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叫到一块儿,连周书记也特意赶来了。

    李师傅那不成器的儿子是哥欺软怕硬的主,这会儿闷着头不作声,是他母亲在那一个劲地解释。

    “既然已经答应给你们报酬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她们?你看看,把人家的腿弄成什么样了?”

    男人不服气:“我没碰她,是她自己摔的。”

    “你不用狡辩,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了解了。有录音证据,你出言不逊,人家完全可以告你。”

    “她想告就去告,有钱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吗?”

    任雨竹好笑:“真是恶人先告状,到底谁欺负谁?”

    “你们仗势欺人还不让人说了?”

    周书记拍着桌子,愤怒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推卸责任呢?镇上挂的横幅,‘讲文明,树新风’那几个大字你看不见吗?这件事传到网上去,丢的是整个宜江的脸,到时候讲我们宜江人没素质,野蛮,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李师傅妻子慌了,忙说:“是我管教无方,我们跟安小姐道歉。”

    她推了把儿子,催促:“快点。”

    一直没作声的安媞说:“道个歉就能了事了吗?我心里受的气,脚受的伤,就能一笔勾销吗?”

    “是该赔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负责调解的人问,“那么,安小姐,你看多少合适?”

    “视频照发,20%没有了,还是按最开始谈好的给。”

    她指指男人,“另外,这个人,手写不少于一页道歉书,贴在镇公告栏上,三个月内不能撕,不过分吧。”

    男人一听,神色瞬间变了,但迫于压力,忍着没有发作。

    安媞又开口道:“不仅要给我们道歉,还要跟李师傅道歉。”

    听刘露霏说,这人自小因父亲的残疾,没少受欺负,母亲便対他溺爱有加,导致他野性难驯,没少闯祸。

    李师傅靠着手艺养家糊口,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她无意拯救谁,匡扶谁,但这个教训,她必须叫他咽下去。

    事情就这么协商完毕。

    视频还差一点收尾,任雨竹一个人去拍就行了。

    周竟架起安媞胳膊,扶她离开。

    折腾了一上午,她说饿了,想吃他做的菜。

    刚刚还是冷静强势的女强人模样,这会又撒起娇来了。

    “安小姐,原来你有两副面孔呢。”

    “见人说人话,我难道还要给伤害我的人好脸色看?”

    出了办公室,周竟干脆在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吧。”

    “不担心被人说讨新媳妇啦?”

    “估计早就传开了,虱子多了不愁。”

    安媞捶他,“什么意思,说我是虱子?”

    他揶揄:“是母狮子。”

    “你好烦啊。”她爬上他的背,“嗷呜”了一声,“我要是母狮子,我就咬死你。”

    到了车边,周竟放她落地,她单脚蹦跳着上车。

    没了外人在场,他们方能敞开心扉说话。

    ——独属于情人之间的话。

    “其实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周竟习惯充当“顶梁柱”的角色,强撑着,并不显山露水,心里却在后怕,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我没想到,你会碰到这种事。”

    安媞叹道:“林子大了,什么奇葩都有。人啊,就是喜欢自讨苦吃,我在家吃喝玩乐不好吗?”

    他尚未开口,她抢白:“我就是想想,开始了的事我不会说不干就不干。”

    “你急于向我解释做什么?”

    “因为你总爱跟我扯一堆大道理。”她两手掐住他的脸,“有时候我吐槽、埋怨、耍性子,只是需要一个负面情绪的倾泻出口。”

    周竟垂眸看着变形的自己,“也包括你现在捏我吗?”

    “没错,我在转嫁怒火到你身上。但是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话题转得太快,他像被投进水里的球,沉了两秒,才浮出水面。

    接着,安媞咬了下他的下唇。

    没用力,更像婴儿用新长出的乳牙试探性地咬东西。

    怒也可以变成欲。

    泼天的火燃烧殆尽余下的灰烬,又催生土壤长出新芽。

    周竟扣住她的后脑勺,想加深这个吻,眼一抬,看到周书记他们从外面走过。

    立马松开她,坐直了。

    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乜了乜,笑出声。

    周竟载他们回周家村,顺便道谢。

    周书记说:“嗐,谢什么,小安之前为宜江做了那么多事,我们护着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刘露霏附和:“是呀,我们镇的旅游越搞越好,小安功不可没。”

    周书记又问道:“周竟,你和小安现在在处对象是吧?”

