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勇出动百余人,后跟着拉盖尸席的马车。高头大马上骑着的是监斩官,两边官兵戎装佩刀,鸣锣开道。

    周围议论的人群霎时安静。

    北风萧瑟,吹落枯枝上最后一片黄叶。刑场杀气腾腾、森严肃穆。

    素贞执意要下马车,走近观看。

    舒灿歌不再劝阻,扶她下车,又从小桃手里接过锦缎披风,笼在她肩上。

    行刑台上,人高马大的刽子手手持钢刀,刀把上的红缨在风中翻涌,是严寒冬日唯一一抹亮色。

    监斩官抬头望天,从面前竹筒中抓起一枚红漆竹签掷到地上,冷声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扯掉犯人背后的监斩令。

    另外两人面色惨败、呆若木鸡,只有李新在被撤掉口中破布时,骤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大人,小生冤……!”

    手起刀落,鲜血溅射一地。刽子手冷眼相看,仿佛他只是杀了一只鸡。

    舒灿歌暗暗蹙眉,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做好了扶住对方的举动。

    但素贞只是怔怔地瞧着,昂着头,连断头那一瞬也不曾回避。周遭人发出悚然惊叫,她也充耳不闻。

    如她先前所咒誓,她不再为此渣滓豺狼流一滴泪。

    *

    冬日的阳光本就不见得有多温暖,日薄西山之际,除了把街上行人的背影拉得老长,也并未给寒日添上丝毫暖意。

    寇清昼下了值,刚出镇抚司衙门,伍迅已经立在镇守的石狮子旁。

    看样子是在等他。

    “寇大人,宁安公主请您过府一叙。”

    他抬头,面前已停了一驾马车,挂着公主府的灯笼。

    一路无话,行至公主府。

    寇清昼跨进屋门时,温佑宁正在教儿子乌吉朵练字。

    侧头见他到了,搁下毛笔,拿起桌上的手绢细心替男孩儿擦了擦手,道:“今日便练到这里吧。”

    等婢女将儿子领下去,她才坐在了美人靠上,吩咐下人上茶。

    “郑公公如今虽作恶事发,但当年,他对本宫确有照拂之情。”她用碗盖撇去浮沫,轻轻吹了口气。

    “彼时之恩并不能抵他今时所犯之过。”寇清昼淡淡道,“公主蕙质兰心,应该明白。”

    郑培兴之死已成定局,宁安公主召见,定不是再与他掰扯此事。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位干爹而除掉郑培兴。”温佑宁神情一冷:“不过,就算郑培兴倒了,这宫中的九千岁也轮不到他来做。”

    寇清昼一言不发。烛火在他安静的眼眸中跳动。

    她挑眉看向他,唇角勾起:“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能让他步上郑培兴的后尘。”

    他抬眼看着她,“哦?是什么?”

    温佑宁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对付郑培兴,并非是为了报私怨。”

    女子一双眼中,没有平日的柔情妩媚,乍现冷冽寒光:“奸宦当道,祸乱朝纲,本宫理当清君侧!”

    月华初现,她自美人靠上起身,临窗而立,脸上露出冷酷而渴望的神情:“寇大人,可愿助我?”

    他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熹明帝贪恋酒色,身子已被掏空;他欲改立太子,却遭朝臣掣肘,随即愈发荒唐,不理朝政。

    而怀王自幼被皇帝与贵妃溺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太子,因其生母长孙皇后缠绵病榻,又担心熹明帝废储,如惊弓之鸟,处处想压制怀王。

    朝局波谲云诡,无人觉察的暗处,宁安公主温佑宁早已悄然入局。

    试图效仿武后,女帝登基。

    沉默良久,寇清昼方才平静开口:“公主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是靠着寇公公才捡回一条命;京中传言,他甚至为我生父,我如何能帮你对付他?”

    “寇清昼,你骗得了整个朝廷,却骗不了我。”她盯着他一双冷淡的桃花眼,缓缓道:“你没有一天把那老阉当做自己的父亲。”

    寇清昼面色一肃,抬眼看向对方。

    温佑宁成竹在胸,语气柔婉,慢慢靠近他,素馨香馥郁迷人:

    “在你心底,你从来都是先帝亲封的少年将军,是鲜衣怒马的萧家儿郎。”

    “你要为父报仇,为整个萧氏复仇。”

    “当年,他们站出来替萧家说话,一派激愤仗义。可那有什么用?”温佑宁冷笑:“皇帝装作踌躇,但他压根不会重审赤城一役。”

    “因为……四哥他,当年还活着。”

    她口中的四哥,便是先皇穆清帝。

    寇清昼薄唇紧抿,冷冷盯着温佑宁。

    “九年前,甘风堡一役,他并没有死。后来,辗转在大漠中被瓦剌骑兵找到。所以,当年萧衡率军前往赤城谈判,其实是想将先帝救回。”

    温佑宁看向窗外荧荧月轮,幽幽道:

    “可是此时,我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已经坐上了皇位,大权在握,他又如何肯将先帝接回?”

    “但萧衡,他赤胆忠心,是忠君的将领。他一心一意想将先帝接回,从未考虑过先帝一旦回京,会将当今天子至于何种境地。”

    “坊间传闻,是随行督战的总管太监,得了寇信芳的授意,暗害了萧衡,致使赤城之役大败,萧家军尽殁。”

    “市井流言向来如此,把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归结到女子身上。他们说,寇信芳是为了表妹秦氏嫉恨萧衡,从而报复。”

    她徐徐说道,忽然转过身子,直视他,唇角勾起冰冷笑意:

    “但其实,杀死萧衡的人,是你。”

    枯树上的乌鸦忽地受惊,灰翅扑腾,叫声尖利喑哑,呼啦啦飞起一排。

    他的眸子骤然紧缩。

    温佑宁的话犹如鬼魂叹息,轻柔幽凉,又不怀好意:

    “在得知父亲是死于自己之手的那一瞬,你是怎样的心情呢?本宫很好奇,萧清昼。”

    *

    不久后一天,寇信芳正在乾西直房的暖榻上喝茶,小太监一如既往地蹲在榻边为其捏腿捶肩。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身着赤色飞鱼服的靳云楚。

    “靳大人是来找咱家的?”

    寇信芳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请寇公公随我走一趟。”

    “去哪?”

    “北镇抚司,刑堂。”

    寇信芳将茶碗盖上,冷笑道:

    “靳大人,我是伺候皇上的人,你想拿我?你以何罪名拿我?”

    “前秉笔太监兼东厂太监总管郑培兴,于死前曾留下份口供,称宫中先帝遗物失窃一案,与寇公公你有关。”

    靳云楚面上无一丝多余表情,右手按在腰间绣春刀上,深邃的眸子盯着他。

    漆黑瞳孔倒映出对方蓦地惨白下来的脸与满目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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