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公堂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拓写了“明镜高悬”的赤木大牌匾，墙体正中是朝日图，两侧分立“肃静”“回避”字样的立牌，尽显庄正严明。
县太爷端坐在公案前，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跪伏在堂下的纤弱女子。
惊堂木一拍！
县太爷质问道：“岳满盈，你为何杀害祁连英，还不从实招来！”
岳满盈瑟缩一震，勉强稳住心神。
是了。做戏要做全，县太爷唯有这般厉声厉色，等下宣判时才不会叫人疑心是在偏袒自己。
她答道：“回大人，死者祁连英是民妇的婿伯，自民妇嫁入祁家，便对民妇有不轨之心，民妇不堪其扰，故而一时激愤失手。”
县太爷问：“你是如何杀害他的。”
脑中再度回忆起祁连英胸口汩汩冒出鲜血的场景。
不要再想了。
岳满盈这样告诫自己，她抽离情绪，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简短描述，声音微抖。
“民妇是趁祁连英不备，将剪刀插在了他的胸口。”
县太爷问：“可有同谋？”
“都是民妇一人所为。”
她此刻若肯抬头，便不难窥见到县令和主簿在听到她一力承担罪责后，那意味深长的对视。可惜人被猪油蒙心时，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真相。
县太爷声音缓和稍许：“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辩驳？”
岳满盈干脆对答：“民妇认罪。”
不妨事，岳满盈心中喃喃，夫君早与县令商议好了，今日她来认罪，只会判个流放的刑罚，不会要了她的命，到时买通监刑官吏，夫君自有一番计较带她平安归来。
岳满盈原是风陵县岳永安员外家的千金，两年前才嫁到福阳县祁家。
两地相隔不远，祖辈又是旧识。当年议亲时，尽管祁家早已没落，岳老员外看中祁二郎学识渊博，断定此子将来必有作为，做主依照旧约，将岳满盈许配二郎祁连度，恐他们生活辛苦，还陪嫁了不少财帛。
祁连度靠丰厚的嫁妆再度起家，有了盘缠余银，今年首次入京赶考，不负岳丈厚望，得中举人。
这本是喜事一桩，自喜讯传来，家里的门槛几乎都要被恭贺的人踏破，只是宴庆还未待张罗起来，祁家竟摊上了命案官司。
祁连度的兄长祁连英。
在府内花厅被杀了。
岳满盈研读过状纸，尽管心惊，依然规规矩矩地画押捺印。还没意识到此举会让自己坠入怎样的万丈深渊。
状纸上呈，县太爷冷肃道：“人犯岳满盈杀害夫兄，判处下月初一午时问斩！”
岳满盈不可置信地看向县令。
“啪！”惊堂木再度震响。
“退堂！”
明月皎皎，低悬于空，纱帐般的烟云笼罩在四周。马蹄疾奔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女子身着褐色麻布短打，风尘仆仆地停驾在风陵县岳府门口，翻身下马。
“是我！”女子摘下头巾，向守门的仆从急道，“快带我见少爷！小姐出了大事！”
“云昭姑娘！”
尽管已随岳满盈离家两年整，云昭从前的威望还在，仆从只在见到她第一眼时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立刻掌灯，小跑着将其引到了岳峰的庭院内。
“大少爷！云昭姑娘回来了！”
屋内烛影绰绰，听见禀告，里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房门推开个缝隙，云昭等不及扑上前。
“少爷！小姐不好了！”
岳峰撑着手臂接住云昭，随即却向后退开两步，与之拉出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与此同时，门里走出来一位身段妖冶的姑娘，穿着清凉，倚在门框边懒散地抻了抻脖子，看清来人后神色讶然，又见此刻两人肌肤相触，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来。
云昭如同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
她松开岳峰的手臂站直，默然将二人打量一番，心里已有了几分概念。
“深夜打搅，是云昭失礼。”她声音冷下来，拱手只论公事，“但事关小姐生死，不敢延误，还请少爷和少夫人见谅。”
