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与贺雁鸣约好上午,结果他一早打来电话,说昨晚有个孩子吃野菌中毒,送到医院,今天还要继续观察,没办法赶回来。

    贺雁鸣连连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另一个时间?”

    “没事儿,小朋友要紧,我自己找个搭子去吧。”

    若放作平时,临时去不了倒也无所谓,主要是钓鱼竿做好,攻略做好,情绪也准备到位了,不甘心不去。

    安媞踱步到周竟的边上,问:“周叔叔,你今天上午有空吗?”

    为了证明他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又说:“本来我也想约你的,贺老师抢先了,既然他有事,现在邀请还来得及吗?”

    这番话听来不免有讨好的嫌疑,偏她语气里又全无谄媚。

    周竟说:“如果没空呢?”

    好哇,想反向拿捏她。

    她面露遗憾,说:“周叔叔你忙,我肯定要体谅啦,那我只好等贺老师回来了。”

    “不是要拍视频吗?可以早拍早发,走吧。”

    说得就像为了支持她的工作。

    安媞习惯性地问枳实去不去玩儿,她就像笼子关不住的鸟,每天都要放出去飞一飞。

    哪想,这小姑娘说:“我才不去当你们俩的电灯泡。”

    安媞:“?”

    枳实说:“奶奶叫我不要掺和你们搞对象。”

    安媞忙不迭捂住她的嘴。

    还好周竟不在。

    “我跟周竟是工作,不是约会!”

    枳实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们大人是不是撒谎。”

    小孩子看事情的角度终归和成年人不同,也许枳实早察觉出他们之间氛围的异常,不过没法具体形容,她就简单粗鲁地认为他俩在“搞对象”。

    说来,最近他俩中间常夹着一个枳实,或者别的人,很少单独相处过。

    所以,会不会有些隐秘的感情,始终压抑着,没法得到释放?

    既然老天给安媞这样一个机会,干脆就不带枳实了。

    安媞对宜江镇,乃至整个玉屏县都极其陌生,不清楚贺雁鸣说的地方在哪,只知道那儿有一大片荷花,拍照很漂亮。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周竟便直接驱车带她前往。

    那处是水库,不到一个月前,经历连日梅雨,水位上涨,浑浊的水现在已经清澄。

    附近皆是普通农户,家家户户前的水塘里栽着荷,莲叶如盖,一片叠着一片,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

    她想起,前不久路过过这里。

    水库归个人承包,垂钓需收取费用,安媞见岸边不少人在钓鱼,周竟征得其同意后,她上前拍摄。

    “老乡,你钓多久了呀?”

    “七八点来的吧。”

    “好钓吗?我看你这儿已经有了好几条了。”

    “看你想钓什么咯。”

    老乡热情地向安媞介绍着,水库里哪种鱼养得多,哪种鱼好吃,钓什么鱼用什么饵。

    他见她扛着一根长竹竿,说他们小时候也是用竹竿,地里刨蚯蚓当饵料,所有都是简易的,钓上来就烧火烤了吃。

    安媞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就图个好玩儿。”

    “前阵子我也看到有你这么大的年轻小姑娘来钓,提了一大桶回去。”

    “欸,周叔叔,”她戳了下周竟,“打个赌吗?”

    “赌什么?”

    “嗯……”她就是觉得光钓没意思,一时兴起,不过脑子转得快,很快说,“要是我一个小时能钓十条鱼,你就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闻言笑了。

    别说一个小时,给她一个上午都未必钓得上来。

    “如果你输了呢?”

