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03 衔尾蛇
*
日月跳丸。
两日以后。
巴黎十六区，东京宫。
足坛名将贝林洛奇、流行天后吉赛尔等人陆续到场，一个接一个扔关上保姆车门，尖叫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秀场外早已浮荡一股来自熙攘人群的上升情绪。
气氛十足紧绷，后台区的一切像是一台在高效运转中的机器。
研磨出化妆品和发胶的混合香气。
镜中人化大胆彩妆，淡金色长发编成繁杂复古的长辫垂落在椅背，极致清冷工致的骨相，又因为一双眼睛，整张脸捎带上了几分秾艳。
"Turn left."
——“小九，简述下V家的品牌发展史呢。”
柑九刚听从化妆师的话转头，沈曼宁不给她喘息余地，人坐在一旁高脚凳上，将手中纸页翻得哗啦作响。
“……嗯？听不太清。”
飞机上没能全部背下来。
身后正好有设计师拿盒别针讲excuse me挤过，柑九企图蒙混过关。
“Vestigium于十九世纪初创立在意大利，有两个世纪的品牌史，深受文艺复兴影、算了，你得记住这一个品牌和新古典主义深度绑定。”
瞥了眼墙上挂钟，沈曼宁拎出“新古典主义”的英文，对绑着一条金色长辫的纤薄背影强调一遍。
三秒后，又重复一遍。
“宝宝，你相信我吧。”
一经化妆师完工的示意，柑九“噌”地起了身，发尾甩出条轻盈弧度，人凑到大波浪美人面前，露出卖乖笑容。
“最多能侃到对超现实主义的看法。”
她才不信双极高层会毫不避讳地聊到“对家”身上，这几年它在古典主义路子上已经吃过够多次数的瘪了，和V家就是一组标准对照组，由此还流失掉不少VIC。
这场秀是找回定位后的有待发挥。
眼前人要前去换装了，沈曼宁心里的轻重得失化作一句：“好好走。”
柑九淡笑下，脱外套塞给沈曼宁，那时间她在衣兜里的手机又连续震了几下，她没来得及点开看，或许是还在嫌弃才被推送到了“柏林雨夜”——
凌晨发布，洋抖已破四百万点赞。
时下正火的小曲配上调过速的、加了黑白滤镜的画面，文案只有德语"Berliner Rege-nnacht"：闪光灯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将细雨照得纤毫毕现，男人眉眼像从前一样锋利，又依旧被眼下的卧蚕带走戾气、含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勾人。
冷雾弥漫的夜，相机带到这位电影节嘉宾周身的光线就像拢来半分天光。
挺一眼万年的。
只停留几秒钟，柑九指尖微动就滑了过去。
但当下这一秒手机振铃并非是又一次没眼色的短视频推送，而是在提醒柑九以+开头的陌生号码来了短信，已单方面敲定两张旧照的公布时机：
【柠柠真是十分、十分沉得住气。】
【所以，今夜准备好从高台上下来了吗？】
使用的是中文，口气格外狎昵。
·
不同于神殿式外观，东京宫内部倒像是废弃工厂的厂房，此刻已然焕然一新，一阵迷幻的白色烟雾散开，主题为∞的大秀由卡林开场，当[G House]作为暖场音乐响起时，蹲在直播间的秀粉们都兴奋起来：
[淦，有种预感我会爱！！！]
卡林穿一身科技感十足的黑衣，背部嵌合条闪耀金属光泽的钢铁背脊，有力的台步就如同战鼓砸在人的心上，评论从她一出场就刷了屏:
[大女人配外骨骼！卡神太帅了我丢qaq]
[什么叫先锋！给大家翻译下这就叫先锋(后仰吐烟圈）]
[天神下凡我只能说呜呜呜]
定点、转身——
没有问题。
时装粉满意调性，走秀粉期待后续。
第二套look由KK接棒。
她是去年秀场收入第一的超模。
一套科技面料拼接的吉利服改良、色彩搭配令人眼前一亮，再搭配上KK平稳又干脆的台步：
[赛博流浪汉K（我舔）]
[俺已经在夜之城乞讨了Orz]
下一套，空气动力一片式、廓形很出彩。
再下一套，热感应花纹、质感一流。
……
[B-polare是终于记起来它该走先锋路线了吗？！]
[前两年的高定秀和成衣秀都是在喂屎，今年竟然还不错]
……
