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客人快走完，周竟才知道自己被迫交了个女朋友。
才换上不久的这身衣裳不仅被汗浸透了，还沾上烟味，油烟味，很难闻。
身体也很疲惫，他脱了麻布，找了只干净的一次性碗盛满饭，坐正在玩手机的安媞旁边，夹桌上的剩菜吃。
安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人是谁，莫名心虚尴尬，准备开溜。
周竟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手下用了力，语气却淡淡：“女朋友去哪儿？”
她抖了一下，说：“别这么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那你还造我的谣？”
她一副牺牲自我的口吻：“你不是不想被安排相亲吗？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周竟反问：“我还得感谢你？”
“分薪十块，我陪唠了一个小时，一共六百。”安媞点开二维码，“支持微信、支付宝和银行转账，周先生，你选择哪种？”
他好笑，见过碰瓷讹人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倒是头一回。
周竟身形未动，态度模棱两可，只顾吃饭，问：“钱花完了？”
说到这个，她顿时泄气，“刚刚等你结束的时候没事做，忍不住买了点东西。”
安正廷把她的生活费和信用卡都停了，就是叫她自食其力的意思，她守着那点余额，下定决心节俭度日。怎奈她戒不掉购物欲，没留神，一夕花得荷包底儿朝天。
“周竟周竟，”她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亮了，连连拍着他，“话说，我在镇政府办公室打杂，有工资吗？”
“没有。”
“不是吧，义务劳动力啊？”
周竟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就算是村长也没有工资，每月发一点补贴而已。”
村委会的干部获得的劳动报酬属于补助类型，是从村级生产经费中支出，所以并不高。
而她既不在编制内，又不算合同工，就是“实习生”而已。
安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个对理财没有任何概念，花钱大手大脚的大小姐，连工资都没有，她在这破地方要怎么活？
她开始思考跑路的可能性。
一整个上午精力耗费得太多，周竟起身，又盛了一碗饭，这才说：“你可以凭劳动挣钱。”
像把当时她对枳实说的话还给她。
安媞问：“比如呢？”
“家里有鲜花生，你可以挑去镇上卖，赚的钱都归你。”
“多少钱一斤？”
“带壳五块左右，去壳十块。”
也就是说，累死累活卖光二十斤，也就一百块钱。
安媞心如死灰，“……算了，我还是饿死吧。”
“虽然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不用再担心吃不上饭的问题，但还是有很多人做着诸如此类的劳累的活，赚着微薄的钱养活自己和家人。”
她从小到大，都没真切接触过“疾苦”，也无法对他说的感同身受。
“就算是这样，我一个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
周竟说：“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带你体验这些，不是叫你受苦，而是磨炼你的韧性，珍惜生活。”
“我最烦别人给我灌毒鸡汤了，为什么要逼我对自己产生愧疚感呢？世界上的贫困、动乱、战争，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不是我造成的，我又不是救世主，我过好我的人生不就够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说什么，直到将碗中最后一粒米扒干净，再收拾桌面。
这期间，彼此静默良久，安媞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吃饭并没有狼吞虎咽的架势，但吃得又快又多。
就这样，他还一点都不胖。
桌子是折叠式的，上面放着大圆盘桌面，很重，若不是周竟搬起时手臂上的青筋贲起，真会误以为他毫不吃力。
他又将凳子一个个叠起来，堆到一旁去，动作干脆利落。
几趟下来，他衣襟、背心处都被汗打湿了——或者说今天压根就没干过，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没入锋利的鬓角。
枳实跑过去，叫他弯腰，踮起脚给他擦汗。
主人家切了个大西瓜，分给尚未离开的客人。
安媞也接了一块，余光瞥着那对叔侄俩。
周竟道了声谢，拍了下枳实的脑袋，说：“下午跟好安媞姐姐，别一个人乱跑。”
“好，这次我绝对不会了。”
要说小孩记性不好，可枳实又能深刻记得上次带给安媞的惊吓。
安媞包里还揣着周竟给的车钥匙，最后到底没走。
下午搭了台子唱戏。
台上人穿着戏服，脸上抹了很厚的油彩，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的，安媞也听不清他们唱的内容，神思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想，周竟应该没有生她的气，就在刚才，他还给她和枳实各倒了一杯水。然而，就是他这种将她当不懂事的小孩的态度令她恼怒。
或许是因为自知不够成熟、理智，所以恼羞成怒。
天色半黑的时候，这边的事才全部结束。