    都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周竟“嗯”了声。

    “那小安就是周家村的人了,在外面受了委屈,我这个当书记的,不得为她主持公道啊?”

    周书记转而对安媞说:“小安,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有事尽管找我和小刘。”

    安媞笑着应:“好嘞,谢谢周书记。”

    周书记欣慰道:“挺好,周竟终于是有媳妇的人了。不是全面放开二胎了嘛,你们努把力,趁着年轻,争取三年内抱俩,响应国家号召。”

    刘露霏“噗”地笑了,“您也太着急了吧,他们还没结婚办酒呢。”

    周竟难得开玩笑:“您千万别催,把人吓跑了,我怎么办。”

    刘露霏帮腔:“就是,您这搞得像拐骗良家妇女来村里似的,小安才刚毕业呢。”

    “是是是。”周书记连连点头,“年轻人还是得以事业为重哈,共同建设美好新农村。”

    “小安可没说过要留在宜江。”

    “嘿,你这个小刘,跟我唱反调唱上瘾了是吧。”

    安媞听得忍俊不禁,也大致猜到,他们一唱一和的,是为了帮她放松心情。

    下了车,周竟临时担任她的人形拄拐,扶着她挪回家。

    徐丽芬见状,关心道:“诶哟,小媞,你这是咋弄的?严重不?”

    “不小心摔的,休养几天就好了。”

    “正好,之前周莉送来的猪蹄还没吃完,我炖点给你补补。”

    “奶奶,没事,没伤到骨头的。”

    “我那还有瓶专治跌打肿伤的药油,很管用的,你先坐着,待会让小竟给你搽点。”

    徐丽芬忙活去了。

    枳实在屋里听到说话声,抛弃电视,扑到安媞怀中,一拱一拱的,“安媞姐姐,我想死你了。”

    “得了吧你,我前几天还跟你一块儿吃饭。”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十几个秋没见了。”

    安媞用力揉她脑袋,“就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

    “不不不,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爱的。”

    枳实跑去给她倒茶,洗水果,还帮她把手机充上电,笑嘻嘻地问:“安媞姐姐,满意吗?”

    安媞心里生出一阵暖意,肌理、骨头、灵魂,处处得到浸润,强烈得眼眶泛酸。

    她“嗯”了声。

    任雨竹拍完最后一点,安媞叫她来吃饭,顺便聊剪辑的事,晚饭后,再让她开自己的车回民宿。

    晚上,周竟叩响安媞的房门。

    “进。”

    她斜躺在床上玩手机,歪着脑袋看他,“大晚上的,来女生房间不太好吧周叔叔。”

    “给你抹药油。”他一本正经地问,“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不想动,”不知她是犯懒还是存心的,把脚抻直,“你涂吧。”

    周竟坐下,眼垂下来,掌心覆在她的脚腕处,轻轻揉按着,使药油更好地被吸收。

    她放了手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问:“怎么了?”

    安媞说:“我以为你会跟我说什么。”

    “嗯?”

    “感觉你今天的状态有点怪怪的。你还在生气吗?但事情已经解决完了,我又不知道你气什么。”

    周竟收了动作,用纸擦手,“没有。”

    她忍不住问:“那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憋死人了你。”

    他把她抱到腿上,“小刘的话点醒我了,我知道你不会定居宜江,我也离不开这里,我们以后呢?”

    她不以为意:“又没多远,大不了今天你找我,明天我找你呗。”

    “假如你下次在祁州碰到这种事,我没办法立刻赶到你的身边;假如我们同时忙起来,即使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也可能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然后呢?你想分手?”

    “不分。”他想也没想,斩钉截铁,“我还在思考最优解决办法。”

    “只要不分手,别的事都是次要。”

    周竟反而疑惑:“你这么相信,我们的感情不会因为异地恋产生裂痕?”