一时间各大流媒体平台的实时反馈稳中向好，秀场前排也坐满了圈内名人同一线巨星、大都神色明朗，双极这一次大秀显然野心昭昭，时尚顶刊Trend的全球主编米兰达也被邀请至东京宫、而非V家所在的荣军院。
——这是苦心经营的一场翻身仗，这样一种信号被给出得十分明显。
随着名单上的模特儿陆续出场，早先押注闭场人选的秀粉们给出了双重反应：
[期待小酒！！！！(星星眼)]
[别成败笔就行(双掌合十)]
[V家那边都是米殿走的闭场呢……]
当即就有一些弹幕或实时评论提及荣军院内也是一场视听盛宴，V家创意总监盖伦一如既往地保持住高水准发挥，双极本季想要碾压性地翻盘口碑、特别是在“Wine这种纯商业模特儿居然走它家高定闭场”的情况下，部分人认为有相当大的难度。
.
场馆中搭建有巨幅LED屏幕，这一秒钟显现绚烂灯色变幻。
星系漩结成一个个生命螺旋，候场区光影交叠，排在前面的桜御子踩着伴奏出发，柑九的胸腔在急促起伏着，人紧绷到抖，又有些想要笑，一股气在她心口凝着，燥到急需要去宣泄。
她回到了一地暗色的卫生间，老城区的旧街巷中人头攒动，一道道无重量亦无温度的视线朝着楼上张望，澄黄烫金的“三好学生”还喜气洋洋背在七岁女孩的书包当中，日子却随地上母亲灰败下去的眉眼断裂开去。
“三、”
“二——”
在工作人员高声提醒下堪堪回神，她一度忘记如何呼吸。
“一。”
淡金色长辫的模特登场，就如梦境伊始，全场灯光骤然敛起，柔和而深邃。
营造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宇宙。
T台被幻化为时空交界，每走一步都荡着回音无数。
她身上服装如同液态金属一般流淌，光彩夺目，人缓缓地走到T台尽头，扬起了一只手、全场COB灯迸漾辉光，光晕膨胀、膨胀到一个至高点，继而湮灭，整个场馆随着大秀落幕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衔尾蛇于天幕出现，缓慢勾勒∞纹样。
神级的秀场。
一场视觉和概念的盛宴。
真漂亮，小九。
全场响起巨大的欢呼声与掌声，起立的人群里有不少人眼中同时揣着兴奋与嫉恨，鲜花满蓄，在今夜的名利场绽开绚烂，二十八岁的年纪、横揽了三大国际电影节奖杯，万众瞩目下的男人轻敛眼睫，熄屏了手机。
这个世界从不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今夜此处值得一束聚光灯，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花落于：悬疑片《黑窗》，演员蒋西凌。
银色西装剪裁利落，男人起身扣紧衣襟上台，一张脸彰显造物主无端偏爱，捧住奖杯后弯下腰陈词，恰到好处调侃自己日后会多做体检，惹得全场人沾染笑意。
人一生中能站在顶峰的瞬间只是一时的，但此时、此时，一定激励着无数充满野望的少年人未来向上攀爬。
·
下场后柑九走在无数工作人员的欢迎声、口哨声中，也穿梭在众多模特儿交缠的谈笑声与轻微汗味中，孟意兴致冲冲上前来迎接她：“阿九，热趋都炸了。”
“是吗、炸了？”
应得十分敷衍，她在移动钢架间大步流星，整个人还没从上场前的情绪漩涡中脱离出来，目光一路梭巡着，在换装区域找到了沈曼宁。
这时间一群助理簇拥上来，想要帮她火速换上下一套服装前去品牌晚宴，她却挟风捏攥住沈曼宁腰间衣料，以亲密距离呼出郁气，只给出一句陈述：“我上台之前呢，看到盛柏昀坐在看台第一排。”
——胜和集团CEO身边陪坐一个和她长相有三分相像的小一线艺人、黎耳，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耳语调笑，长相上这样一对儿倒算是养眼，和盛大少往前数十段的公开关系一样，有人上去夸郎才女貌，也有人背地里唾钱色买卖。
去年十一月份柑九就被黎耳的团队捆绑着以“同脸不同命”营销过一回，但大眼儿相关热搜的实时和评论区里全是职黑和水军在控着，路人缘上双方都没讨到好。
黎耳显然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对方的枪口正对着柑九。