    “我帮你干活一天,指哪打哪,绝不抱怨,绝不耍赖。”

    两人成交。

    安媞挑了个相对阴凉的位置,小马扎一支,绑上鱼线和鱼钩,空小药瓶当浮漂,甩开。

    还挺有模有样的。

    周竟则在旁边拍她。

    鱼口密,刚抛下去没一会儿就有鱼咬钩。

    她慌里慌张地起竿,“周竟周竟,你帮我取下来,它一直在跳。”

    他取下鱼,投进水桶里。

    她这套装备就是小物钓,钓上来的很小,比大拇指大一点儿,但她也很高兴,炫耀说:“看吧,我还挺有天赋的。”

    他严肃提醒她:“别赤手去抓线,免得被割伤。”

    若是鱼再大一点,挣扎起来,线能直接切掉手指。

    素材拍了几段,已经够用了,后面就是为了和周竟的赌约。

    有一个好开局,然而一个小时过去,就只钓上来可怜兮兮的五条。

    周竟说:“愿赌服输,具体什么时候找你,之后再说。”

    安媞:“……你不会是知道我钓不上来才那么爽快的吧。”

    “赌注是你自己下的。”

    钓“鱼”钓着钓着就翻车了。

    那几条小鱼仔连一碟才都炒不了,最后没有带走,就地放生了。

    接着去荷叶塘边拍照。

    安媞脱掉防晒外套,里面是一件编织款的挂脖吊带。前面设计成彩色蝴蝶的样式,蝶翼正好形成一个深V领,后面几根细带绑住,露出整片背部与腰肢。

    她的胸生得不大,胜在精巧且挺翘,肚脐圆圆一枚,如一角硬币,缀在腹上。她皮肤白,但不显得奶油那般腻,而是丝滑清爽的。锁骨的形状像翱翔的大雁,脖颈纤细修长,她轻抬下巴时,下颌线清晰,而腰后有浅浅的腰窝。

    不是衣衬人,而是人衬衣。

    她素来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特别喜欢这种露肤度高的衣服,只是可穿的场合不多,今天是特地穿来拍照的。

    余光里,她从周竟脸上看到瞬间的怔忪和惊艳。

    为防看走眼,特意多停留两秒。

    没错了。

    安媞张开手臂,落落大方地踮脚转了一圈,拨了下披散的长发,眼角眉梢成画布,笑意熏染开。

    “漂亮吧。”

    是陈述,不是疑问。

    审美是主观的,她的美是客观而绝对的,因此她能如此自信。

    她不是向他征求认可,而是展示。

    并且,她的姿态里,妩媚与纯情杂糅着,全无违和,在她身上巧妙地融合。

    周竟微微敛眉,眼中的涟漪消散,再度平静无波。

    “小心些,别走光了。”

    他去找到池塘的主人,提出想包下两条小木船到池心里拍。

    安媞等在树荫下,低着头,手指翻飞,在屏幕上打着字。

    如果开了键盘音效,一定是噼里啪啦的。

    Ann:我的天呐,周竟真的是男人吗?我怀疑他是不是单身太久,憋出什么问题了。虽然我没有勾引他的意思,但是——

    Ann:他怎么做到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让我别走光的话的?:)

    冯颖:笑死了,不然呢?他作为“长辈”,不可能说“哇,你身材好好”吧?那也太轻浮了。

    冯颖:不过,你敢说你丝毫没存那个心思?你们今天可是孤、男、寡、女哦。

    Ann:是信任。换成别的男的,要是盯着我看,我直接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她不介意穿这样的衣服,但不代表她不介意被某些恶心的目光附着。

    换成贺雁鸣,她今天就不见得会穿这套了。

    冯颖:这不就完了,你不是一早知道他这个样子嘛。莫生气,男人怪异起来,不亚于外星生物。

    安媞没有把她的猜测跟冯颖说。

    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大概是因为从小被追求得多,异性对她有没有意思,多相处几天,准能得出结论。

    但周竟不好说。

    那边,周竟已经协商好。

    主人领他们去池边,说水不深,他们可以自己撑篙划船进池塘。

    虽然对周竟的拍照技术不敢恭维,但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只好将就。

    安媞摘下一朵荷花当摆拍道具,或侧坐,或斜躺,或弯身拨水,叫他这样那样。

    塘里青蛙很多,他们被蛙声包围,偶尔有一两只跳起来,扑通一声响。

    太阳炽烤,鱼群、蝌蚪躲到荷叶下乘凉。有风起时,叶茎摇摆晃动,带动叶与花起舞。

    世界安谧祥和得像幅油画。

    安媞翻看他拍的照片,看来她调教得不错,至少有意境有氛围感了。

    她正准备夸他,忽地感觉有水滴在皮肤上。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落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滴。

    她仰头看天,这么大太阳,下雨了?