表姑家的人给周竟拎了许多东西，还捉来一只活鸡，当做对他忙活大半天的感谢。
他们在车外道别，安媞和枳实坐在车上等周竟。
“安媞姐姐，你跟周竟吵架了？”
“不算吧。”安媞问，“他和人吵过架吗？”
枳实思索几秒，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周竟都是以理服人。”
“但是他没说服我。”
安媞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错。
她明明可以在家舒舒服服地吹空调，想逛街就逛街，家里有用人打扫卫生、做饭，不必她操心柴米油盐贵不贵，来这里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当然，她不会一棍子打死周竟的想法，但也不需要他的“好意”。
回家途中，枳实趴在安媞的腿上睡着了。
安媞拨了拨她的额边的碎发，轻声说：“虽然下午我语气不好，冲撞了你，但是我不打算跟你道歉。”
路边零星有几根灯柱，比起城市的万家灯火，依然要暗得多。
远一点的田野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渐渐与夜晚融为一体。天幕上的星与月开始初露端倪，等待日光彻底退位。
周竟说：“你随意。”
顿了顿，他又说：“年轻可以拥有蔑视整个世界的张狂，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诛杀它，包括我。曾经的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后来家庭突遭变故，不得不承担责任。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它。”
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哪怕强大到无人能制衡。
父母，孩子，兄弟姐妹，永远是羁绊。他也没能逃脱。
安媞不爱给自己设限，生活没有统一标准，不应该由谁来规定要怎么过。
而安正廷是从苦日子里挣扎出来的，换成他的话说，她是“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
她厌恶别人将想法强加到她身上，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的亲生父亲。可她这一刻意识到，周竟不一样。
周竟对她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期望，他不过是接受安正廷的委托，忠于职守罢了。
不会被“服务对象”惹怒，不过分亲近更不刻意疏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机器。她活的这二十一年，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男人。
所以她好奇起来：“我爸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过我。”
“原来你还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啊。”她夸不像夸，讽刺不像讽刺，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带我这几个月，说不定要折你几年寿呢。”
夜间路不好开，周竟专注于开车，没顾得上回。
到周家村，他将车停在村委会大院里，家那边没拓路，开不进去。
那只鸡在开了个洞的蛇皮袋里扑棱翅膀，枳实迷迷糊糊地醒了，爬起来，揉着眼睛，“到家了？”
安媞“嗯”了声。
周竟下车，两手提满了东西，叫枳实拿自己手机打电筒。
两个大人落在后头。
周竟问：“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自己？”
“我转述我继母的话而已。但是说实话，我不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她，以防你不知道她是谁。”
“你们有矛盾？”
就他的了解，安正廷没有为续弦与女儿的关系操过心。
“谈不上，表面上不吵，背地里不聊。搁做是你，你应该也做不到和她情同亲生母女吧。”
郑青丹显然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不然不会守着已婚的老男人，苦等到上位，为他育儿，或者说，培养接班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安媞也是她的“敌人”。
她还要提防安媞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偶然的，安媞听到郑青丹与她的小姐妹打电话，没有明确指向，但安媞一听就知是她。
“……闹着不想去呢，可是有什么法，她拗不过呀……也不知道是谁遭这样的殃，得受她的脾气，以前她的家教都被她气走好几个。”
没听完，安媞就走了。
她也懒得纠正，那些待不久的家教当中，一个是水平太次，一个是把她家当肥羊薅。
枳实走路也不老实，晃着手机，学着“呱呱”叫，不知在跟哪只青蛙一唱一和。
竟在不经意间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安媞完全苦大仇深不起来。
“明明算不得豪门，就是有点小钱，她搞得像我家有王位要继承，而我这个公主要拥兵自重，暗地筹划着谋权篡位一样。”
安媞一通审判，没人能幸免于难，包括自己。
“哦，对了，你千万不要同情可怜我，觉得我没有父爱母爱此类的。假如有朝一日，我一无所有，只剩下钱，我也不会凄凉孤苦地度过余生的。”