“还见着之前绑着我上热搜那个女演员，阿宁你知道这样的一对佳偶今天要来，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柑九指尖绕着眼前人打卷的黑发，从见第一面起，她就很喜欢沈曼宁身上这一股青柠香气，很安心，像印象中靓青女士会拥有的味道，但她还是一贯没有上下，只有年少时还算有分寸地喊过人“阿宁姐”。
市值超过五百亿、华娱传媒作为胜和旗下娱乐公司，沈曼宁当初就任高层。
俗话讲百足不僵，柑九不信她这儿没一点消息，下一秒沈曼宁也承认：“白妤有告诉我他今晚来看秀。”
林白妤在内娱九五花中属神颜那一挂，入圈儿后一路走美女学霸人设，凭借六百来分的高考成绩也算名副其实，时尚资源挺不错，开年刚和柑九合拍了花秀的新年刊封面。
混邪粉爱死两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眼下开始磕还能进到温圈里，最多蓝手红心那一篇粮叫推拉游戏、情敌变情人的设子。
“小妞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今天晚上就不走秀了？”
“对，今天晚上我就不走秀了。”
不知被戳痛哪一根神经，柑九一下就扔开她头发，去抓上场前脱下来的外套，沈曼宁仔细品她压着火的神色：“因为柏昀介入过你和西凌的事情，所以才这么生气？”
那一年沈曼宁三十岁，离职后人在南加大享受重启的人生，有天刚在朋友圈晒出张熔金的加州落日，后脚前少东家就像在阴阳怪气她一样发了条：【夹紧尾巴逃了的人怎么净爱臭装B.】
她一头雾水，敲人一问才知道是京安那圈子里有拨儿小年轻在线上线下撕开了，唾沫和着酒瓶子一块儿在飞，起因是柑九和子轩那一个小帅哥朋友刚分手（大伙儿都还不知道），盛少爷当晚就攒了个局把柑九这妞哄烂醉，在同一家酒吧玩着的几个富二代看见上去起了点争执。
一晚上过去又都消停了，除开盛柏昀在早上发了这样一条内涵人的朋友圈。
“蒋西凌？他我不至于。”
柑九失笑，扯拉卫衣掏出手机，眼神示意几个助理再等她一下，打开收信箱中以+开头的号码发来的消息、递给沈曼宁，那时间她才扫见最新两条信息，反倒因为对方阴损滑腻的发言平静下来——
“柠柠。”
故弄玄虚的人是盛柏昀无疑。
上T台前柑九才反应过来，关于年前被捆绑的黑热搜、关于前几天的旧照，除了几年前对她说过“什么时候奉还给你看我心情”的公子哥，还会有谁呢？
其实她并不在乎那两张旧照公布以后惹来腥风血雨，因为也许那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扑热息痛，一如“章柠”这个名字对应的那一段年少时光。
而至于情绪失控、柑九单纯是厌恶自己迟钝到柱，事情从一开始就不疑有他。
自以为这些年脱网远游了？
飞得高了？
牵扯资本的游戏不是这样玩儿的。
几个月前人已经开始随手“奉还”于她，她一路后知后觉，至于黎耳、天真烂漫到被卖了还在帮这斯文败类数钱。
柑九特别的恶寒，盛柏昀配让她奉还个什么东西，要谈奉还，她有张卡里给蒋西凌存的那两亿叫做奉还。
“等下，等一下。”
在沈曼宁逐渐肃然的神色当中，她这才想起刚下场时孟意在耳畔提到的“热趋炸了”，一下又拿回来手机，飞速滑看了一番。
黑叉上没有什么带料消息，和她相关的只有双极tag#BpolareTechFashionFusion上了热趋、她的艺名挂在附近位置，低位处还有保井秀一和GlowBlue、几天前刚刚在波多黎各结束的工作相关。
柑九暂且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虽然对盛柏昀做这些举动的态度挺不屑，但说实话她没做好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和互联网上激烈情绪对撞的准备。
下一秒微信却收到条来自xxx的验证消息，头像还是他家里那只龇牙眯眼的小猫、从前钓她的小把戏：[要不要谢谢我]
口气就和昨天还在和她联络一样闲散。
如常到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空白并不存在，柑九知道整件事已经解决掉了。