    周竟说:“快出去避雨,要下大了。”

    两人匆匆把船划出去。

    安媞蒯了一根荷叶挡雨,但雨来势太凶,到车上时,还是被浇了个透。

    她抽出几张纸巾擦水,抱怨道:“搞什么嘛,突然下雨。”

    周竟视线方触及她,旋即仓皇移开,只留半个后脑勺对着她。

    他清咳了下,不得已说:“你衣服……松开了。”

    吊带经不起剧烈运动,小半边浑圆露出来,她贴着乳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安媞脸一臊,抱臂环胸,故作镇定地说:“我也看过你的,就当是扯平了。”

    他低声道:“你是女孩子,这种事没法比。”

    “那能怎么办?难道叫你对我负责?”

    他语塞。

    车厢里沉默被她一个喷嚏打破。

    太阳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这会儿差不多小成了毛毛雨。

    周竟推门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身T恤和裤子,他常在外面奔波,车里总备着干净的换洗衣服。

    “将就一下,穿湿衣服容易着凉。”

    安媞转头看他,“你呢?”

    “我没事。”

    周竟守在车外,背对着她,站得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当过兵。

    她嗅了嗅手上的衣服,有淡淡的柔顺剂的香味。

    犹豫了下,将T恤直接兜头套上,手伸进去,摘掉吊带,再褪下牛仔短裤,换成他的。

    副驾位置狭窄,不好动作,手肘撞到门,她痛呼出声。

    他身形一动,又很快意识到此时不方便,问:“怎么了?”

    “没……”

    盛夏雨后的空气里充斥尘土的腥味,同时水汽蒸发,愈加闷热,人像新发好的包子,被架上蒸屉,由里而外的湿黏。

    周竟的心此时成了一团馅料,塞满不该有的成分。

    车停在马路边,路上没什么人,车流也少,只有各类动物吵嚷着,嬉闹着,尤以蝉与蛙最聒噪。

    为了透气,车窗降下一线,因而车里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得以传出来。

    好像能借此想象到她的动作。

    半晌,他用力地闭了下眼,驱散那些乳白的,芜杂的,该死的念头。

    安媞穿上裤子。

    裤头很大,松松垮垮的,裤腿又宽又长,感觉能塞下她两条腿。

    T恤更不用说,下摆大抵能盖过臀部,袖口几乎垂到小臂,里面空空荡荡。

    两人的体型差有了更直观的对比,她大概能估算出,他的肩宽、腰围、腿长尺寸。

    嗯,堪比男模。

    她敲两下车窗,“周叔叔,我好了。”

    周竟看见她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甚于之前。

    明明遮得严实,哪也没露,可……

    她穿的是他的衣服。

    自己贴身的布料,此时此刻,正包裹着一具美好的,年轻女孩的身体。

    他后悔不已。

    但几分钟前的他,决计预料不到,他会生出这般旖旎的想法。准确地说,前三十年都不曾有过。

    安媞扯扯领口,说:“你的尺码对我来说太大了,我穿不出去。”

    她的表情像是浑然无知无觉,他们这样,实际超出了男女正常相处的范围。

    他很想告诉她,不管怎么样,他是男人,身心健康的成年男人。

    然而说出来,恐怕会导致真正的脱轨。

    周竟的嗓音带着克制濒临崩盘的哑意:“换下来的给我,我去找老乡借吹风机。”

    安媞眨了眨眼,好似听出来什么,歪了下脑袋,发尾扫过肩头,问:“你要亲手帮我吹干吗?”

    她似有若无地加重“亲手”二字的音。

    他不答,离开的步子迈得大而快,在她眼里,无异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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