大开杀戒，松岚山附近已经几乎看不到妖物的踪迹了。
所以当修士又一次平乱归山后，在山脚下见到那只小妖，他是微微有些惊讶的。
不同于卿何，修士对待不作祟的小妖，就如同对待普通人一般，是真正的毫无分别。
“你守在山门附近，可是在等我？”修士主动向那小妖道。
小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向修士道：“先生好，请先生千万救小人一命！”
修士奇道：“你好端端的需要我救什么命？你是惹了什么祸？还是得罪了什么仇家？”
小妖道：“都不是，小人既没有惹祸，也没什么仇家。但有一个人要杀我，并非因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而是，只要我活着，对他来说，就是原罪。”
“此话何意？”
“十年前，小妖原本只是一棵小树苗，长在青云山上，那一年大旱，我同很多草木一样，因为缺水而渐渐枯萎，那时我只剩下一口气，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场旱灾里，但谁承想，将死之际，有个人救了我。”
“他日日用自己的血浇灌我，一直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之后，我忽然就开了灵智，才知道这人为何要找上我。”
“原来，我是这青云山上最后一棵因果树，我本该死去，但因得那人的血滋养，我等于是重活了一回，而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人救我，是为了将我彻底抹杀。”
“他的名字叫卿何。”
修士愣住，他将小妖带回了松岚山，请他把卿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自山酒离世，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春秋。
从小树妖的口中，修士才知道，这十一年里，杳无音讯的卿何，都在干什么。
想也知道，山酒因他而死，卿何心里必定是过不去的。
从他再也未曾踏足过松岚山这一点，就可以猜出些端倪。
修士以为，时间久了，或许卿何会慢慢释怀，从没想过，山酒的死，会让那个固执的少年，走上另一种歧途。
卿何离开松岚山之后，一直循着花姑的踪迹一路向北，历时三个月，在极北之地将那花妖斩于剑下。
然后他就到了青云山。
卿何不知是从哪里知晓的方法，他在青云山上找到了最后一棵因果树。
可惜，他去晚了，因为大旱，那刚刚冒芽的小树苗早已枯死。
好在他去得赶巧，因果树灵将将脱离，还未消散。
卿何便将树灵收进了锁灵囊中。
并带走了早无生机的枯树苗。
所以，实际上，卿何找到小树妖的时候，彼时还是一棵小树苗的他，其实早就已经枯死了。
只不过后来卿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得枯木又逢春，让小树妖以为，自己当时还留了口气。
又过了几个月，卿何再次回到青云山，他将早已干枯的因果树苗重新栽下，日日以血浇灌。
到了第四十二天，干枯的小树苗终于冒出了一颗翠绿的嫩芽。
又过了七天，卿何将因果树灵重新渡进嫩苗中，也是在那一瞬间，小树妖觉醒了灵智。
自有意识的第一秒钟起，小树妖就无比清晰地了解了一件事，他还是他，但他又不是他了。
原本，他可以像其他老一辈的因果树一样，长成一棵大树，努力结着自己的因果。但那一场意外的大旱，他甚至没来得及长大。
若不是眼前这个叫卿何的人，他就彻底消亡了。
但他清楚，这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救活他，并不是为了让他继续活着，而是，为了把自己身上的恶相全部转移到小树妖身上，让他带着所有的恶因恶果，彻底消失。
正如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亦如是。
故而，人性天生有善也有恶。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将自己身上的“恶”全部剥离，因为没有人天性里没有恶。
除非这个人是神仙，已经没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但这个人做到了，小树妖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但实际情况是，他把自己身上的“恶”，全部融进了因果树上。
小树妖只觉得身上疼得很，他是有净化的本事不假，但显然他现在所承受的早已经超过了极限。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小树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暴戾，他迫切地想要摧毁什么来发泄，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杀戮。
但尚不能化形的他，最多也就是摇一摇叶子，晃一晃枝干。于是这一种暴戾只能辗转化作他不断生长的力量，他的长势快得惊人。
满一百天的时候，卿何从山下带来了一把刀。
小树妖吓得瑟瑟发抖，他知道，届时，卿何会用这把刀砍死他。
对卿何，小树妖心中不光有畏惧，还有恨。
卿何是救了他的命不假，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权力再一次杀了他吧？