呵，谁顶这么潇洒，#XilingEffect挂在世界趋势榜首还能抽出空来给她施舍恩情。
沈曼宁手上正飞速联系着能用到的人脉，没抬头地嘱咐柑九：“去换衣服，品牌晚宴就先推掉了，我马上联系一下，今天晚上就去和盛柏昀见一面。”
柑九却伸出手遮她手机屏幕，在疑惑又严肃的抬眼中笑了笑：“待会儿我们直接去吧，这件事也不用管了。”
柑九承认自己看不透蒋西凌这个人，但他这样的口吻和往前数次帮她解决掉麻烦事时一样轻松，其实在她为恶多端的少年时代，刨除掉关乎爱恋的一部分，蒋西凌倒值得一句不假思索的分外感谢——
“一个从小成长在正派家庭中的男生，身上有不多不少的顽劣，一路安稳顺遂地长大，做出什么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一旦你过度去索取就会使他退缩，可你真的能忍住不多汲取这份热量吗？”
忧郁的男生紧绷着说完这样一番话，在氤氲热气中看向自己认定的“同类”，女孩歪了歪头啜饮一口咖啡，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就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去握紧一根稻草。”
“是你没有在水中？还是无法共情的人不是根稻草？”，眼前人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了，十八岁的她却笑一声：“他是不是根稻草我不了解，但是、我能有多喜欢一个人我自己会不清楚吗？”
只是谈场恋爱而已啊，不过是生活的一个切面，劝她拘守友情是出于什么以己度人的胆小鬼心态。
艾子轩有天才的洞见力。
后来的确是她先不甘心只做蒋西凌人生中一条草蛇灰线，由此也不止一次地歇斯底里，甚至腆脸求过回复合，为了避免一切再次无可挽回走向崩坏、下一秒柑九就干脆地将xxx拉进了黑名单，揽推孟意肩膀去准备晚宴上装束。
怎么就又让他撑了一次腰呢。
柑九你到底行不行啊。
·
“不是，蒋西凌你到底行不行啊？”
叼着根牙线，王旋宇人还待在雨林景区，用颇为流气的口吻冲着连跪三把的排位赛界面挑衅，温加聿人则在刚从圣拖佩斯港口开出来的私人游艇上，忍了两局从头到尾没找准时机的射手位，终于也挟海风上麦问了一句。
“都别吵，”很修长一双手在酒店套房的沙发前控着手机，等匹配的全程都没动弹、肘压着膝人挺愣的，游戏界面下边儿压着第二条没能发出去的验证消息：“我在思考。”
“你丫别成天学我说话好吗。”
“算了，撤了。”
“不是，我这就招着他了？”
三分钟。
一支在欧陆阴雨中只明灭了一息的双爆，下一秒橙味热气就在男人指尖碾灭。
电话那头定居丹佛的仝琦沉默下，说蒋西凌就像你知道的，小九另外一半儿航迹是学校生活的背反，一如将松针叶泡进水后反酸的口感。
足够涩口，也足够新奇。
你真的很聪明、甚至比温加聿还聪明点，这是当初你搞清楚了幸子那件事时我最大的想法，可还有一些秘密、只关乎小九她一个人的成长，也许我真得从青柑儿招待所的“青”开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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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跳丸。
两日以后。
巴黎十六区，东京宫。
足坛名将贝林洛奇、流行天后吉赛尔等人陆续到场，一个接一个扔关上保姆车门，尖叫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秀场外早已浮荡一股来自熙攘人群的上升情绪。
气氛十足紧绷，后台区的一切像是一台在高效运转中的机器。
研磨出化妆品和发胶的混合香气。
镜中人化大胆彩妆，淡金色长发编成繁杂复古的长辫垂落在椅背，极致清冷工致的骨相，又因为一双眼睛，整张脸捎带上了几分秾艳。
"Turn left."
