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夷秉性最是不服管教,少昊的做派让他不胜厌烦,故不等言毕急急就要抢话。

    他正了正衣襟,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不错!北方天帝命我治水自不敢忘,此番前来蠃母山正是与长乘仙神商议。可事有凑巧,刚落脚此地竟叫我遇见少君欺压幼女,我着实心存不忍,才把那大事给耽搁!如今天下苍生岌岌可危,这片刻间不知又有多少黎民命悬一线,这重责不知又有谁担?”说着他颤抖着声线,撩起衣袖佯装抹泪,暗地里对着离珠扮了个鬼脸。

    少昊被他抢白,话里话外看似深明大义,实则皆是夹枪带棒冲着穷奇而去,不由得脸色渐沉兀自不言。

    穷奇打小出身显贵,始终被捧于掌心,所见所闻皆是和颜悦色,一生之中何曾受过此等羞辱,他见父帝因自己莽撞,被这浪荡子出言不逊,再也按耐不住,怒道:“休要惺惺作态,若有罪责,由我一力承担!”

    “住口!”少昊向穷奇把眼一横,声音因极尽忍耐而显得愈发低沉。

    无夷心中窃喜:“穷奇究竟还是年轻气盛胸无经纬,挑拨之下便一时冲动自行入瓮。”他见二人被捏着软肋一时无言以对,心想:“此刻不走,更待何时!此处离蠃母殿不过数步之遥,若能惊动长乘仙神就不怕这对父子作威作福。”

    于是故意高声道:“少君言重了,什么罪不罪的,本仙神心胸着实豁达得很,此等小事自不会挂怀。”说着将头一歪,向穷奇身后喊道:“哎呀呀,长乘仙神您怎么来了!”说话间急急拉起一头雾水的离珠朝大殿跑去。

    两人刚跑出几丈,就听身后响起一声:“且慢!”无夷哪去管他,头也不回拖着离珠径自向前急行,眼看一脚已踏在大殿台阶之上,心中稍感安定,谁知这时无夷只觉离珠将手向回猛抽,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已无她身影。

    无夷像根长门轴似地原地转了一圈便寻无果,却发现那一众少年仙者皆张着口仰着脖子望向天空,就循着目光一同看去,只见不远的半空中红彤彤的一团正急速向少昊飘去。

    正瞧着眼熟,却听那一团红色大呼:“白......萝......卜......!!!”无夷大惊,这不是离珠却还有谁。他迅即将脚掌在地上奋力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飞腾而起,他伸出长臂尽力前够,但她的衣角仍是从他掌中一划而过抓了个空。

    无夷踉踉跄跄落在地上,抬头就见离珠已立在少昊父子身后,跳脚道:“你们父子二人为何总要为难个女娃娃!”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自上山的小道上突然浩浩荡荡上来了几十名年少的仙者。他们有些相互搀扶,衣服上隐隐透着血迹,有些挂了彩,脸上青的紫的狼狈不堪。其中一个年幼的虽然没伤着,却是抽抽噎噎边走边哭。一行人神情惶恐,对少昊无夷竟熟视无睹,皆呼号喧嚷着直奔大殿而去。

    蠃母山本是清净至极,在这些人吵嚷之下,不由得鸟惊兽骇。殿内众人听见殿外沸沸扬扬都是不明所以,于是都抢出门去一看究竟。一时间,蠃母山大殿前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离珠还尚未弄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少昊身后,正发愁怎样招呼无夷救她脱困,谁知不晓得从哪里涌出了这么多哭唧唧的白衣仙人,同是一袭白衣的无夷瞬时被隐没其中不见了踪影。

    她偷偷撇了眼少昊、穷奇,见这两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分了神,一脸犹疑地望着眼前众人,她心中盘算:“求人不如求己,赶紧趁他们不备先溜为敬才好!”想罢,踮起脚尖一步步往后挪去,约退至三丈开外猛一转身蒙头就跑。

    离珠猛跑一阵,心中猜测那父子二人横竖追她不上,便得意忘形地回头去望,还未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肩膀一痛后脑勺咣当一响,不知是何人直挺挺站在她身前却也不躲避,害她脚底趔趄身形不稳,挥舞着双臂扑将下去,一掌撑在那人脸上。

    那人倒是不慌不忙,利落地合手将她扶稳,嘴上闷闷地喊了一声:“离珠。”

    离珠大惊失色,手上使足力气将那人口鼻捂个严实,不停向身后打量,生怕被这傻子一喊之下暴露了自己行踪,害她被少昊父子生擒。

    好在蠃母山此时正乱作一团,哪里还听得到这些动静,离珠大大地舒了口气,心中松弛之下暗生疑窦:“这山上统共也没几人知道她的名字,这人怎能叫得上来……?”这时,她才发觉身上软乎乎凉飕飕。再一瞧,才发觉自己竟斜靠在那人怀中!

    那人僵立着也不言语,离珠慢慢将自己手指撑开,指缝中一只灰绿色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绿眼睛!原来是你。”离珠喜上眉梢地低声唤道。还未等青鸾回话,就见一少年仙者见长乘步出大殿便扑地大号:“长乘仙神!山谷中突现巨兽凶猛异常,众仙家子弟皆被其所伤。”那少年边说边垂下泪来:“若不是子规、仓庚与之缠斗助我们脱逃,今日恐怕是……”他说到此处不禁哽咽说不出话来。

    在一旁的离珠闻言不啻于五雷轰顶,她不等长乘答话便跃身跑至那少年身旁,紧抓他的衣襟问道:“子规、仓庚现在何处?到底是死是活?”那少年抽抽噎噎答不上话来,另一名少年捂着臂上的伤口替他答道:“我们在半山等了片刻迟迟不见他们上来,心下觉得不好,便赶上山来搬救兵。”

    离珠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青鸾泰然道:“我去看看。”言罢,瞬间化为一道青光向山谷飞驰而去。

    少年仙者们见到了长乘,心中安稳了大半,都渐渐平静下来。长乘从殿前台阶踱步而下,徐徐道:“天神既已驾临,便一同前去吧。”

    少昊见长乘走至自己面前微微一怔,随即恭谨作揖道:“自当同往!”

    离珠也顾不得少昊,大声道:“我也同去!”,“还有我!”一人说道,“我也去!”又有人应和。那几人站到人前,正是无夷、贤宇和贤才。

    长乘微微颔首,用手指轻轻划过天际,便天降浓雾,刹那将那几人团团围住。

    等雾气散去众人再瞧,离珠、无夷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离珠站在原地,眼前白蒙蒙一片,耳中静极,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脉搏动之声。不多时,有什么声音由远至近越发清晰,像是沉沉地喘息,像是厉声呼呵,又像是哀鸣。离珠正侧身极尽耳力倾听,倏忽间雾气渐散,只觉得脚下湿漉滑腻。她好奇向下望去,只见早间子规给她的白缎鞋不知被什么染成了绛色,她轻轻将脚抬起,地上立时出现了一只烟紫色的脚印,但立即又被黏稠的深红色填没。

    不远处有个暗沉沉的人影,那人坐于地上双肩不停耸动,,那绛色便是从那人处一路绵延至离珠脚下。随着一阵撕心裂肺之声和浓稠的腥味袭来,浓雾骤然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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