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回去后,把妆卸了,接着修图、剪视频,盯着屏幕太久,头晕乎乎的,脖颈发酸。

    她把枳实叫过来,“给本宫按按摩,把本宫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小姑娘力气小,也没有手法可言,就是东捏捏,西捶捶,“本宫?你是皇后娘娘吗?”

    “公主也能自称本宫。”

    “那我是什么?”

    “你嘛……”她想了想,说,“是小郡主。”

    “周竟呢?”

    安媞憋不住笑:“是狗奴才。”

    刚巧路过,被骂了一嘴的周竟:“……?”

    安媞把手机转过来,说:“看,我妙手回春,把你拍的残照救活了。”

    她本身底子好,不需要怎么动,只需要裁剪改构图、调色加滤镜,整组图就一下子有了夏季的鲜活的生命气息。

    会令人想到诸如清爽的青柠味的气泡水,雨后的荷叶上的露珠,抑或井水里冰镇过的熟透了的西瓜,咬下一口,满嘴爆开的甜。

    枳实探过脑袋,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头,扒拉了一下评论区,“安媞姐姐,有人叫你老婆欸。”

    周竟视线从屏幕向上移。

    枳实大惊小怪:“噫!还有叫妈妈的!”

    他的眉心微拢。

    安媞:“……咳,网友口嗨而已。”

    周竟一个不冲浪的老男人,不懂这些也正常,误会就误会了,她莫名心虚解释什么。

    她一把把手机收回来,“瞎看什么,按完没?”

    枳实撒娇:“安媞姐姐,我手酸了。”

    “行吧,奖励你一点辛苦费。手给我。”

    枳实摊开两只手,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她。

    安媞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什么,神神秘秘的,过了会儿,才放置于她柔嫩的掌心中。

    ——一粒新鲜的莲子。

    “什么嘛。”枳实要闹了,告状说,“周竟,安媞姐姐耍我!”

    周竟拎来一只塑料袋,“你安媞姐姐特意给你买的。”

    她本来想自己采莲蓬的,没成想突然下太阳雨,打乱了计划,遂作罢。

    返程路上,看见有农民在马路边摆摊卖,就买了几朵。

    枳实三百六十度大变脸,“谢谢安媞姐姐,我爱你。”

    “虚伪,”安媞嗤她,“给你买吃的你就爱我。”

    “才没有。”枳实狡辩,“我的爱深埋在心里,一般不说,太经常说的话,就不值钱了。”

    “谁告诉你的,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明确地知道你的心意。”安媞似有若无地瞟向周竟,“不反正我不喜欢只做不说那套。”

    或许是因为自知工作忙,亏欠了安媞,方惜蓉常送礼物给她,亲热地叫她媞媞,叫她宝贝,离家前,也要留一句“妈妈爱你”。

    但无论如何潦草,终归比只通过钱表达的“父爱”伟大。

    她要就要明白、坦荡的爱。

    枳实不懂成年人的弯弯绕绕、话中有话,哪听得出她的意有所指。

    周竟却将她的弦外之音实实在在地听进去了。

    安媞心思不细,不代表她傻,某些逾常的关心、照顾,她分得清来由为何。

    她已经有所觉察了。

    他没有贸然接这茬,大抵,他也是接不起的。

    安媞没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反应,知道他听得见就好。

    第二天,安媞将视频剪完上传。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点赞量就破千了。

    数据涨得快,非议随之而来。

    说她身着暴露的,质疑她立富二代人设的,还有说她是不是马上就要带货了,云云。

    安媞懒得理会,也不屑于自证什么,继续谋划下一条视频的选材。

    她拍的东西比较杂,下地摘菜、入溪摸螃蟹、上山打果子,以及一些生活日常。

    网友还是挺爱看的,一是她长得漂亮,不施粉黛不加滤镜的纯天然美,二是“富二代体验农村生活”的题材也新鲜,对比她的“清澈愚蠢”、“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他们有了优越感。

