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心一度陷入回忆,听见声音,惊了一下回过神。

    “当然了,我去定了好不好。”

    如果说刚才的声音给人冷的感觉,如同夜间急转直下的低温;那么这道声音就是凉凉的,像春天拂面而来的清风一样恬静。

    陆挽心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就像清晨的薄雾遮蔽山顶一样,分不清这之中隐藏的到底是什么。耳畔突然回荡起第一个男生说的话,他叫了一个名字,好像是“钦、澜”。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回过头,视线只落空两秒,便看到自己落后一步的位置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不是谢钦澜还能是谁?

    另一个男生人如其声,样子看起来有些冷淡。此刻可能是因为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一手将额前的头发拨弄到后面,迎着一束光,手腕处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辨。

    他的眼型与谢钦澜极为不同,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眨眼时从薄薄的眼皮中能看出来是内双,鼻尖稍侧一点有一颗雾色的小痣。淡色的唇虽噙着浅笑,却还是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有些凶。

    谢钦澜要比陆挽心高不少,目光这时微微下移,很快与她对上,陆挽心第一反应是想躲闪,但是已经来不及。

    “陆……挽心。”他把第一个字拉了一个好长的音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隔了几秒才叫出她的名字。

    陆挽心绝对有理由怀疑他和自己一样,也想起了“陆同学”这个称呼,才会有所迟疑。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天下午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在一瞬间变得人尽皆知,像狂风过境一样席卷到了文院的各个角落。不管熟不熟悉的人,总时不时叫自己一声“陆同学”,连室友都会打趣她。

    其实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称呼,那天的事说来也没什么。可八卦就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要变味儿。

    谢钦澜听到了多少她不知道,反正她听过最离谱的一个版本是谢钦澜已经追了她一年了。

    嗯,梦里的。

    开始陆挽心还会配合装生气,后来都懒得搭理这群开玩笑的,权当作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好在现在是一个快社会,人的忘性也大,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像洗手液的泡沫一样轻易就烟消云散。

    但见到谢钦澜,总归还是有一点别扭。

    他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笑着问:“你也要报这个社团吗?”

    陆挽心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照片墙,摇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想好。”

    “这样啊。”谢钦澜从善如流,顺着回了一句,“是应该好好选,但是这个还挺让我心动的。”

    陆挽心眨眨眼,刚要说话,另一个男生就在旁边开口,“钦澜,你认识也不介绍一下。”他握拳撞了一下谢钦澜的肩膀,轻笑道:“我很尴尬哎。”

    这句话的语气带点说笑的意味,倒是使他这个人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不好意思啊,你又不是重要的人,我给忘了。”谢钦澜抬眼看他,眼睛也弯起来。虽然这样说话,却也没一点抱歉的意思,“麻烦你多担待。”

    那人又撞了他一下,嘴里不客气地吐出一个字,“滚。”

    谢钦澜正了正神色,将手搭在他朋友的肩膀上,开口道:“这是许宥,学医的,跟咱们同届。”然后,他看着许宥说:“那是陆挽心,汉语言文学专业的。”

    “文院的啊。”

    许宥点点头,似乎是知道自己长得有点严肃,紧跟着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声线却波澜不惊,“你好。”

    陆挽心也学着他打招呼。但她这个人怕尴尬,很贴心地发现这句话不好接,便装作不知情而没话找话,“你们医学类的专业不是应该在医学部吗?”

    “哦,今年学校的新规,我们大一在本部,大二就要走了。”许宥答,又抱怨道:“真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陆挽心笑了一下,不小心按亮了手机屏幕,数条消息提示顿时涌入眼中。她深吸一口气,暗叹不好,刚才根本就没注意看,那三个人估计找了她半天。

    她当下就想打电话过去,与此同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身一看,同寝所有人都在。

    夏初道:“可算找到你了,人真是多。”

    陆挽心自知理亏,把两个手掌合起来,前后摇了摇,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刚才没看手机。”

    身旁凑近一个人,是阮新棠。她看了看对面两个男生,将手臂勾在陆挽心肩膀上,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理解理解。我要是你,看见两个帅哥在这里,也不想看手机了。”

    陆挽心“啧”了一声,上手就轻拍了她一下。虽然她并不是什么容易害羞的人,但当着这么多人被打趣,一时脸颊也不免有些发烫。

    这个阮新棠,性格和名字长相一点都不符合!

    只有陈相宜相对内敛一些,笑道:“新棠,你怎么什么都说。”

    一切迅速地简直像做梦一样,以至于陆挽心坐在网约车上时,都没想明白他们六个人是如何决定一起出来吃饭的。

    现在就已经到达这种关系了吗?

    阮新棠不仅是个没救的自来熟,还是个重度颜控。在开完陆挽心的玩笑后,又开始好奇谢钦澜身边的帅哥,吵着让他介绍。

    谢钦澜毫无办法,只好许宥和室友三人认识一番。

    这话题不开启还好,一起头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般一发不可收拾。阮新棠和夏初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说,又一个比一个敢问,多给她们一点时间,恐怕这两个男生的户口本都能被默写出来。

    陆挽心看的一愣一愣的,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个社恐。

    这两个人都是京淮本地人,从小学就开始哥俩好,到高中时才去了两个不同的学校,如今大学兜兜转转又混到了一起。谢钦澜现在单身,而许宥有个谈了没多久的女朋友。

    原来这些信息是认识第一天就能从本人嘴里知道的。

    许宥其人,用陆挽心经常在某宝评价上看见的一句话来讲,就是“实物与图片严重不符”。明明看起来一副冷淡寡言的样子,却意外地开朗健谈。

    太阳不知不觉隐蔽踪影,校园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也纷纷四散,早已不复几小时前的热闹。