——“小九，简述下V家的品牌发展史呢。”
柑九刚听从化妆师的话转头，沈曼宁不给她喘息余地，人坐在一旁高脚凳上，将手中纸页翻得哗啦作响。
“……嗯？听不太清。”
飞机上没能全部背下来。
身后正好有设计师拿盒别针讲excuse me挤过，柑九企图蒙混过关。
“Vestigium于十九世纪初创立在意大利，有两个世纪的品牌史，深受文艺复兴影、算了，你得记住这一个品牌和新古典主义深度绑定。”
瞥了眼墙上挂钟，沈曼宁拎出“新古典主义”的英文，对绑着一条金色长辫的纤薄背影强调一遍。
三秒后，又重复一遍。
“宝宝，你相信我吧。”
一经化妆师完工的示意，柑九“噌”地起了身，发尾甩出条轻盈弧度，人凑到大波浪美人面前，露出卖乖笑容。
“最多能侃到对超现实主义的看法。”
她才不信双极高层会毫不避讳地聊到“对家”身上，这几年它在古典主义路子上已经吃过够多次数的瘪了，和V家就是一组标准对照组，由此还流失掉不少VIC。
这场秀是找回定位后的有待发挥。
眼前人要前去换装了，沈曼宁心里的轻重得失化作一句：“好好走。”
柑九淡笑下，脱外套塞给沈曼宁，那时间她在衣兜里的手机又连续震了几下，她没来得及点开看，或许是还在嫌弃才被推送到了“柏林雨夜”——
凌晨发布，洋抖已破四百万点赞。
时下正火的小曲配上调过速的、加了黑白滤镜的画面，文案只有德语"Berliner Rege-nnacht"：闪光灯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将细雨照得纤毫毕现，男人眉眼像从前一样锋利，又依旧被眼下的卧蚕带走戾气、含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勾人。
冷雾弥漫的夜，相机带到这位电影节嘉宾周身的光线就像拢来半分天光。
挺一眼万年的。
只停留几秒钟，柑九指尖微动就滑了过去。
但当下这一秒手机振铃并非是又一次没眼色的短视频推送，而是在提醒柑九以+开头的陌生号码来了短信，已单方面敲定两张旧照的公布时机：
【柠柠真是十分、十分沉得住气。】
【所以，今夜准备好从高台上下来了吗？】
使用的是中文，口气格外狎昵。
·
不同于神殿式外观，东京宫内部倒像是废弃工厂的厂房，此刻已然焕然一新，一阵迷幻的白色烟雾散开，主题为∞的大秀由卡林开场，当[G House]作为暖场音乐响起时，蹲在直播间的秀粉们都兴奋起来：
[淦，有种预感我会爱！！！]
卡林穿一身科技感十足的黑衣，背部嵌合条闪耀金属光泽的钢铁背脊，有力的台步就如同战鼓砸在人的心上，评论从她一出场就刷了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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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先锋！给大家翻译下这就叫先锋(后仰吐烟圈）]
[天神下凡我只能说呜呜呜]
定点、转身——
没有问题。
时装粉满意调性，走秀粉期待后续。
第二套look由KK接棒。
她是去年秀场收入第一的超模。
一套科技面料拼接的吉利服改良、色彩搭配令人眼前一亮，再搭配上KK平稳又干脆的台步：
[赛博流浪汉K（我舔）]
[俺已经在夜之城乞讨了Orz]
下一套，空气动力一片式、廓形很出彩。
再下一套，热感应花纹、质感一流。
……
[B-polare是终于记起来它该走先锋路线了吗？！]
[前两年的高定秀和成衣秀都是在喂屎，今年竟然还不错]
……
一时间各大流媒体平台的实时反馈稳中向好，秀场前排也坐满了圈内名人同一线巨星、大都神色明朗，双极这一次大秀显然野心昭昭，时尚顶刊Trend的全球主编米兰达也被邀请至东京宫、而非V家所在的荣军院。
——这是苦心经营的一场翻身仗，这样一种信号被给出得十分明显。