小路窄，容不得两人并行，周竟殿后。
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便没那么清晰：“这样么，那得敬佩你才是。”
“嗯喏。”
安媞愉快地笑起来。
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流水淌过，留下湿痕，经阳光一晒，什么也不剩。
不，小小摩擦罢了，算不得仇。
周竟这样的人，连架也不与人吵，大抵是不会和人结仇的。
睡前，安媞一边敷面膜，补救一下被暴晒过的皮肤，一边与冯颖打电话，分享今天的生活，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周竟。
“一开始吧，我觉得他是那种……嗯，话少又粗糙的男人，现在发现他有时候心思还挺细的。”
冯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变化，“媞媞，你知道吗，沦陷的前兆就是改观。”
恋爱白纸安媞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
“当局者迷，你要警惕，当心喜欢上周竟。”
“喜欢和改观是两码事好吗？”安媞险些弹跳而起，“我不会因为今年雨水少而爱上夏天，因为暴雨和大太阳同样讨厌。”
“反正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你俩都不合适。”冯颖又改口，“不对，除了性格。你俩挺互补的。”
安媞急忙打断：“别说了，都怪你，我脑补了一下我跟他谈恋爱的场景，太恐怖了。”
有一种不伦和禁忌感。拜托，按辈分，她可是要叫周竟叔叔的。
“哈哈哈，希望你今晚别梦到他。”
老房子不隔音，安媞房间和枳实的挨着，小姑娘本来快睡着了，听到安媞提到周竟的名字，又清醒了。
她竖起耳朵偷听，待隔壁挂断电话，趿起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找周竟。
“周竟！”
她像只小炮弹，弹射到周竟身上。
他反应速度快，腾出手，稳稳当当地扶住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喜欢安媞姐姐吗？”枳实仰着脸，特别认真地说，“你要不然追她当你女朋友吧。”
周竟：“？”
她忧心忡忡：“但是你可能要费一点力气，因为安媞姐姐不喜欢你。”
周竟想不明白她的逻辑，不过小孩子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也没当回事。
他一条胳膊把她夹在腋下，走向她的房间，“去睡觉了。”
“不要不要，你先答应我。”
听到枳实的叫喊声，安媞拉开门查看情况，却是和周竟的视线对上。
她莫名心虚，缩回房间。
才换上不久的这身衣裳不仅被汗浸透了，还沾上烟味，油烟味，很难闻。
身体也很疲惫，他脱了麻布，找了只干净的一次性碗盛满饭，坐正在玩手机的安媞旁边，夹桌上的剩菜吃。
安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人是谁，莫名心虚尴尬，准备开溜。
周竟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手下用了力，语气却淡淡：“女朋友去哪儿？”
她抖了一下，说：“别这么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那你还造我的谣？”
她一副牺牲自我的口吻：“你不是不想被安排相亲吗？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周竟反问：“我还得感谢你？”
“分薪十块，我陪唠了一个小时，一共六百。”安媞点开二维码，“支持微信、支付宝和银行转账，周先生，你选择哪种？”
他好笑，见过碰瓷讹人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倒是头一回。
周竟身形未动，态度模棱两可，只顾吃饭，问：“钱花完了？”
说到这个，她顿时泄气，“刚刚等你结束的时候没事做，忍不住买了点东西。”
安正廷把她的生活费和信用卡都停了，就是叫她自食其力的意思，她守着那点余额，下定决心节俭度日。怎奈她戒不掉购物欲，没留神，一夕花得荷包底儿朝天。
“周竟周竟，”她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亮了，连连拍着他，“话说，我在镇政府办公室打杂，有工资吗？”
“没有。”
“不是吧，义务劳动力啊？”
周竟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就算是村长也没有工资，每月发一点补贴而已。”
村委会的干部获得的劳动报酬属于补助类型，是从村级生产经费中支出，所以并不高。
而她既不在编制内，又不算合同工，就是“实习生”而已。
安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个对理财没有任何概念，花钱大手大脚的大小姐，连工资都没有，她在这破地方要怎么活？
她开始思考跑路的可能性。
一整个上午精力耗费得太多，周竟起身，又盛了一碗饭，这才说：“你可以凭劳动挣钱。”
像把当时她对枳实说的话还给她。
安媞问：“比如呢？”
“家里有鲜花生，你可以挑去镇上卖，赚的钱都归你。”
“多少钱一斤？”
“带壳五块左右，去壳十块。”
也就是说，累死累活卖光二十斤，也就一百块钱。
安媞心如死灰，“……算了，我还是饿死吧。”
