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季节总是寒冷,但好在渐渐回暖了,青兰也不用再拿银子去和厨房换炭,看着床被下所剩无几的存银,她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小姐。”

    晓蓉端来热水和巾帕,青兰净了脸,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外头大早上的就这么热闹?”

    青兰每日早晨要去正堂给大夫人请安,为避免大夫人抓了由头说她惫懒,她总是小辈里起得最早的那个,丫鬟小子们向来怕扰了主子安眠,总是安安静静洒扫,今日却格外活跃,她在屋里头都听得见丫头们银铃般的笑声。

    晓蓉却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担忧,“小姐,乡试前几日放榜,传来消息,二少爷三少爷榜上有名,再过几日便要从书院回来了。”

    青兰心头一跳,葱白的手指倏然抓紧了帕子。陈长茂要回来了?

    怪不得这几日大夫人对她罕见的和颜悦色,想来是儿子成了秀才老爷,又即将归家,心情大好呢。

    但是这对青兰可不算个好消息。陈长茂作为知县家的嫡子,又是长子夭折后出生,简直是个金蛋,从小在大夫人的溺爱下长大,小时候就招鸡逗狗,长大了明面上是个人模人样的好好书生,私下里却动手动脚,想将青兰纳入房里。

    若不是大夫人这些年一直对儿子房里人看管严密,一心想为他打造一个克己复礼、君子端方的名声,好高中之后娶个名家小姐,青兰怕是早就遭了陈长茂的毒手。

    她惴惴不安地坐回床上,纤细的身影都蒙上一层阴影,柳眉微蹙,一张小脸登时染上了绵绵愁思。

    “小姐……”晓蓉为青兰簪了一支玉钗,铜镜里的容颜虽然模糊,却看得出是个千娇百媚、妍姿艳质的姑娘。

    晓蓉惯例往少女自然透红的双颊上擦了粉遮住那俏色,再把不点而朱的红唇盖了盖,青兰便少了些鲜妍媚色,多了几分病气。

    但少女的容貌摆在这里,脸上生气淡些也只添了许楚楚可怜。青兰抿唇想了想,拔了发髻上的玉钗,从首饰盒里拣出一支朴素的雕成玉兰的木簪,“今天簪这支。”

    ……

    今早虽耽搁了些时辰,但等青兰步入正堂时英珠她们都还没到,只有夫人姨娘们坐在座位上。

    青兰依次给各位夫人请过安,眉目柔顺地坐在下首,大夫人瞥了底下垂着头的少女,浅色的常服包裹着曼妙的身姿,穿得也严严实实,只露出双手和半截雪白的颈子。即便这样也盖不住少女天生的好颜色,往那儿一坐娇娇柔柔的,这才坐下就引得堂上年轻的几位少爷或大胆或隐晦的目光。

    大夫人拨了拨茶盏,声音不紧不慢:“七娘,明日请安可不能像今天这般晚了,你一介孤女,本就婚事不易,如若再落个好吃懒做的名声可就神仙难救了。”

    青兰闻言立马起身再行了一礼,脊背深深弯下去:“青兰明白,谢大夫人教导。”

    旁边坐着的梁姨娘蓦地噗嗤一笑,拿帕子掩了掩嘴,“瞧夫人这话说的,年轻人贪睡是常情,三小姐比七娘还大上一岁,不也还没来么?”

    青兰跪在下首,感觉到膝盖有些酸痛,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梁姨娘乍一听是为她说话,可青兰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她的所谓迟到给了梁姨娘筏子暗讽英珠,大夫人拿梁姨娘没什么办法,心情不爽了整治她个孤女还不容易?

    她闭了闭眼,果不其然听到大夫人语调沉下来三分:“梁姨娘怕是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老爷向来看重姑娘公子们的规矩,便多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偏颇,七娘和英珠,还有没来的几个,今天都抄一份家规给我罢。”

    正堂有几个姨娘顿时变了脸色,梁姨娘笑容也勉强起来,她的女儿玉珠是在身后好好站着,其他几个姑娘公子平白得了份罚,账都得记她头上了。

    想也知道,这抄书一事,大夫人对自己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其他庶子庶女可不会轻轻放过。

    梁姨娘扫过还跪着不动的青兰一眼,脸色不好:真是晦气。

    出了这插曲,接下来倒是相安无事,等到天光大亮了,英珠才姗姗来迟。

    “娘!”

