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谢钦澜转过头来,那双黑亮的瞳仁在周围环绕的光芒下依然不逊色,炯炯有神,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谢钦澜在陆挽心那双如秋波般动人却暗藏天真的小鹿眼里看到了自己,是那样渺小的,却清晰的。

    陆挽心很快反应过来,勾唇对他笑了一下,风不知从何而起,吹乱了她侧脸的碎发,她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闭了闭眼。

    可能是还不算深的夜色与街灯朦胧的光线结合得太过巧妙,谢钦澜莫名感觉到面前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纯粹与洒脱。

    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甚至举手投足之间,都沾染着随性自然。

    如同一只振翅的鸟雀,虽然面前的天空不高,飞得也不见得多快,可它们知道,自己拥有着一片天地,是绝对自由的。

    周边来来去去,行人不断。

    喧扰的交谈声伴着自行车铃清脆的响动,无法忽略,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也是在这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频率失序两下,又很快归于平静,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淡淡一笑。

    这种美食街总是越晚越热闹,夜色一深,每个店面的招牌会依次点亮,灯光晕在地上,聚起一片彩色的泡沫海。

    由于不清楚具体位置,他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仔细看着每一个招牌。走到一处时,最前面的谢钦澜停下来回头,“应该就是这里。”

    陆挽心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家店上方悬着一块纯白色灯牌,“少年游”三个大字使用的是克莱茵蓝,尤为显眼。字体的镂空处还点缀着不同颜色的小彩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相宜突然开口,语调上扬,抬手指向一个地方,“他们在那边。”

    由于生意太火爆,店内没有空位。

    然而几人运气总归不错,阮新棠他们到的时候,外面的露天区刚好有两桌吃完,拼在一起正合适。

    点完菜之后,谢钦澜探问一圈,从冷藏柜里拿了六罐冰镇可乐,明天还要起早上课,没有人喝酒。

    陆挽心本来觉得一出来不免有人要喝两杯,男生尤其喜欢这样,抗拒聚餐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这个原因。而谢钦澜和许宥却老老实实,还记得不能耽误正事,滴酒未沾。

    谢钦澜像个操心的家长,挨个分发可乐,陆挽心接过一罐,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

    本在罐壁上的小水珠随着这一动作被挤压,从他的指腹滑落到她的手背,很轻盈,像纤细发丝拂过脸颊的感觉,有点痒痒的。

    陆挽心蜷了一下指头,下意识抬头看去,谢钦澜已经转过身又走向饮料区,不知道去忙什么。

    四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所有的位置都被坐得满满当当。饶是这样,仍然不断有人探头看过来,最终又只能遗憾离去。

    京淮是一个极具包容性的城市,许多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在这里感受得尤为明显。周围不少人和刚才遇到的那个司机一样,说着难懂的外地口音,还个个不同。

    一时,寻常烟火气已落满人间,聚在一起的人们笑着谈天说地,觥筹交错。误入尘嚣的野猫在地上耍赖打滚,一点儿不惧人,不察间肚子就变得圆圆滚滚。

    到底还是正处于成年关头的年轻人,虽已步入大学,仍难掩少年心性,几人聊到高兴甚至开始自爆糗事。

    谁从小到大能不丢几次人?

    眼看着其他人说得差不多,陆挽心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平复了一会儿开口道:“要说丢人的事一时我也想不起来太多,就是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傻。”她顿了顿,开始回忆,“以前每次看娱乐新闻,各种无良花边我都信,就谁的老公劈腿,谁看面相存在健康问题那些。”

    “其实现在回看,基本上都是假的。”

    夜幕之下,四面八方传来的喧闹声片刻不停,每个桌上的热气都拢成薄雾,从身侧的铁栅栏窗格中悠悠飘出去,形成一张巨大又朦胧的网。

    她看了一圈几个人的脸,继续说:“那时候不是有很多人会冒充明星的社交账号吗?我加过几个,只要一有时间玩手机就会告诉他们这些消息,觉得自己相当正义,能帮助很多很多人。”她伸手捂住脸,后知后觉有点丢面子,说话声音也闷闷的,“现在想想,简直要多天真有多天真。”

    许宥忍着笑,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两声嗓子,好奇道:“那有人回你吗?”