    流量不就这么滚滚而来了么。

    热度最高的那条荷花池的视频,播放量突破百万,并且还在继续涨。

    但是粉丝数量依然在四位数挣扎。

    要想把账号做起来,必然得长期输出优质内容。

    目前有一些pr联系她想谈合作,虽然周竟没有不允许她接其他商务,但现在就打广,显得急功近利,影响观感,而且找来的基本是低端小品牌,她也不缺那点钱,就推拒了。

    安媞思考着,要不要购入一些摄影设备,把画面质感提上来,一打开余额,向残酷的现实屈服了。

    她现在不是随意买CHANEL、COACH、GUCCI包包的大小姐了,而是受雇于人,一块钱都掰着花的打工仔。

    她一边“嘎嘣”“嘎嘣”地啃黄瓜,一边打开闲鱼。

    除了专柜、官网,她还有专门的代购渠道,第一次上这种二手买卖平台,看得眼花缭乱的。

    刚戳了一位个人卖家,周竟对她说:“带你见个人。”

    安媞兴致缺缺:“谁啊?财神爷还是善财童子?”

    “算是。”

    他带她去了他公司。

    上回来是晚上,没什么人,今天员工都在,来来往往,各司其职,跟在周竟身后的安媞也就不打眼了。

    安媞再次见到谢兆海。

    他穿着一件一次性无尘工作服,还是他先主动摘下口罩,和她打招呼,她方知道他是谁。

    谢兆海面色一喜,问:“安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轻抬下巴,“这你得问周竟。”

    周竟说:“我处理点事,你找小江招待她一下。”

    谢兆海说:“她去基地了,我刚好这会儿有空,加上我和安小姐也算是认识了,我来吧。”

    他这副殷勤的姿态,藏也不藏。

    “行啊。”安媞两手背在身后,上半身晃悠着,浅笑盈盈,“你尽快忙完。”

    后面这句是对周竟说的。

    现下各平台流行直播,公司也顺应大流,辟出一个部门,专门负责。他们非要老板在直播间露个面,说哪怕十分钟,坐旁边说几句话也好。

    他们好说歹说,说动他应下来。

    周竟看了眼时间,快开始了,现下也没有别的可特意叮嘱的——难道叫两人别走得太近?凭的什么资质呢?

    只得走了。

    谢兆海麻溜地把工作服脱了,他的长相和打扮是很典型的理工男类型,戴眼镜,穿POLO衫,黑色休闲裤,平白地把实际年龄衬老好几岁,然而言行上又透着一股未经社会捶打太狠的书生气。

    总而言之,是个不会令人生厌,但也不有趣的人。

    他这回带安媞去的是专门的会客室。

    她草草环视一圈。

    嗯,比周竟办公室有人味。

    “安小姐,你坐。”

    安媞收回视线,“上次不是说叫我名字就好嘛,不用这么官方,我又不是你们的客户。”

    “哦哦,好的。”

    谢兆海有些手忙脚乱,先是问她喝什么,又问:“空调会不会开得太低?要不要调高一点?”

    她说:“温度OK的。”

    无言相对半分钟,他的表情都在表达他绞尽脑汁想话题的困难,她心里不禁发笑,二十好几的男生,单纯至此。

    还是安媞先开了头:“上次你送我的草莓酒我喝完了,很好喝,谢谢。”

    “不客气,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多做点其他的,今天不知道你要来,就没提前做。”

    “好啊。”她欣然答应,“我大学选修过一节品酒课,老师还带过私藏的酒给我们尝。欸,话说,你学什么专业的?”

    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本科是农学,研究生读的是农业管理与农村发展方向的,都是在祁大。”

    “那你算是我的学长。”

    “真的吗?”

    “对,而且我也在云溪校区。”

    “好巧!”他继而感到遗憾,“可我居然对你没半点印象。”

    “除了校长和书记,没有谁全校人都认识吧。不过,”她话音一转,“我直到毕业,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谢兆海笑了,又说:“主要是我觉得,你长得很……”

    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于是换成:“有记忆点。”

    她歪了歪头,“就当你夸我了。”