面前二人都因这称呼面露窘迫，不待他们恢复如常，云昭接着说道：“满盈小姐被姑爷陷害，身入死牢，下月初一便要问斩了。”
“什么！”
满院子的人皆是惊惧难当。
岳峰道：“你仔细说。”
身旁的姑娘已经回屋取了长衫，披在岳峰身上。
云昭道：“前日祁连度归家，不知与祁连英发生了什么争执，竟将剪刀刺入祁连英的胸膛，致使其失血过多而死。而后祁连度利用小姐的情谊，诱使小姐顶罪，小姐竟也信了他的鬼话，在公堂上认了罪，画了押。”
这说法更惊得人说不出话。
岳峰气骂道：“混账蠢材！嫁了人便患上失心疯了不成。”
缓了缓又问：我父亲知道吗？”
“还不知道。福阳县令一宣判，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你了。”
旁边的姑娘作势叹息道：“他老人家近来劳心伤神，好不容易今日睡得早些，竟出这样的事，少不了又要将他折腾起来了。”
少爷毕竟只是少爷，当不起家，这是在场几位都心知肚明的事。寻常事，有府内人捧着叫他拿主意，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麻烦官司，他自己也不敢托大。
岳峰对云昭说：“随我去见父亲。”
见身旁的姑娘紧随其后，岳峰又缓声吩咐道，“云梦，我今晚大概不回了，你先歇下吧。”
云梦瞪着眼睛不答应：“我从前也侍奉过小姐好多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安心。这里与父亲那边左不过跨个庭院，你带着我，我不打搅你们就是。”
于是三人一起赶到岳老员外的院中。
云梦在门外守着，云昭将刚才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向老员外复述了一遍，随即也退了出去，屋内只有岳永安父子在长谈。
深夜，凉风习习，鬓角处的发丝随风舞动，云昭尽数将其拨弄到耳后，她望着天上那颗硕大的圆月，心头浮上久违的迷茫，看不清前路漫漫，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从前以为嫁得良婿便能一生无忧，却眼见小姐因此身陷囹圄，从前以为少爷总与其他薄情男子不同，可堪托付，却也在自己离府后投入了旁人的温柔乡。
“你干什么去？”云梦在身后叫住她。
云昭转身：“我的事做完了，当然要回房休息去。”
她想了想，忽然笑着揶揄道：“还是说你一跃成了少夫人，容不下从前的姐妹，将我的床铺扣收了回去？”
云梦“啐”了一声：“你这是恨上我了，非得用这么难听的话来刺我，我是哪门子的少夫人？等真正的少夫人过了门，听到这种风言风语，还不扒了我的皮！”
“那你现是什么身份？”云昭问。
“通房？侍妾？”
云梦不情不愿道：“侍妾。”
云昭点点头：“也好，好歹是挣上了半个主子，少爷性子好，伺候他一个，总比伺候一大家子强得多。”
说完她敷衍着笑笑：“恭喜啊。”
云梦道：“阴阳怪气！我做了侍妾是我的事，又没有拦你的路，你嫁不得少爷，朝我发作算什么本事。”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她拉着云昭离门更远了些：“再说少爷的婚期定在明年，你若能赶在正经少夫人过门前回府，凭你和少爷的情分，难道他会不肯将你纳进门吗。”
云昭拂开云梦的手，语调不算好，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句句肺腑，你怎么会疑心我是怕你挡我的路。”
云梦道：“我知道你也想跟少爷，见我在少爷房里，吃醋了是不是？”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你爱在这儿当望夫石，我可不愿意，骑了一天的马累着呢，回屋了。”云昭说完背身朝前走，留得云梦在原地独自吹风。
岳满盈的院里如今荒凉不少，即便不缺人打理，毕竟没有主子居住，少了排面，气场总与别的院子不同。
云昭回了原先居住的下人房。
她是岳满盈的丫鬟，但在岳满盈出嫁之前并不贴身伺候，平日里都是同十来个姐妹挤着通铺睡，就比如云梦，先前就睡在她旁边，两年过去了，人事转变，也不知那间房里如今还剩下几个人。
打开门，房间内的陈设都没变，却宽敞不少，看铺盖行李的摆放，她知道今晚睡在这儿一定不会拥挤了。
云昭这才注意到正在桌边做着针线活的姑娘：“云香？”
云香闻声揉揉眼睛，回过头，然后呆愣愣地站起身道：“云昭！”