“虽然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不用再担心吃不上饭的问题，但还是有很多人做着诸如此类的劳累的活，赚着微薄的钱养活自己和家人。”
她从小到大，都没真切接触过“疾苦”，也无法对他说的感同身受。
“就算是这样，我一个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
周竟说：“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带你体验这些，不是叫你受苦，而是磨炼你的韧性，珍惜生活。”
“我最烦别人给我灌毒鸡汤了，为什么要逼我对自己产生愧疚感呢？世界上的贫困、动乱、战争，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不是我造成的，我又不是救世主，我过好我的人生不就够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说什么，直到将碗中最后一粒米扒干净，再收拾桌面。
这期间，彼此静默良久，安媞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吃饭并没有狼吞虎咽的架势，但吃得又快又多。
就这样，他还一点都不胖。
桌子是折叠式的，上面放着大圆盘桌面，很重，若不是周竟搬起时手臂上的青筋贲起，真会误以为他毫不吃力。
他又将凳子一个个叠起来，堆到一旁去，动作干脆利落。
几趟下来，他衣襟、背心处都被汗打湿了——或者说今天压根就没干过，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没入锋利的鬓角。
枳实跑过去，叫他弯腰，踮起脚给他擦汗。
主人家切了个大西瓜，分给尚未离开的客人。
安媞也接了一块，余光瞥着那对叔侄俩。
周竟道了声谢，拍了下枳实的脑袋，说：“下午跟好安媞姐姐，别一个人乱跑。”
“好，这次我绝对不会了。”
要说小孩记性不好，可枳实又能深刻记得上次带给安媞的惊吓。
安媞包里还揣着周竟给的车钥匙，最后到底没走。
下午搭了台子唱戏。
台上人穿着戏服，脸上抹了很厚的油彩，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的，安媞也听不清他们唱的内容，神思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想，周竟应该没有生她的气，就在刚才，他还给她和枳实各倒了一杯水。然而，就是他这种将她当不懂事的小孩的态度令她恼怒。
或许是因为自知不够成熟、理智，所以恼羞成怒。
天色半黑的时候，这边的事才全部结束。
表姑家的人给周竟拎了许多东西，还捉来一只活鸡，当做对他忙活大半天的感谢。
他们在车外道别，安媞和枳实坐在车上等周竟。
“安媞姐姐，你跟周竟吵架了？”
“不算吧。”安媞问，“他和人吵过架吗？”
枳实思索几秒，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周竟都是以理服人。”
“但是他没说服我。”
安媞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错。
她明明可以在家舒舒服服地吹空调，想逛街就逛街，家里有用人打扫卫生、做饭，不必她操心柴米油盐贵不贵，来这里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当然，她不会一棍子打死周竟的想法，但也不需要他的“好意”。
回家途中，枳实趴在安媞的腿上睡着了。
安媞拨了拨她的额边的碎发，轻声说：“虽然下午我语气不好，冲撞了你，但是我不打算跟你道歉。”
路边零星有几根灯柱，比起城市的万家灯火，依然要暗得多。
远一点的田野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渐渐与夜晚融为一体。天幕上的星与月开始初露端倪，等待日光彻底退位。
周竟说：“你随意。”
顿了顿，他又说：“年轻可以拥有蔑视整个世界的张狂，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诛杀它，包括我。曾经的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后来家庭突遭变故，不得不承担责任。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它。”
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哪怕强大到无人能制衡。
父母，孩子，兄弟姐妹，永远是羁绊。他也没能逃脱。
安媞不爱给自己设限，生活没有统一标准，不应该由谁来规定要怎么过。
而安正廷是从苦日子里挣扎出来的，换成他的话说，她是“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
她厌恶别人将想法强加到她身上，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的亲生父亲。可她这一刻意识到，周竟不一样。
周竟对她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期望，他不过是接受安正廷的委托，忠于职守罢了。
不会被“服务对象”惹怒，不过分亲近更不刻意疏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机器。她活的这二十一年，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男人。