随着名单上的模特儿陆续出场，早先押注闭场人选的秀粉们给出了双重反应：
[期待小酒！！！！(星星眼)]
[别成败笔就行(双掌合十)]
[V家那边都是米殿走的闭场呢……]
当即就有一些弹幕或实时评论提及荣军院内也是一场视听盛宴，V家创意总监盖伦一如既往地保持住高水准发挥，双极本季想要碾压性地翻盘口碑、特别是在“Wine这种纯商业模特儿居然走它家高定闭场”的情况下，部分人认为有相当大的难度。
.
场馆中搭建有巨幅LED屏幕，这一秒钟显现绚烂灯色变幻。
星系漩结成一个个生命螺旋，候场区光影交叠，排在前面的桜御子踩着伴奏出发，柑九的胸腔在急促起伏着，人紧绷到抖，又有些想要笑，一股气在她心口凝着，燥到急需要去宣泄。
她回到了一地暗色的卫生间，老城区的旧街巷中人头攒动，一道道无重量亦无温度的视线朝着楼上张望，澄黄烫金的“三好学生”还喜气洋洋背在七岁女孩的书包当中，日子却随地上母亲灰败下去的眉眼断裂开去。
“三、”
“二——”
在工作人员高声提醒下堪堪回神，她一度忘记如何呼吸。
“一。”
淡金色长辫的模特登场，就如梦境伊始，全场灯光骤然敛起，柔和而深邃。
营造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宇宙。
T台被幻化为时空交界，每走一步都荡着回音无数。
她身上服装如同液态金属一般流淌，光彩夺目，人缓缓地走到T台尽头，扬起了一只手、全场COB灯迸漾辉光，光晕膨胀、膨胀到一个至高点，继而湮灭，整个场馆随着大秀落幕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衔尾蛇于天幕出现，缓慢勾勒∞纹样。
神级的秀场。
一场视觉和概念的盛宴。
真漂亮，小九。
全场响起巨大的欢呼声与掌声，起立的人群里有不少人眼中同时揣着兴奋与嫉恨，鲜花满蓄，在今夜的名利场绽开绚烂，二十八岁的年纪、横揽了三大国际电影节奖杯，万众瞩目下的男人轻敛眼睫，熄屏了手机。
这个世界从不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今夜此处值得一束聚光灯，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花落于：悬疑片《黑窗》，演员蒋西凌。
银色西装剪裁利落，男人起身扣紧衣襟上台，一张脸彰显造物主无端偏爱，捧住奖杯后弯下腰陈词，恰到好处调侃自己日后会多做体检，惹得全场人沾染笑意。
人一生中能站在顶峰的瞬间只是一时的，但此时、此时，一定激励着无数充满野望的少年人未来向上攀爬。
·
下场后柑九走在无数工作人员的欢迎声、口哨声中，也穿梭在众多模特儿交缠的谈笑声与轻微汗味中，孟意兴致冲冲上前来迎接她：“阿九，热趋都炸了。”
“是吗、炸了？”
应得十分敷衍，她在移动钢架间大步流星，整个人还没从上场前的情绪漩涡中脱离出来，目光一路梭巡着，在换装区域找到了沈曼宁。
这时间一群助理簇拥上来，想要帮她火速换上下一套服装前去品牌晚宴，她却挟风捏攥住沈曼宁腰间衣料，以亲密距离呼出郁气，只给出一句陈述：“我上台之前呢，看到盛柏昀坐在看台第一排。”
——胜和集团CEO身边陪坐一个和她长相有三分相像的小一线艺人、黎耳，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耳语调笑，长相上这样一对儿倒算是养眼，和盛大少往前数十段的公开关系一样，有人上去夸郎才女貌，也有人背地里唾钱色买卖。
去年十一月份柑九就被黎耳的团队捆绑着以“同脸不同命”营销过一回，但大眼儿相关热搜的实时和评论区里全是职黑和水军在控着，路人缘上双方都没讨到好。
黎耳显然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对方的枪口正对着柑九。