救一个人，若是为了再一次将他杀死，那么当初还不如不救。
在日复一日的拔节生长中，小树妖对卿何的恨意渐深。
这恨意甚至直接点燃了小树妖的斗志。
他不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要活！
这一点斗志激发了他身为因果树的天性，没有一棵因果树只结善果，也没有一棵因果树只结恶果。
尽管那些“恶”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骨血，或者换一句话说，若没有卿何的恶相帮他化生，也就没有现在的他。
但没关系，能净化多少就净化多少，净化不了的，就只能暂时将它们封存挂果好了。
如果能接触到一点儿善因，那就更好了。
小树妖的灵智一天天开化，生存的斗志让他整日冥思苦想怎么逃过一死。
卿何一定是在等他化形，毕竟在化形当日将他斩杀，实在是最稳妥的办法，到那时候，他甚至一点灵识也剩不下，真正算得上死得干净！
一棵树怎么逃跑呢，他又不能动！
然而或许是天无绝树之路，在第一百六十八天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一天，卿何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他从山下带了很多酒上来，就坐在因果树下一个人默默地喝，喝到最后直接醉倒在树下。
之后，小树妖从卿何的口中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山酒。
醉了的卿何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一直道歉，偶尔也为自己辩白两句。
小树妖没想到他会哭，更没想到他会流那么多眼泪。
眼泪滴到地上，融进泥土中，顺着树根慢慢传到小树妖的每一片叶子上，刹那之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点灵光。
后来他知道，那是卿何心里最纯净的善意。
借着那点儿灵光，小树妖化形了！
在卿何还醉着的时候。
小树妖无比庆幸，也无比紧张，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也许大概是个人形，因他有手也有脚。
他一刻不停地跑了！只想离卿何越远越好！
因为不想被砍死，小树妖很多本事都是无师自通，他不停地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山头，致力于把自己藏身于森林，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毫无踪迹。
很长一段时间内，卿何竟真得没能找到他。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已经过去了九年。
这时的小树妖已经有了名字，叫余果。
九年来，余果不知是因为自己藏得好，还是卿何已经放弃了对他的追杀。总之，卿何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儿音讯。
当然，余果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音讯。
他只想好好活着。
某一个晴朗的日子，余果和卿何在一条山间小路上，毫无预兆地相遇了。
彼时，余果下山，卿何上山，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卿何敏锐地停下了脚步。
“等等！”卿何在背后叫住余果。
这一句话差点把余果吓死！
他尚在犹豫着是否要拔腿就跑，但那样的话就等于不打自招。
余果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并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些年闯荡江湖学来的演技，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也停下来，转身朝卿何望去，因为两人一个在山道上方，一个在山道下方，让余果生出一种卿何在居高临下审视他的错觉。
没想到卿何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你是......那个因果树妖？”
余果没有继续装，他跑了！
自然，这个反应在卿何看来就等于默认。
于是，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余果一直在辛苦地逃避着卿何的追杀，卿何在这时候又展现出了他锲而不舍的一面，甚至于余果所有的小伎俩，都被他一一识破。
余果简直叫苦不迭，谁能想到，他们会这样不期而遇。
更没谁相信，一个人会这样追杀一棵无辜的树！
简直丧心病狂！
不过，余果到底是棵因果树，故而他循着最初的因果，来到了松岚山，见到了山酒的师父，希望修士能够出面，替他拦下卿何的追杀。
修士表示，他愿尽力一试，并让余果暂时住在松岚山上。
卿何很快追了过来。
时隔多年，修士见到当年的少年如今已过而立，很是感慨，没料到卿何见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先生，是不是有个树妖上山来了？我是来杀他的！”
只还是隔一段时间，就要下山一次。
因为当年卿何的大开杀戒，松岚山附近已经几乎看不到妖物的踪迹了。