“你回来了！小姐也回来了吗？”
云昭被拉着坐过去，含糊道：“小姐遇上些麻烦事，我回来向老爷报个信儿。”
云香点点头，很自然地扯了两句闲话：“当初说好你给小姐陪嫁，等小姐生下个孩子就可以放你回府，哪成想过了两年，小姐的肚子还没动静，你也还在祁府陷着。”
“这两年一切都好吗？”
见云香不问岳满盈的麻烦事，云昭暗松了口气。
这便是云香的好处了，从来不多听多问多看，但若有什么事要分享给她，她也最守得住秘密。虽说岳满盈这麻烦早晚要传得人尽皆知，但云昭想，不要从自己这里传得太广，好像自己背地里编排主子一样。
“都好。”云昭拉过云香的刺绣，“只是夫家不比自家自在，更劳心神一些。”
这会儿注意力放在了那绣样上：“这是在秀鸳鸯？”
云香轻轻“嗯”了一句。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
“是要做个荷包，家里替我许了人家，过完年，我的身契到期，就该成婚了。”
云昭张了张口，惊讶到失音，缓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你见过那人了吗，如何？”
云香微皱眉，斟酌道：“他有些木讷，话很少，但似乎性子很温和，是城南街口做灯笼的那家人，我母亲很满意他的条件，不富贵，却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人口简单，我嫁过去大概不会受苦。”
“那是很好了。”云昭恭喜道。
这样的时刻，她照例是该恭喜的，可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知在恭喜什么，何喜之有。她们这样的人，前半生为奴为婢，仰人鼻息，后半生嫁做人妇，生硬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相夫教子。
何喜之有。
但世人都说这是喜事，她又不癫，何苦坏了人的兴致。
“你呢？”云香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从前你想做少爷的姨娘，现在……”
县太爷端坐在公案前，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跪伏在堂下的纤弱女子。
惊堂木一拍！
县太爷质问道：“岳满盈，你为何杀害祁连英，还不从实招来！”
岳满盈瑟缩一震，勉强稳住心神。
是了。做戏要做全，县太爷唯有这般厉声厉色，等下宣判时才不会叫人疑心是在偏袒自己。
她答道：“回大人，死者祁连英是民妇的婿伯，自民妇嫁入祁家，便对民妇有不轨之心，民妇不堪其扰，故而一时激愤失手。”
县太爷问：“你是如何杀害他的。”
脑中再度回忆起祁连英胸口汩汩冒出鲜血的场景。
不要再想了。
岳满盈这样告诫自己，她抽离情绪，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简短描述，声音微抖。
“民妇是趁祁连英不备，将剪刀插在了他的胸口。”
县太爷问：“可有同谋？”
“都是民妇一人所为。”
她此刻若肯抬头，便不难窥见到县令和主簿在听到她一力承担罪责后，那意味深长的对视。可惜人被猪油蒙心时，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真相。
县太爷声音缓和稍许：“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辩驳？”
岳满盈干脆对答：“民妇认罪。”
不妨事，岳满盈心中喃喃，夫君早与县令商议好了，今日她来认罪，只会判个流放的刑罚，不会要了她的命，到时买通监刑官吏，夫君自有一番计较带她平安归来。
岳满盈原是风陵县岳永安员外家的千金，两年前才嫁到福阳县祁家。
两地相隔不远，祖辈又是旧识。当年议亲时，尽管祁家早已没落，岳老员外看中祁二郎学识渊博，断定此子将来必有作为，做主依照旧约，将岳满盈许配二郎祁连度，恐他们生活辛苦，还陪嫁了不少财帛。
祁连度靠丰厚的嫁妆再度起家，有了盘缠余银，今年首次入京赶考，不负岳丈厚望，得中举人。
这本是喜事一桩，自喜讯传来，家里的门槛几乎都要被恭贺的人踏破，只是宴庆还未待张罗起来，祁家竟摊上了命案官司。
祁连度的兄长祁连英。
在府内花厅被杀了。
岳满盈研读过状纸，尽管心惊，依然规规矩矩地画押捺印。还没意识到此举会让自己坠入怎样的万丈深渊。