    英珠一进门便欢欣地扑进大夫人怀里一顿撒娇卖痴,大夫人笑意不掩,亲昵地摸摸女儿的脸颊,“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语气却半分责怪的意味都没有。

    英珠挽着大夫人的手臂,“我多大也是娘的女儿呀。”她目光在堂上一转,没看到想要看见的人,失望地撇了撇嘴。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大夫人看英珠眼珠子乱转,轻轻在她额上敲了一记。

    “我以为二哥哥今日便能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青兰头垂得更低了,悄悄握了握手,听得大夫人说:“长茂那孩子,说是带了客人回来,少不得要在路上游玩几日。”

    英珠登时便漾出笑来,她私下早已打听过二哥哥的消息,听哥哥的书童说,他此次请来的客人身份贵重,而且才貌俱佳,若是能抓住机会,说不定能成就一番好姻缘。

    英珠悄悄笑了笑,她也到出嫁的年龄了,只是大夫人想再留留女儿,也是因着眼光高,在这清河县挑了半天没找着合心意的佳婿,英珠的婚事便一推再推。

    嫡女不出嫁,同龄的几个庶小姐也摁着不发,姨娘们都有些着急。青兰身为一个孤女更没人给她张罗婚事了,不过青兰倒希望大夫人继续忽略她,若哪天被想起来了,也不见得能嫁个好人家。

    青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姻缘,还得指望老祖宗。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高门大户,只求婆家和乐,丈夫温柔。

    成亲了,她才能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青兰看着上首英珠甜蜜地依偎在娘亲怀里,心里有淡淡的羡慕。

    与大夫人请过安,各个小姐们便聚到一处吃茶,青兰坐在最外缘,侍女给她上的点心就一碟红豆糕,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听见中间被围在里头英珠得意地宣扬她打听来的消息。

    “你们可知二哥哥此次回来带的客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呀?”

    “三姐姐你快说呀!”

    底下的姑娘们有活泼的催促道,英珠却慢条斯理地倚在躺椅上卖起关子来。

    “那人的身份,比我哥哥还要贵重!”

    “比知县府的公子还要贵重?”

    玉珠吃惊地重复道,“那他父亲岂不是比知县的官还大?”

    玉珠是梁姨娘的女儿,因着母亲受宠,在各个庶姐妹都有意无意捧着英珠的情况下偏偏不太爱搭理她,甚至因为英珠的嫡女身份多有不服气,只是这次她也顾不得在这个姐姐面前傲气。玉珠比青兰还小几天,心思却成熟得很,早早在梁姨娘的耳濡目染下想着攀一个好夫婿,起码不能比英珠差。可惜清河县说不上人杰地灵,适龄的公子哥甚至没有自家二哥哥有出息,玉珠一点也看不上,如今来了个人,和二哥哥是同窗,家世比知县府还尊贵,玉珠登时起了些心思。

    要是未来的夫婿官儿做得比父亲还大,那姨娘转头抬了平妻也说不定呢。

    英珠哼了一声,“可不是,他是二哥哥的同窗,也是白麓书院的,白麓书院是什么地方?个个都是官家子!要么家里便是富甲一方,白麓书院的院长年轻时甚至教导过当今圣上。”

    “名门望族,又在白麓书院,而且据说俊美无俦,此等品貌的公子,真想见一见。”

    英珠的话引得姐妹们一阵惊呼,她便志得意满得笑起来,“我可知道你们什么心思,等蔺公子来了,谁也别和我抢!我可是嫡女,你们这群庶女就不必想着攀高枝了。”

    她这话说得几个庶女登时红了脸,或难堪或羞恼,玉珠白了英珠一眼扭过身去,甩了甩帕子,心里想:胸无点墨的嫡女,蠢笨如猪的嫡女!

    青兰看着眼前这一出心思各异的闹剧,暗暗摇了摇头,她的这群姐妹啊,都天真,那位姓蔺的公子或许真的家世不凡,可是跟陈长茂那混不吝的家伙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等英珠说尽兴了,青兰便掐着点到了老祖宗那儿。

    老祖宗喜静,住的地方也远,穿过一层层回廊,跨过一条条高槛,丫鬟掀起厚重的帘子,青兰步入这带着腐朽气味的安寿堂。

    浓重的药味渗入肺里,青兰明明闭着嘴,舌根却都苦起来,她忍住掩鼻的冲动,乖巧地跪坐在老太太床边,轻声呼唤:“老祖宗。”

    斜斜躺着的老祖宗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青兰的脸,半晌才喊了青兰的名字。

    青兰“哎”了一声,接过丫鬟手里的汤,把自己纤瘦的身体靠近了一点,抬手拿瓷勺舀了喂老太太:“老祖宗,最近天还冷着,您怕寒,多喝些热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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