所以当修士又一次平乱归山后，在山脚下见到那只小妖，他是微微有些惊讶的。
不同于卿何，修士对待不作祟的小妖，就如同对待普通人一般，是真正的毫无分别。
“你守在山门附近，可是在等我？”修士主动向那小妖道。
小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向修士道：“先生好，请先生千万救小人一命！”
修士奇道：“你好端端的需要我救什么命？你是惹了什么祸？还是得罪了什么仇家？”
小妖道：“都不是，小人既没有惹祸，也没什么仇家。但有一个人要杀我，并非因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而是，只要我活着，对他来说，就是原罪。”
“此话何意？”
“十年前，小妖原本只是一棵小树苗，长在青云山上，那一年大旱，我同很多草木一样，因为缺水而渐渐枯萎，那时我只剩下一口气，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场旱灾里，但谁承想，将死之际，有个人救了我。”
“他日日用自己的血浇灌我，一直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之后，我忽然就开了灵智，才知道这人为何要找上我。”
“原来，我是这青云山上最后一棵因果树，我本该死去，但因得那人的血滋养，我等于是重活了一回，而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人救我，是为了将我彻底抹杀。”
“他的名字叫卿何。”
修士愣住，他将小妖带回了松岚山，请他把卿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自山酒离世，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春秋。
从小树妖的口中，修士才知道，这十一年里，杳无音讯的卿何，都在干什么。
想也知道，山酒因他而死，卿何心里必定是过不去的。
从他再也未曾踏足过松岚山这一点，就可以猜出些端倪。
修士以为，时间久了，或许卿何会慢慢释怀，从没想过，山酒的死，会让那个固执的少年，走上另一种歧途。
卿何离开松岚山之后，一直循着花姑的踪迹一路向北，历时三个月，在极北之地将那花妖斩于剑下。
然后他就到了青云山。
卿何不知是从哪里知晓的方法，他在青云山上找到了最后一棵因果树。
可惜，他去晚了，因为大旱，那刚刚冒芽的小树苗早已枯死。
好在他去得赶巧，因果树灵将将脱离，还未消散。
卿何便将树灵收进了锁灵囊中。
并带走了早无生机的枯树苗。
所以，实际上，卿何找到小树妖的时候，彼时还是一棵小树苗的他，其实早就已经枯死了。
只不过后来卿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得枯木又逢春，让小树妖以为，自己当时还留了口气。
又过了几个月，卿何再次回到青云山，他将早已干枯的因果树苗重新栽下，日日以血浇灌。
到了第四十二天，干枯的小树苗终于冒出了一颗翠绿的嫩芽。
又过了七天，卿何将因果树灵重新渡进嫩苗中，也是在那一瞬间，小树妖觉醒了灵智。
自有意识的第一秒钟起，小树妖就无比清晰地了解了一件事，他还是他，但他又不是他了。
原本，他可以像其他老一辈的因果树一样，长成一棵大树，努力结着自己的因果。但那一场意外的大旱，他甚至没来得及长大。
若不是眼前这个叫卿何的人，他就彻底消亡了。
但他清楚，这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救活他，并不是为了让他继续活着，而是，为了把自己身上的恶相全部转移到小树妖身上，让他带着所有的恶因恶果，彻底消失。
正如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亦如是。
故而，人性天生有善也有恶。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将自己身上的“恶”全部剥离，因为没有人天性里没有恶。
除非这个人是神仙，已经没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但这个人做到了，小树妖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但实际情况是，他把自己身上的“恶”，全部融进了因果树上。
小树妖只觉得身上疼得很，他是有净化的本事不假，但显然他现在所承受的早已经超过了极限。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小树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暴戾，他迫切地想要摧毁什么来发泄，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杀戮。
但尚不能化形的他，最多也就是摇一摇叶子，晃一晃枝干。于是这一种暴戾只能辗转化作他不断生长的力量，他的长势快得惊人。
满一百天的时候，卿何从山下带来了一把刀。
小树妖吓得瑟瑟发抖，他知道，届时，卿何会用这把刀砍死他。
对卿何，小树妖心中不光有畏惧，还有恨。
卿何是救了他的命不假，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权力再一次杀了他吧？