状纸上呈，县太爷冷肃道：“人犯岳满盈杀害夫兄，判处下月初一午时问斩！”
岳满盈不可置信地看向县令。
“啪！”惊堂木再度震响。
“退堂！”
明月皎皎，低悬于空，纱帐般的烟云笼罩在四周。马蹄疾奔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女子身着褐色麻布短打，风尘仆仆地停驾在风陵县岳府门口，翻身下马。
“是我！”女子摘下头巾，向守门的仆从急道，“快带我见少爷！小姐出了大事！”
“云昭姑娘！”
尽管已随岳满盈离家两年整，云昭从前的威望还在，仆从只在见到她第一眼时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立刻掌灯，小跑着将其引到了岳峰的庭院内。
“大少爷！云昭姑娘回来了！”
屋内烛影绰绰，听见禀告，里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房门推开个缝隙，云昭等不及扑上前。
“少爷！小姐不好了！”
岳峰撑着手臂接住云昭，随即却向后退开两步，与之拉出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与此同时，门里走出来一位身段妖冶的姑娘，穿着清凉，倚在门框边懒散地抻了抻脖子，看清来人后神色讶然，又见此刻两人肌肤相触，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来。
云昭如同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
她松开岳峰的手臂站直，默然将二人打量一番，心里已有了几分概念。
“深夜打搅，是云昭失礼。”她声音冷下来，拱手只论公事，“但事关小姐生死，不敢延误，还请少爷和少夫人见谅。”
面前二人都因这称呼面露窘迫，不待他们恢复如常，云昭接着说道：“满盈小姐被姑爷陷害，身入死牢，下月初一便要问斩了。”
“什么！”
满院子的人皆是惊惧难当。
岳峰道：“你仔细说。”
身旁的姑娘已经回屋取了长衫，披在岳峰身上。
云昭道：“前日祁连度归家，不知与祁连英发生了什么争执，竟将剪刀刺入祁连英的胸膛，致使其失血过多而死。而后祁连度利用小姐的情谊，诱使小姐顶罪，小姐竟也信了他的鬼话，在公堂上认了罪，画了押。”
这说法更惊得人说不出话。
岳峰气骂道：“混账蠢材！嫁了人便患上失心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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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知道。福阳县令一宣判，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你了。”
旁边的姑娘作势叹息道：“他老人家近来劳心伤神，好不容易今日睡得早些，竟出这样的事，少不了又要将他折腾起来了。”
少爷毕竟只是少爷，当不起家，这是在场几位都心知肚明的事。寻常事，有府内人捧着叫他拿主意，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麻烦官司，他自己也不敢托大。
岳峰对云昭说：“随我去见父亲。”
见身旁的姑娘紧随其后，岳峰又缓声吩咐道，“云梦，我今晚大概不回了，你先歇下吧。”
云梦瞪着眼睛不答应：“我从前也侍奉过小姐好多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安心。这里与父亲那边左不过跨个庭院，你带着我，我不打搅你们就是。”
于是三人一起赶到岳老员外的院中。
云梦在门外守着，云昭将刚才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向老员外复述了一遍，随即也退了出去，屋内只有岳永安父子在长谈。
深夜，凉风习习，鬓角处的发丝随风舞动，云昭尽数将其拨弄到耳后，她望着天上那颗硕大的圆月，心头浮上久违的迷茫，看不清前路漫漫，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从前以为嫁得良婿便能一生无忧，却眼见小姐因此身陷囹圄，从前以为少爷总与其他薄情男子不同，可堪托付，却也在自己离府后投入了旁人的温柔乡。