“还见着之前绑着我上热搜那个女演员，阿宁你知道这样的一对佳偶今天要来，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柑九指尖绕着眼前人打卷的黑发，从见第一面起，她就很喜欢沈曼宁身上这一股青柠香气，很安心，像印象中靓青女士会拥有的味道，但她还是一贯没有上下，只有年少时还算有分寸地喊过人“阿宁姐”。
市值超过五百亿、华娱传媒作为胜和旗下娱乐公司，沈曼宁当初就任高层。
俗话讲百足不僵，柑九不信她这儿没一点消息，下一秒沈曼宁也承认：“白妤有告诉我他今晚来看秀。”
林白妤在内娱九五花中属神颜那一挂，入圈儿后一路走美女学霸人设，凭借六百来分的高考成绩也算名副其实，时尚资源挺不错，开年刚和柑九合拍了花秀的新年刊封面。
混邪粉爱死两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眼下开始磕还能进到温圈里，最多蓝手红心那一篇粮叫推拉游戏、情敌变情人的设子。
“小妞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今天晚上就不走秀了？”
“对，今天晚上我就不走秀了。”
不知被戳痛哪一根神经，柑九一下就扔开她头发，去抓上场前脱下来的外套，沈曼宁仔细品她压着火的神色：“因为柏昀介入过你和西凌的事情，所以才这么生气？”
那一年沈曼宁三十岁，离职后人在南加大享受重启的人生，有天刚在朋友圈晒出张熔金的加州落日，后脚前少东家就像在阴阳怪气她一样发了条：【夹紧尾巴逃了的人怎么净爱臭装B.】
她一头雾水，敲人一问才知道是京安那圈子里有拨儿小年轻在线上线下撕开了，唾沫和着酒瓶子一块儿在飞，起因是柑九和子轩那一个小帅哥朋友刚分手（大伙儿都还不知道），盛少爷当晚就攒了个局把柑九这妞哄烂醉，在同一家酒吧玩着的几个富二代看见上去起了点争执。
一晚上过去又都消停了，除开盛柏昀在早上发了这样一条内涵人的朋友圈。
“蒋西凌？他我不至于。”
柑九失笑，扯拉卫衣掏出手机，眼神示意几个助理再等她一下，打开收信箱中以+开头的号码发来的消息、递给沈曼宁，那时间她才扫见最新两条信息，反倒因为对方阴损滑腻的发言平静下来——
“柠柠。”
故弄玄虚的人是盛柏昀无疑。
上T台前柑九才反应过来，关于年前被捆绑的黑热搜、关于前几天的旧照，除了几年前对她说过“什么时候奉还给你看我心情”的公子哥，还会有谁呢？
其实她并不在乎那两张旧照公布以后惹来腥风血雨，因为也许那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扑热息痛，一如“章柠”这个名字对应的那一段年少时光。
而至于情绪失控、柑九单纯是厌恶自己迟钝到柱，事情从一开始就不疑有他。
自以为这些年脱网远游了？
飞得高了？
牵扯资本的游戏不是这样玩儿的。
几个月前人已经开始随手“奉还”于她，她一路后知后觉，至于黎耳、天真烂漫到被卖了还在帮这斯文败类数钱。
柑九特别的恶寒，盛柏昀配让她奉还个什么东西，要谈奉还，她有张卡里给蒋西凌存的那两亿叫做奉还。
“等下，等一下。”
在沈曼宁逐渐肃然的神色当中，她这才想起刚下场时孟意在耳畔提到的“热趋炸了”，一下又拿回来手机，飞速滑看了一番。
黑叉上没有什么带料消息，和她相关的只有双极tag#BpolareTechFashionFusion上了热趋、她的艺名挂在附近位置，低位处还有保井秀一和GlowBlue、几天前刚刚在波多黎各结束的工作相关。
柑九暂且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虽然对盛柏昀做这些举动的态度挺不屑，但说实话她没做好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和互联网上激烈情绪对撞的准备。
