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都雅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想法,对着嘉宾堂里的所有人说道:“诸位自便。孤身为国主,政务繁忙,恕不奉陪。”

    幽葩随着她这么多年,知道她的心思,走到陈洗砚和幼青的身边,轻声道:“我们国主有请,二位随我来。”

    宣室之中,小榻的两侧半人高的博山炉中散发出阵阵缥缈的烟气,围着小室四方的石壁上面画着敛春台十二仙的壁画。

    陈洗砚与幼青被领着坐在白灰壁柱旁,两人面前的小几上面放着小食,幼青拿起了其中的一块花饼尝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偏甜了一些,连忙放下了。

    一道视线像是黏在她的手上一样,盯得她心里痒痒的,抬起头来果然是陈洗砚似笑非笑地眼神。似乎是觉得她忌口的东西有些太多了吧,这个时候,屏风后面传出一声轻咳。

    郑都雅开口道:“两位便是将伤害我弟弟的逃犯抓回来的人么?这下子可要感谢你们了,灵犀界果然多是能人异士呢。孤现在有一个请求,还望二位答应。”

    这话说的倒是诚恳无比,但是郑都雅说话的时候,门外那些金铁撞动剑鞘的声音倒是十分明显,众人的呼吸声随着烛火一跳一跳的,外面明显是聚集了很多人。

    陈洗砚冷笑一声道:“国主倒是个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性子,我们在莲叶春池前面挡住逃犯的事情传出去,只怕还是有许多人成事想要我们来帮衬着的吧。”

    宫中的铜壶夜漏不停地滴落着,现在是秋天夜里也有霜了,水珠落下去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一点。他这么说着,郑都雅想到了自己目前这个失了十二旒冠冕、右大臣久久未归的现状,声音中也不免透露出一丝凄凉。

    “现在是右大臣即将要带回橘枝子女的时候,但是花疫严重,回到王成德路上或许会有人阻拦,还望两位能负责接应一二,等到他们安全回宫之后我必定有重赏。”

    根据春舆全图的指示,接下来的一块碎片就在虹霓国,去接应右大臣和那些橘枝子女,也不必被困在深宫之中,反而是两人出去打探消息的好时候。

    幼青于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着郑都雅所在的屏风处盈盈一拜,轻声道:“陛下所说之事我们答应下来了,请问右大臣归来之时要经过哪些城镇呢?”

    屏风后面飞出了一只机关鸟,那个带着苍凉之意的女声说道:“隔墙有耳,这只机关鸟上面写的就是右大臣他们途经的那些地方。”

    最近花疫严重,若是右大臣一行人被朝中的老臣以身上可能被秋气侵袭了为由挡再城门之外,那麻烦可就大了。郑都雅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现在除了王城哪里都不安全,那些吸收秋气所用的宝塔大部分都出现裂痕或者是坍塌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那些老臣虽然事情多,可是花疫是危害到他们自身利益的事情,总不至于这么不明事理。眼前的事情渐渐像迷雾一样,蒙住人的眼睛了。

    陈洗砚看着眼前的那一只机关鸟,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物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兕之上五国传令的东西都各不相同,机关鸟微微翕动的喙、鸟身上面嵌着的绿宝石、那看起来有些木然的眼睛,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样事物,但是也说不好......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原本停在手上的机关鸟站立不稳,朝着地上直直地坠落下去,一声娇叱将他从梦中拉了出来,幼青用手托住了那一只机关鸟,才没让它落到地上去。

    御前失仪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的声音轻轻的:“你又在走神了吗?这可不是在敛春台上面,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可是要赔的。”

    幼青捧住了手上的那一只机关鸟,拉着依然沉浸在方才见到机关鸟全貌的他,走到了嘉宾殿的前院,那些术士和医者还聚集在地上碎掉的珊瑚前面,希望能在国主面前证明自己,倒真是各显神通,用浆糊将那些碎块粘起来的都有。