“你干什么去？”云梦在身后叫住她。
云昭转身：“我的事做完了，当然要回房休息去。”
她想了想，忽然笑着揶揄道：“还是说你一跃成了少夫人，容不下从前的姐妹，将我的床铺扣收了回去？”
云梦“啐”了一声：“你这是恨上我了，非得用这么难听的话来刺我，我是哪门子的少夫人？等真正的少夫人过了门，听到这种风言风语，还不扒了我的皮！”
“那你现是什么身份？”云昭问。
“通房？侍妾？”
云梦不情不愿道：“侍妾。”
云昭点点头：“也好，好歹是挣上了半个主子，少爷性子好，伺候他一个，总比伺候一大家子强得多。”
说完她敷衍着笑笑：“恭喜啊。”
云梦道：“阴阳怪气！我做了侍妾是我的事，又没有拦你的路，你嫁不得少爷，朝我发作算什么本事。”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她拉着云昭离门更远了些：“再说少爷的婚期定在明年，你若能赶在正经少夫人过门前回府，凭你和少爷的情分，难道他会不肯将你纳进门吗。”
云昭拂开云梦的手，语调不算好，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句句肺腑，你怎么会疑心我是怕你挡我的路。”
云梦道：“我知道你也想跟少爷，见我在少爷房里，吃醋了是不是？”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你爱在这儿当望夫石，我可不愿意，骑了一天的马累着呢，回屋了。”云昭说完背身朝前走，留得云梦在原地独自吹风。
岳满盈的院里如今荒凉不少，即便不缺人打理，毕竟没有主子居住，少了排面，气场总与别的院子不同。
云昭回了原先居住的下人房。
她是岳满盈的丫鬟，但在岳满盈出嫁之前并不贴身伺候，平日里都是同十来个姐妹挤着通铺睡，就比如云梦，先前就睡在她旁边，两年过去了，人事转变，也不知那间房里如今还剩下几个人。
打开门，房间内的陈设都没变，却宽敞不少，看铺盖行李的摆放，她知道今晚睡在这儿一定不会拥挤了。
云昭这才注意到正在桌边做着针线活的姑娘：“云香？”
云香闻声揉揉眼睛，回过头，然后呆愣愣地站起身道：“云昭！”
“你回来了！小姐也回来了吗？”
云昭被拉着坐过去，含糊道：“小姐遇上些麻烦事，我回来向老爷报个信儿。”
云香点点头，很自然地扯了两句闲话：“当初说好你给小姐陪嫁，等小姐生下个孩子就可以放你回府，哪成想过了两年，小姐的肚子还没动静，你也还在祁府陷着。”
“这两年一切都好吗？”
见云香不问岳满盈的麻烦事，云昭暗松了口气。
这便是云香的好处了，从来不多听多问多看，但若有什么事要分享给她，她也最守得住秘密。虽说岳满盈这麻烦早晚要传得人尽皆知，但云昭想，不要从自己这里传得太广，好像自己背地里编排主子一样。
“都好。”云昭拉过云香的刺绣，“只是夫家不比自家自在，更劳心神一些。”
这会儿注意力放在了那绣样上：“这是在秀鸳鸯？”
云香轻轻“嗯”了一句。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
“是要做个荷包，家里替我许了人家，过完年，我的身契到期，就该成婚了。”
云昭张了张口，惊讶到失音，缓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你见过那人了吗，如何？”
云香微皱眉，斟酌道：“他有些木讷，话很少，但似乎性子很温和，是城南街口做灯笼的那家人，我母亲很满意他的条件，不富贵，却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人口简单，我嫁过去大概不会受苦。”
“那是很好了。”云昭恭喜道。
这样的时刻，她照例是该恭喜的，可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知在恭喜什么，何喜之有。她们这样的人，前半生为奴为婢，仰人鼻息，后半生嫁做人妇，生硬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相夫教子。
何喜之有。
但世人都说这是喜事，她又不癫，何苦坏了人的兴致。
“你呢？”云香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从前你想做少爷的姨娘，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