下一秒微信却收到条来自xxx的验证消息，头像还是他家里那只龇牙眯眼的小猫、从前钓她的小把戏：[要不要谢谢我]
口气就和昨天还在和她联络一样闲散。
如常到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空白并不存在，柑九知道整件事已经解决掉了。
呵，谁顶这么潇洒，#XilingEffect挂在世界趋势榜首还能抽出空来给她施舍恩情。
沈曼宁手上正飞速联系着能用到的人脉，没抬头地嘱咐柑九：“去换衣服，品牌晚宴就先推掉了，我马上联系一下，今天晚上就去和盛柏昀见一面。”
柑九却伸出手遮她手机屏幕，在疑惑又严肃的抬眼中笑了笑：“待会儿我们直接去吧，这件事也不用管了。”
柑九承认自己看不透蒋西凌这个人，但他这样的口吻和往前数次帮她解决掉麻烦事时一样轻松，其实在她为恶多端的少年时代，刨除掉关乎爱恋的一部分，蒋西凌倒值得一句不假思索的分外感谢——
“一个从小成长在正派家庭中的男生，身上有不多不少的顽劣，一路安稳顺遂地长大，做出什么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一旦你过度去索取就会使他退缩，可你真的能忍住不多汲取这份热量吗？”
忧郁的男生紧绷着说完这样一番话，在氤氲热气中看向自己认定的“同类”，女孩歪了歪头啜饮一口咖啡，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就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去握紧一根稻草。”
“是你没有在水中？还是无法共情的人不是根稻草？”，眼前人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了，十八岁的她却笑一声：“他是不是根稻草我不了解，但是、我能有多喜欢一个人我自己会不清楚吗？”
只是谈场恋爱而已啊，不过是生活的一个切面，劝她拘守友情是出于什么以己度人的胆小鬼心态。
艾子轩有天才的洞见力。
后来的确是她先不甘心只做蒋西凌人生中一条草蛇灰线，由此也不止一次地歇斯底里，甚至腆脸求过回复合，为了避免一切再次无可挽回走向崩坏、下一秒柑九就干脆地将xxx拉进了黑名单，揽推孟意肩膀去准备晚宴上装束。
怎么就又让他撑了一次腰呢。
柑九你到底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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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蒋西凌你到底行不行啊？”
叼着根牙线，王旋宇人还待在雨林景区，用颇为流气的口吻冲着连跪三把的排位赛界面挑衅，温加聿人则在刚从圣拖佩斯港口开出来的私人游艇上，忍了两局从头到尾没找准时机的射手位，终于也挟海风上麦问了一句。
“都别吵，”很修长一双手在酒店套房的沙发前控着手机，等匹配的全程都没动弹、肘压着膝人挺愣的，游戏界面下边儿压着第二条没能发出去的验证消息：“我在思考。”
“你丫别成天学我说话好吗。”
“算了，撤了。”
“不是，我这就招着他了？”
三分钟。
一支在欧陆阴雨中只明灭了一息的双爆，下一秒橙味热气就在男人指尖碾灭。
电话那头定居丹佛的仝琦沉默下，说蒋西凌就像你知道的，小九另外一半儿航迹是学校生活的背反，一如将松针叶泡进水后反酸的口感。
足够涩口，也足够新奇。
你真的很聪明、甚至比温加聿还聪明点，这是当初你搞清楚了幸子那件事时我最大的想法，可还有一些秘密、只关乎小九她一个人的成长，也许我真得从青柑儿招待所的“青”开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