    方才机关鸟上面的那些信息幼青都看过一遍了,大概已经知道要向什么地方去。

    郑都雅特许的他们可以在王宫中行走,于是她便拉着陈洗砚的手,走在那些丹陛上面,虹霓国崇尚五行中的火行,连台阶也是多饰红色的。

    机关鸟上面包含着机密要务,幼青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陈洗砚就静静地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丹陛上的那抹红色红过枫叶,花疫肆虐的时候陈洗砚心中却像是流过一股暖流似的,火红的枫叶静静地燃烧起来。

    丹陛上面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幼青转头之时,像是白鸽子一样飘飞的绢带就擦着她身上的青妆花过肩凤罗而去了。

    现在正是日暮的时候,秋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黑夜像是潮水一样朝着丹陛上面涌过来。

    众多的橘枝子女手中提着千秋宫灯,虽然穿着白衣,但是千秋宫灯中特制的蜡烛散发出来橘红色的光芒,将她们身上的缟衣都染成橘色,蒙上了一层迷蒙的光。隔着那层轻薄的面纱,也能看出少女们的脸色丰润,青春盎然。

    两人与这一队橘枝子女擦肩而过,为首的橘枝子女看起来身量格外纤细一些,那画着金色海浪纹的外袍罩在她们身上,像是金色的浪花一样裹着这些纸船一样的少女们走上如火的丹陛上。

    看着她们,幼青的心中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泛起一股悲凉。纸做的小船要怎么才能躲避大海之中的巨浪呢,就像是承载着人们那些美好希望的不系舟,到了海中或许也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罢了。

    那些橘枝子女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灵气的存在,陈洗砚皱了皱眉,看见幼青一直抓着自己心中高兴,但是却因为她一直看着身边的那些橘枝子女而显得有些失落。

    宫门外幽葩和她的孪生姐妹露华一人牵着一匹机关马,早已经在等候着两人了。执金吾身上的铠甲铁片不停地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样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显,露华和幽葩牵着机关马避灾一个小小的宫室之中,等那金吾曳地的声音消失了之后才绕出来。

    这一对孪生姐妹生得极其相似,露华轻声对着两人说道:“今日来花疫越发严重,根据占星师的预测,马上就会进入第二阶段了。这正是国主担忧所在,右大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绝对不可以失了他。”

    幽葩用手抚摸了一下完全没有生命的机关马,看着眼前的宫门,道:“现在为了防止有人将有生命之物带入王城,城防官员对于出入之人都有非常严格的排查。二位出城门,少不得有些麻烦了。”

    方才机关鸟上面记录国主密令还印在幼青的脑子中,现在城防官员都安插着几个辅臣的眼线,二人出城门不过是为了混肴一下他们的视线罢了。出了城门之后便会将多匹机关马一并放出,借着黑夜是绝无追上他们的可能的。

    夜晚的王城更加寂静无比,像是死物一般。二人策马过那些用碟子搭成的塔中的时候,浓黑色的秋气缠绕上了马腿,像是带着剧毒的藤蔓,陈洗砚挥剑斩断了缠绕在幼青所乘的机关马之上的那些黑气。

    马蹄声在这样的黑夜中格外刺耳,就像是用锤子锤着青石板地一样,马的步子大,这样的声音又像是钟声。

    现在花疫已经快到了花朵要从空中落下来的阶段了,王城坚固的建筑或许可以抵挡一二,但是那些暂时容纳病人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却是完全不能够的。

    城门上灯火通明,长长的队伍横亘着城门,守城的官员正用着法器等记着什么。幼青取出露华给自己的令牌,算是开了个小后门,守城之人给了二人一幅地图,地图上面有用朱笔描红出来的几片区域,官员解释道:“这些地方的鲜花来不及清除了,住在这些城镇中的人已经被转移出来了,希望两位尽量不要去到那种地方,否则必定不让你们再进王城。”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严厉至极,陈洗砚于是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图纸,一拉幼青座下机关马的缰绳,两匹马同时抬了一下前蹄,朝着王城之外跑去了。