    “就算同在祁州,你能保证你说的那些情况不会发生?”

    她把他问住了。

    安媞继续道:“还有,我不会让工作、事业占据我大半人生。不是因为恋爱脑,我只是想享受生活。你如果没空,我可以找你。所以你说的忙起来见不到面,不存在的。”

    他笑了,“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过于杞人忧天了。”

    “你还有什么想谈的?结婚?生孩子?我明确告诉你,我目前不考虑。”

    “我知道,我曾和你说的,你想飞就飞,想留就留,现在,未来,依然作数——只要不分手。”

    “行,就此结案。”

    她盖棺定论,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周叔叔,人想太多会变老变丑的。”

    “坦然说,我成年后,就失去任性妄为的权利了。”

    似乎也没有哪天,只为自己而活。

    先行考虑身边人,考虑家人,成了一种思维定势,无法悖逆。

    即使今天在气头上,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动手打人,不能把事态引到不利于他们的方向。

    理智于当时的他,是一种桎梏、束缚。

    然而摆脱不了。

    安媞偷师他那套按手心的法子,帮他放松。

    “人各有活法,我俩的性格正好互补,不也挺好的么?”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鼻尖蹭了蹭,圈着她的腰,“当初,安总送你来宜江,本意是让我教你,结果却是我从你身上学到许多。”

    “呀,我这么厉害,竟然能让堂堂周总向我学习?”

    “我也不明白,也许,从决心爱你的那刻起,我就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

    血泪、颠覆、权力,都在为建立隶属于你的王朝而服务。

    他是你忠贞不渝的臣民。

    两人接起吻来。

    没有任何言语能代替肌肤相亲所表达的情感。

    周竟在探她的舌尖,唾液拉成丝,纠缠着,连绵不断。

    像闯入一场冒险,彼此成了生死之交,命甘愿交付到对方手上。

    安媞跨开了腿,抵着他的额喘息,眼底泛着水光,轻声问:“带那个了吗?”

    “去我房里。”

    他托着她的臀,刚转过身,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

    安媞猝不及防被吓到,推开他,从他身上滑下去,差点别到伤脚。

    她掐他一把,“你没关门啊?”

    “关了,可能没关严。”

    这下尴尬了。

    枳实冲他们喊道:“你们居然背着我谈恋爱!谈恋爱就算了,还打扰小孩睡觉!”

    安媞讪讪地笑,说:“抱歉啊枳实,我们没想故意不告诉你,打算这两天找机会告诉你的。”

    枳实忽然一百八十度换了一副神情,“嘿嘿”地笑,“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在一起,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婶婶了哇?”

    周竟把她提溜起来,“回房间睡你的觉。”

    “我不要。”枳实拼命蹬着小短腿,“你就是想独占安媞姐姐,让她给你生宝宝。”

    安媞差点被口水呛到。

    周竟蹙眉,“谁教你的?”

    “哼,你们男人女人一起睡觉,不就是为了生宝宝吗?”

    “不是,”安媞笑死了,“周竟,你先放开她。”

    枳实一落地,立马躲到她背后。

    这个有眼力见的小不点,似乎已经发现制衡周竟的法宝了。

    “安媞姐姐,你别生宝宝。”

    安媞故意逗她:“你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吗?”

    “想啊。”枳实犹豫了会儿,又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呀?”

    “他们说生宝宝很痛很痛的,跟快死了一样,我怕你哭。”

    安媞愣了一下。

    她以为小姑娘担心争宠。

    不曾想,是这个原因。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但我现在就想哭了,怎么办?”

    枳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不要哭。”

    安媞缓了缓,说:“枳实,或许将来我们会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前提是,我们都能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但你没长大,我也没长大,所以我们暂时不会生,知道吗?”

    枳实点头,“噢,我知道了。”

    周竟唤她:“好了,枳实,该睡了。”

    她看了眼安媞,还是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他把枳实送回房间,出来碰到徐丽芬。

    她没过问什么,只说:“小媞是个好女孩,你千万别做对不起她的事,否则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俨然是刚才听到了一些。

    周竟低声说:“妈,此生我绝不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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