所以她好奇起来：“我爸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过我。”
“原来你还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啊。”她夸不像夸，讽刺不像讽刺，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带我这几个月，说不定要折你几年寿呢。”
夜间路不好开，周竟专注于开车，没顾得上回。
到周家村，他将车停在村委会大院里，家那边没拓路，开不进去。
那只鸡在开了个洞的蛇皮袋里扑棱翅膀，枳实迷迷糊糊地醒了，爬起来，揉着眼睛，“到家了？”
安媞“嗯”了声。
周竟下车，两手提满了东西，叫枳实拿自己手机打电筒。
两个大人落在后头。
周竟问：“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自己？”
“我转述我继母的话而已。但是说实话，我不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她，以防你不知道她是谁。”
“你们有矛盾？”
就他的了解，安正廷没有为续弦与女儿的关系操过心。
“谈不上，表面上不吵，背地里不聊。搁做是你，你应该也做不到和她情同亲生母女吧。”
郑青丹显然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不然不会守着已婚的老男人，苦等到上位，为他育儿，或者说，培养接班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安媞也是她的“敌人”。
她还要提防安媞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偶然的，安媞听到郑青丹与她的小姐妹打电话，没有明确指向，但安媞一听就知是她。
“……闹着不想去呢，可是有什么法，她拗不过呀……也不知道是谁遭这样的殃，得受她的脾气，以前她的家教都被她气走好几个。”
没听完，安媞就走了。
她也懒得纠正，那些待不久的家教当中，一个是水平太次，一个是把她家当肥羊薅。
枳实走路也不老实，晃着手机，学着“呱呱”叫，不知在跟哪只青蛙一唱一和。
竟在不经意间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安媞完全苦大仇深不起来。
“明明算不得豪门，就是有点小钱，她搞得像我家有王位要继承，而我这个公主要拥兵自重，暗地筹划着谋权篡位一样。”
安媞一通审判，没人能幸免于难，包括自己。
“哦，对了，你千万不要同情可怜我，觉得我没有父爱母爱此类的。假如有朝一日，我一无所有，只剩下钱，我也不会凄凉孤苦地度过余生的。”
小路窄，容不得两人并行，周竟殿后。
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便没那么清晰：“这样么，那得敬佩你才是。”
“嗯喏。”
安媞愉快地笑起来。
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流水淌过，留下湿痕，经阳光一晒，什么也不剩。
不，小小摩擦罢了，算不得仇。
周竟这样的人，连架也不与人吵，大抵是不会和人结仇的。
睡前，安媞一边敷面膜，补救一下被暴晒过的皮肤，一边与冯颖打电话，分享今天的生活，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周竟。
“一开始吧，我觉得他是那种……嗯，话少又粗糙的男人，现在发现他有时候心思还挺细的。”
冯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变化，“媞媞，你知道吗，沦陷的前兆就是改观。”
恋爱白纸安媞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
“当局者迷，你要警惕，当心喜欢上周竟。”
“喜欢和改观是两码事好吗？”安媞险些弹跳而起，“我不会因为今年雨水少而爱上夏天，因为暴雨和大太阳同样讨厌。”
“反正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你俩都不合适。”冯颖又改口，“不对，除了性格。你俩挺互补的。”
安媞急忙打断：“别说了，都怪你，我脑补了一下我跟他谈恋爱的场景，太恐怖了。”
有一种不伦和禁忌感。拜托，按辈分，她可是要叫周竟叔叔的。
“哈哈哈，希望你今晚别梦到他。”
老房子不隔音，安媞房间和枳实的挨着，小姑娘本来快睡着了，听到安媞提到周竟的名字，又清醒了。
她竖起耳朵偷听，待隔壁挂断电话，趿起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找周竟。
“周竟！”
她像只小炮弹，弹射到周竟身上。
他反应速度快，腾出手，稳稳当当地扶住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喜欢安媞姐姐吗？”枳实仰着脸，特别认真地说，“你要不然追她当你女朋友吧。”
周竟：“？”
她忧心忡忡：“但是你可能要费一点力气，因为安媞姐姐不喜欢你。”
周竟想不明白她的逻辑，不过小孩子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也没当回事。
他一条胳膊把她夹在腋下，走向她的房间，“去睡觉了。”
“不要不要，你先答应我。”
听到枳实的叫喊声，安媞拉开门查看情况，却是和周竟的视线对上。
她莫名心虚，缩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