    因为同为校友,共同话题立即多了起来,谢兆海就着学校奇葩制度,校园环境,校外的小吃街,一路侃侃而谈到他读研时的事。

    他们不像传统的文理科,需要发表论文和做实验,而是以实践为主,经常需要下田地,比如亲自栽种水稻。

    安媞有一项本事,不管她多么不感兴趣,哪怕早已神游天外,也可以令对方认为,她在认真聆听。

    只要适当地抛出“这样啊”“好厉害”“然后呢”此类的回答,准不会出太大差错。

    反正她闲得没事干,不介意应付应付他。

    于是,便营造出一种,相谈甚欢的氛围的假象来。

    周竟从外面推门而入,只看到表面上他们有说有笑,并不知安媞实际的敷衍。

    他尚未开口,谢兆海却已然收了声,像是讲小话被班主任抓住的学生。

    安媞抱臂坐在黑色商务风皮质沙发上,两腿叠放着,裙摆将将盖住大腿,一只足尖上翘,又落下,玩儿似的,因穿的是浅口鞋,显得脚脖子细长。

    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脚跟先行“啪嗒”一声落地,她站直,抄起茶几上的手机,“你忙完啦,那我们走吧。”

    谢兆海似是没想到,她抽离得这么干脆果断,有些愣怔,难舍,也有些失落,全写在脸上。

    他学习、工作能力强,却素来不会藏事,故而周竟常带他与客户对接,磨炼磨炼。

    但这么久过去,还是没个长进,在她面前原形毕露了。

    周竟心里五味杂陈,品不出哪种滋味占比更重,可以确定的是,第一味料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撒了。

    早到安媞刚结识贺雁鸣时。

    不断地添着味,天这么热,多方因素作用,发酵得太快。

    ——他快腐坏了。

    他定了定神,简单交代谢兆海几句工作,离开会客室。

    “安……安媞,”谢兆海叫得仓促,舌头像打了结,差点没绕过来,“下次见。”

    “再见。”

    安媞跟在周竟后面,优哉游哉地甩着胳膊,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忽然停住脚步。

    她险些撞上他,她见识过他的背肌,第一反应是庆幸鼻子没遭灾,接着才问:“你干吗?”

    “安媞。”

    周竟叫她的名字,虽然他一贯连名带姓叫她,但此严肃口吻一出,她就知道,他要摆大道理了。

    她可不稀罕听,试图嬉皮笑脸地带过去:“之前不是还叫‘媞媞’吗?又变成‘安媞’啦?”

    “如果你想玩,我不反对,毕竟这是你的自由,我不能以所谓的长辈身份限制你,”他沉下一口气,说,“但谢兆海跟了我两年,他心思很浅,我不希望他被人欺耍感情。”

    安媞的笑容渐渐消融,像是难以置信:“谁?我?”

    他不正面回答,是不想把话说得更重更难听。

    她猜到了。

    “我耍他什么了?”

    周竟避重就轻:“你心里清楚。”

    她一时气上头,口不择言:“难道我对他笑,跟他聊几句天,就是勾引他?周竟,你就这么想我?我在你眼里,是站街卖笑的娼妓吗?”

    他闻言蹙眉,“你别歪曲我的意思。”

    她脸色彻底冰寒,“那你什么意思,我给你机会,你最好说清楚。”

    “你有受异性欢迎的资本,无论是贺雁鸣,还是你那个大学同学陈冯午,你应当看得出来,谢兆海也对你产生了好感……”

    安媞打断他:“别铺垫这么长,你不是在写八百字大作文。”

    周竟从来不知道,和一个年轻女孩打交道这样费心力。

    语言成了天平上的砝码,多一分,少一厘,皆会有失偏颇。何况,另一端的她,他估不准重量。

    他努力拼凑着合适的搭配。

    “算了,你别说了。”她丧失耐心,“反正你再怎么解释,你刚刚那一段话造成了伤害是事实,对我,也对我们的关系。”

    他的眸色在阳光下很浅,却依然望不见底,像冰川裂缝的海水,具有超脱世俗的美,以及,万丈深渊的窒息感。

    安媞突然恨极他这副模样。

    她指着他的脚底,咬牙切齿:“站这儿,别跟上来。”

    话音一落,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带着怒气的缘故,每一步都恨不得踢开地面的尘土,扬他个灰头土脸。

    周竟自然不能由着她,“你不认识路,你要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听到你的声音,离我远点,不然你别怪我动粗。”

    他皮糙肉厚,怕什么也不可能怕她的花拳绣腿,但担心拉扯之下,会伤及她。

    到底停下了跟随的步伐,目送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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