    两马靠得极近,在原野上奔跑的时候甚至不停地擦出火花来。陈洗砚倒是一点也不乱,将折蝉剑从剑鞘之中取出来,之前那片被他掰碎了烤鸭蛋的飞行法器又出现在了空中。

    他微微一笑,草草将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了一起,左足皂靴在马头上面一点,跃上了飞行器,虽然腰间一块被上面那沉浮在金线下面的黑白棋子给硌得生疼,但是在幼青面前却绝对不能失了面子,于是咬牙朝她伸出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青黛色形成一个天圆地方的屏障,将那些汹涌奔腾的秋气全部挡在外面,黑白棋子在这个小天地中不停地沉浮,陈洗砚此时心情极好,飞行法器的那些山峦根部都开始散发出金光,晴日朗照大地的场景。

    幼青那双剑水双瞳眯了起来,一团高兴的样子,用手握住了一颗棋子,朝着地上跑着的机关马缰绳相连之处掷去,两匹马瞬间分开了,草浪在它们的身后一张一合。

    看见这样的景象,幼青心中高兴,用手描着二人座下透明棋盘上面涌动的那些七彩颜色,一边惊叹道:“你的这个飞行法器可真是好看,是在敛春台上面的开物阁中做出来的吗?”

    开物阁中哪里有这样好的匠人,这当然是他自己做出来的。虽然她说的不对,但是陈洗砚心中还是高兴无比,又觉奔波良久有些疲软,于是朝着身后挥挥手,两片山石就聚拢到了一起。

    他于是舒舒服服地靠在那上面,仰头拨弄着空中国飞舞的蝴蝶和沉浮的棋子,微笑道:“开物阁中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一静一动、一呼一吸,全部与我这个主人心意相通。这便是我的拙作,神使要是喜欢的话不妨求一求我,兴许我就给你做了呢?”

    原来是他自己做的,被揶揄习惯了,幼青也不像先前那么局促,轻声说道:“你说这样东西是要和主人心意相通的,你做出来的东西能和我心意相通吗?你倒是做做看,还是说我们两个人心有灵犀啦?”

    她现在变得伶牙俐齿起来,陈洗砚不由得想到了她之前动飞行法器上面的棋子的时候,自己身上好像也有点感觉。青黛色山水的穹顶之上,那些清淡的颜色还在缓缓流淌,面前是个坦荡荡的人,倒显得自己有些局促了。

    “等等,我们现在似乎已经到了地图上面所说的禁区了。”幼青将一只手搁在山石上面,朝着地下那些已经被秋气染成深红色的城中看过去。

    听到她这么一说,陈洗砚心中也是一惊,与她并肩站着,将地图打开看着。两人在天上飞行,几乎能看到全貌,这座大城已经与地图上面标红的禁区对上了。

    一丝天光从地平线上面透露出来,将围绕着城镇的那团面糊也似的红色给照得稀薄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那些疑惑和恐惧。

    虽然凡人的身上不带有灵气,但是天地法则运行这么久,敛春台的仙人还是可以感知到人数的,城中似乎还有人在活动的轨迹,那守着城门的官员为什么说地图上标红的区域都已经是空城了呢?

    二人现在无暇细想,帮助国主顺利地迎回右大臣和橘枝子女才是现在的要紧事。

    虹霓国在灵犀界下方,国土比较狭长,就像是神话中白犀牛叶片一样的眼睛,从莲叶春池出来之时,是在北边的国土,现在出了王城之后,是朝着南边去了。

    右大臣从最南边的东篱城带出了城中适龄的少女,根据机关鸟上面的指令,他已经带着那些橘枝子女越过了与东篱城接壤的三径城,即将要奔着王城而来了。

    三径城之所以得名三径,是因为城中有三条水流,水中包含了无数的落花,每次秋天发生花疫的时候三径城中的人都早早地被转移了。

    这座城池非常大,右大臣带的龙□□用的还是活马而非机关马,若是遇上花疫的话,境况会非常危险。

    飞行法器的速度非平常之物可比,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三径城边。

    与地图上其他的那些被标红的城镇不同的是,三径城似乎并没有被深红色的秋气给包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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