    陆挽心抬头看了看天空,眼见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便向众人提议去吃饭。

    原本她想的是他们应该要作结束语,分道扬镳了。

    可事情往往不按套路出牌,谢钦澜说他和许宥要出去吃,正好把上次欠的那顿饭还上,请她们全寝室一起。

    关于那个“约定”,其实根本没人当真。陆挽心性格好人缘也好,但不喜欢过多社交,身边要好的朋友永远是那几个。

    在高中那个环境,重点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只顾埋头学习的,她就是无数学生中的泛泛之辈。但上了大学,天南海北的学生扎堆一凑,小宇宙得到解放,聚会宴饮说来就来。

    还没开学多久,陆挽心就领教好几回。

    萍水相逢值得庆祝,出去喝一杯。

    军训结束脱离苦海,出去喝一杯。

    开学快乐欣欣向荣,出去喝一杯。

    反正好像不管天大的事,出去喝一杯就能迎刃而解了。

    这时无趣的陆挽心就显得像个异类,不过凡事都是双向的,她也是真搞不懂这些人哪来的如此高涨的精气神。

    就连现在,她只想回去看书洗洗睡了。

    而夏初和阮新棠因为与对方聊得来,又喜欢交朋友,立刻就答应了,甚至陈相宜看起来也没有不乐意。

    事已至此,陆挽心也就不好扫兴说不去。

    他们一共打了两辆车,男生们很有绅士风度,极自觉地分开坐,确保女生可以两两在一起。

    与陆挽心同乘的是陈相宜和谢钦澜。

    司机不是本地人,明显能听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他的性情却很豪爽,一路上和几人聊得痛快。

    不知道他问了一句什么,坐在副驾的谢钦澜沉默片刻,才“啊”了一声,像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其实陆挽心也没听懂,不仅如此,每次接话时她都是连懵带猜,竟然也答得八九不离十。

    那司机又重复了两遍,可车内还是无人能解码。谢钦澜微微侧过身体,将头转向陆挽心,眉梢向上一挑,表情明显有些犯难。

    虽然没说话,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可陆挽心也实在无能为力。她朝着对方轻摇摇头,眼神里尽是无奈,双手摊开在两侧,意味亦很明显。

    几秒后,就看到谢钦澜一手拍在脑门上,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哥,我真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陆挽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可了不得,就如蝴蝶效应,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陈相宜第一个就跟着笑,谢钦澜更是回头看一眼,“哎”了一声,也无奈苦笑。

    司机生性豁达,见他们的反应,也笑着说:“我说话很多人都听不懂,你们这已经很不错了。”

    听到这句话,陆挽心将身体往前靠了靠,“师傅,您这句话我可听懂了,就当您夸我们了。”

    借着这一话题,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几人又聊起了方言。哪里的方言晦涩难懂、哪里的方言和普通话接近、又有哪里的方言最好听。

    由此,虽然途中闹了点小插曲,一路气氛竟也出奇得好。

    他们商量好的地点是一家网红烤肉店,本店在曲川,近期才在京淮开了分店。这家店主打的就是年轻化,名字都取得文艺气息十足,叫做“少年游”。

    反正谁乍一听也想不到这是一家烧烤店。

    它的坐标在京淮城的一个商圈附近的美食街,又靠近许多大中小学,一般客流量都很大,不好停车。

    预料到这种情况,谢钦澜扭头看向后方,征求意见,“里面的路应该很堵,咱们下来走一段吧?”

    陆挽心手支着头倚靠车窗,正在出神,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另一侧的陈相宜回道:“可以,反正也没多远了。”

    行人在车窗外来来回回奔走不停,焦急聒噪的车喇叭声循环往复,响彻在一片嘈杂中。

    谢钦澜还注视着陆挽心,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头脑中过滤了一下信息,点点头道:“好啊,我没意见。”

    于是谢钦澜坐正,指了指前方,对司机说:“哥,您就在那个路口停一下吧,我们自己过去。”

    司机伸头瞥了一眼那个方向,故作夸张地说:“唉,我还发愁一会儿要怎么进去呢?你们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谢钦澜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您这样说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为了自己方便,结果还歪打正着得到了您的感谢。”

    司机闻言大笑,还拽了个文词,“嗨,这不就是互惠共利嘛,共赢共赢。”

    三人在人流量不大的路口下车。

    天色将暗未暗,街边路灯却一盏接一盏亮起,已准备好迎接夜幕。

    暖黄的光芒看起来还很微弱,不知名字的小飞虫围着灯泡不住地打转,在光源中心撞来撞去。路灯底下也躺着数不清的飞虫,歪七扭八,不知是不是撞晕了。

    马路两旁的人行道并不十分宽阔,来来往往行人又多,三人自然而然走成了一列,乖巧地如同小学生过马路。

    谢钦澜最初大步走在前面,回头发现后面的人跟得不太紧密,便默默放小了步伐,随着她们的步调。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陆挽心略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上面,不让脚落在其他地方,像小时候最爱玩的跳格子游戏。

    也正因如此,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两人的距离正不断被拉近,她抬起头,望着他那被淡色光芒所照耀洗礼着的背影。

    那其实并不给人一种很宽厚结实的感觉,反而还留有少年人的高挑单薄,但不瘦弱。他的脊背总是直挺挺的,像寒山里傲立的青竹,似乎能承受任何风霜雨雪。

    如果说形容一个有安全感的背影往往是像山峰一样高大伟岸,那么谢钦澜将会带来另外一种解释。

    即像水一样,温柔却有力,在必要时,水滴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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