救一个人，若是为了再一次将他杀死，那么当初还不如不救。
在日复一日的拔节生长中，小树妖对卿何的恨意渐深。
这恨意甚至直接点燃了小树妖的斗志。
他不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要活！
这一点斗志激发了他身为因果树的天性，没有一棵因果树只结善果，也没有一棵因果树只结恶果。
尽管那些“恶”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骨血，或者换一句话说，若没有卿何的恶相帮他化生，也就没有现在的他。
但没关系，能净化多少就净化多少，净化不了的，就只能暂时将它们封存挂果好了。
如果能接触到一点儿善因，那就更好了。
小树妖的灵智一天天开化，生存的斗志让他整日冥思苦想怎么逃过一死。
卿何一定是在等他化形，毕竟在化形当日将他斩杀，实在是最稳妥的办法，到那时候，他甚至一点灵识也剩不下，真正算得上死得干净！
一棵树怎么逃跑呢，他又不能动！
然而或许是天无绝树之路，在第一百六十八天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一天，卿何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他从山下带了很多酒上来，就坐在因果树下一个人默默地喝，喝到最后直接醉倒在树下。
之后，小树妖从卿何的口中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山酒。
醉了的卿何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一直道歉，偶尔也为自己辩白两句。
小树妖没想到他会哭，更没想到他会流那么多眼泪。
眼泪滴到地上，融进泥土中，顺着树根慢慢传到小树妖的每一片叶子上，刹那之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点灵光。
后来他知道，那是卿何心里最纯净的善意。
借着那点儿灵光，小树妖化形了！
在卿何还醉着的时候。
小树妖无比庆幸，也无比紧张，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也许大概是个人形，因他有手也有脚。
他一刻不停地跑了！只想离卿何越远越好！
因为不想被砍死，小树妖很多本事都是无师自通，他不停地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山头，致力于把自己藏身于森林，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毫无踪迹。
很长一段时间内，卿何竟真得没能找到他。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已经过去了九年。
这时的小树妖已经有了名字，叫余果。
九年来，余果不知是因为自己藏得好，还是卿何已经放弃了对他的追杀。总之，卿何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儿音讯。
当然，余果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音讯。
他只想好好活着。
某一个晴朗的日子，余果和卿何在一条山间小路上，毫无预兆地相遇了。
彼时，余果下山，卿何上山，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卿何敏锐地停下了脚步。
“等等！”卿何在背后叫住余果。
这一句话差点把余果吓死！
他尚在犹豫着是否要拔腿就跑，但那样的话就等于不打自招。
余果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并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些年闯荡江湖学来的演技，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也停下来，转身朝卿何望去，因为两人一个在山道上方，一个在山道下方，让余果生出一种卿何在居高临下审视他的错觉。
没想到卿何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你是......那个因果树妖？”
余果没有继续装，他跑了！
自然，这个反应在卿何看来就等于默认。
于是，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余果一直在辛苦地逃避着卿何的追杀，卿何在这时候又展现出了他锲而不舍的一面，甚至于余果所有的小伎俩，都被他一一识破。
余果简直叫苦不迭，谁能想到，他们会这样不期而遇。
更没谁相信，一个人会这样追杀一棵无辜的树！
简直丧心病狂！
不过，余果到底是棵因果树，故而他循着最初的因果，来到了松岚山，见到了山酒的师父，希望修士能够出面，替他拦下卿何的追杀。
修士表示，他愿尽力一试，并让余果暂时住在松岚山上。
卿何很快追了过来。
时隔多年，修士见到当年的少年如今已过而立，很是感慨，没料到卿何见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先生，是不是有个树妖上山来了？我是来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