    陆挽心摇摇头,毫不留情吐槽自己,“还回我?都不知道背地里怎么嘲笑呢。”

    不知道被戳中哪根脆弱的神经,本来还好,一听见这句话,其余几人在一旁狂笑,夏初甚至差点把凳子掀翻。

    估计是都脑补出了骗子在手机对面困惑的脸色。

    聊着聊着,许宥说嗨了,又开始抖好哥们的黑历史。

    谢钦澜小学时出去露营,和几个同学在路边看见一种白蘑菇,他们也不嫌脏,在河边顺着水流冲干净泥土,塞嘴里就吃了。许宥当然也在,但是他不爱吃蘑菇,也就没参与。

    后来谢钦澜非说这蘑菇好,吃了之后脑袋晕晕乎乎的,飘飘欲仙,特别舒服,一定要他吃一口,不吃就硬缠着他不走。

    许宥根本没想别的,只是实在嫌烦,直接使用这个年代幼儿园小班都不屑使用的“手段”——报告老师说谢钦澜疯了。

    最终老师处理他们被送去医院,万幸蘑菇毒性不是特别大,几人也吃得不多,才没出什么大事。

    谢钦澜性情大方,嘴上说着不让许宥讲这件事,其实途中一点也没阻挠。等到黑历史曝光完毕,他才推了推许宥,“人家都说自己,你说我干什么?”

    “因为这样我开心,”许宥拿肩膀撞他,“说我自己就没这么开心,不行吗?”

    闻言,谢钦澜似是觉得好玩儿,低笑了两声,“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你在这个故事里好像也没有多聪明,只是因为挑食才逃过一劫而已。”

    “别管我怎么做的,你就说是不是我救了你的小命吧?”许宥面上眉飞色舞,手里捏扁一个喝空的易拉罐,神气道:“反正聪不聪明的,比你强就行。”

    说到此刻,谢钦澜还真从一堆烤串里挑了串蘑菇吃,“说来说去也是咱俩当时不够铁,换到现在你不吃也得吃。”

    他这么说,许宥却不认可,纠正道:“咱俩现在也不怎么样,也就是塑料兄弟。”顿了一下,又开口说:“但你要再那么做,我高低得给你一拳。”

    夏初这时插了一句话,“怎么开始打嘴仗了?”

    阮新棠哈哈大笑,抽了张纸擦嘴,“你俩可别在干起来。”

    “是,是不怎么样。”谢钦澜眼睛已经微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可乐,才轻描淡写道:“没事,他打不过我。”

    许宥吃累了,本来仰头靠在椅子上,闻言立刻坐起身,笑话,这能忍?

    他其实没太在意,只是装模做样撇了谢钦澜一眼,“你真大言不惭,谁给你的勇气?”

    “事实如此,你生气也没用。”

    许宥“嘿”了一声,“那咱俩比比?”

    谢钦澜看都没看他,也不逞多让,“比就比。”

    虽然一直反驳对方,还顺便约了个架,但两个人都坐得稳稳当当,仍然心平气和,没人生气,应该只是习惯性地互怼。

    听他们说完,陆挽心产生了一点儿疑惑,问道:“毒蘑菇真的很好吃吗?”

    印象中有很多误食毒蘑菇的新闻,当事人都是说味道鲜美,根本尝不出有任何问题。

    “其实不好吃,可能因为我是直接吃的,感觉味道涩涩的。”谢钦澜像是被触碰到什么感兴趣的话题,脸上看不到一丝别扭,仿佛正在被大家嘲笑的不是自己的丢人事迹,转过身来侃侃而谈:“但是吃了之后真的会特别舒服,脚步就跟踩在云上似的,像书里写的,眼前还会冒金星。”

    他说着,还稚气地用指头在眼前打转。然后装作真的晕了,手掌一拍脑门,闭上眼做了个向后仰倒的动作,引得陆挽心歪头浅笑。

    一顿饭吃了快三个小时,他们回去的时候没打车,一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傍晚时分,燥热已消。

    街道上香气扑鼻,沸反盈天,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在这世界的小小一角。微风迎面而来,吹散了湿润的夜雾,就连单薄的衣服也连连向后鼓起。

    陆挽心骑在单车上,转头望向身旁年轻人的笑脸,须臾之间,一种幸福感顿时漫上心头。

    这还是她自开学以来无数次的聚餐中最自在的一次。

    纵使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经历着不同的人生,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追寻着不同的梦想。可在这一时刻,我们体会着同样的快乐。

    今夜痛快,朋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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