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无极殿的路上,两个冥界的萝卜头肩并肩,嘴也没舍得闲着,慢慢悠悠地徜徉,沿途撒下无数细碎的话——

    “真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冥界看看吗?”比祁饶有兴致地发问。

    “好不容易抵御住了他们的诱惑,没被拐回去,你再说,我可能真的要把持不住了。”

    比祁便笑,细致地去看怀罪眉眼里的神色:“看不出来啊,你的心智居然变得这么坚定了?”

    “狗眼看人低了吧,”她骄傲地宣称,“我可是厚积薄发的那一种!”

    “我才不是狗!”

    比祁向来耳聪目明,每回见他笨拙地争辩,怀罪总忍不住想笑,这一次仍是一如既往地笑了,只是笑罢,又生出些淡淡的愁绪。

    “其实吧,也不都是心智坚定……”说起来,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主要是……是我害怕见到姜休和羌无。”

    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

    比祁有些不解:“可你方才不是还见过血河大将军了吗?”

    “哎呀,那不一样的。”怀罪踱着步子,略有心虚地低下头,攥着衣袖慢慢说,“从小到大,他们授我君子之行,礼仪之道,既是老师也是朋友,这回为了将魔界的恶鬼一网打尽,我骗了慈恩好久,此为不义不诚,我……我怕他们知道了会怪我……”

    “那,既然知道他们也许会怪你,为什么你还是做了?”

    “嗯……”怀罪仰头想了想,笑道,“因为他们也说过,君子之道是规束,不是教条。”

    说到这儿,她甜丝丝地笑着,用拇指和食指给他比了个极短的长度:“在天地正道的界限之内,有时候,可以遵从本心,小小地任性那么一下。”

    比祁也笑:“那你觉得,他们会怪你吗?”

    这个嘛……

    怀罪眨眨眼,一下子有些泄了气:“我不知道。”

    她觉得揣度人心是件很吃力的事,心明明是个比肚子小得多的东西,却广阔无垠,深不见底。

    肚里不一定能撑船,心却能装下一整片大海。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子的心思她别猜,男子的心思更是猜不着。

    见她眉头深锁,比祁便换了种说法,试着让她将心比心,身临其境——

    “如果你是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你会怪骗了人的怀罪吗?

    “我?”怀罪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不敢肯定地应道,“应该……会吧?”

    “为什么这么说?”

    她一面慢慢走着,一面认真自省:“在这件事里,或许有很多不必骗人的法子,可是我还不够聪明,只能想出来这种办法,虽然达成了目的,却并不完满。”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比祁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却像是在想什么不相干的事。

    须臾,他意识回笼,目光重新聚回她身上,又换了种说法:“那……如果他们是你,你会怪罪你自己吗?”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怀罪一下子笑了:“那肯定不会,我怎么舍得怪我自己呢?”

    沉重的氛围一下子活络开来,她眉眼间氤氲着清浅的笑意,眼睛弯弯,唇角弯弯。比祁探身上前,替她推开无极殿的门,回首时同样笑意盈盈:“好。”

    好?这是什么意思?

    怀罪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比祁的回应有些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什么好?”她不客气地扯一扯他的衣裳,抢先一步入了殿,“吾日三省吾身,如今我是非明辨,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不会轻易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住的。”

    “哇——”比祁玩味地笑一笑,“这么厉害啊?”

    怀罪也不管他说的是好话还是反话,只全当赞誉收着,骄矜地一扬眉:“当然!”

    比祁抿嘴忍住笑意,转身将殿门掩上:“好吧。”

    好?吧?

    怎么又是好字辈?

    怀罪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好了。

    “比祁,”她很郑重地拽住他,“你这种模模糊糊的话术是和慈恩学的吗?”

    比祁一愣,眼神比方才的她更迷糊。

    “这可不好,”怀罪语重心长地规劝他,“你要知道,慈恩最后是被送入阿鼻地狱的。”

    她这么一解释,比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反问她:“怀罪,你这种旁敲侧击的话术是和魔尊学的吗?”

    闻言,一种后知后觉的感受慢慢爬上心头,怀罪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魔界待了这么久,竟不知不觉沾染了旁人的言行举止。几乎就在电光石火一瞬间,怀罪当即决定,为了比祁的健康成长,她应该效仿孟母三迁,尽快换个地方看风景。

    但坚决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觊觎妖界多年。

    “比祁,魔界玩儿够了,明天我们去向魔尊辞行吧?”她凑到他面前,目光亮晶晶的,满眼期待地等着他说好。

    比祁一针见血:“你想去妖界了?”

    这……

    怀罪心虚地别过脸:怎么也不委婉一点……

    比祁擒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又转了回来,微微俯下身,目光与她相齐平。

    “怀罪,你为什么对妖界这么情有独钟啊?”

    他真心实意地看着她,语气也比平常认真很多,不像是打趣,而像是在诚恳求问。

    故而为了不辜负他,怀罪也很认真地思考了,目光炯炯地回答道:“因为他们长得好看。”

    “……”

    食色,性也。

    比祁直起身,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幻化成人形,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嘛!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是看着就容易让人开心啊!”怀罪一抚掌,满脸星星眼,“在冥府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后土娘娘和地藏王陪我吃饭了,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吃得就更香了……”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两手捂住嘴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骨碌碌地扫视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心有余悸地稍稍放下些心。

    冲动了,口无遮拦了……

    “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怀罪低声央求他,“我也绝对绝对没有说泰山君他们又老又丑的意思……”

    看她那风声鹤唳的样子,比祁忍不住陪她抬杠。他清了清嗓子,沿桌坐下:“保密和去妖界,你选哪个?”

    怀罪一声惊呼,走上前猛一拍他的肩膀:“比祁,你学坏了,你威胁我!”

    比祁直发笑:“选一个嘛,我想知道。”

    “你……”

    她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却不得已受他的牵制,两手捏着耳垂撑在桌上,瞑目开始痛苦地进行取舍——

    让泰山府君他们先委屈委屈?日后回了冥界,再好好补偿他们?

    可是他们一把年纪了,脸上的褶子深得都能夹死蚊蝇,若是胡思乱想起来,那几颗并不顽强的老心脏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那……放弃妖界?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可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半只脚要跨进去了,一想到不得不硬生生地再退回来,怀罪心里就膈应得像有猫爪子在挠。

    她觉得自己这颗年轻的小心脏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到时候谁给谁送终,真不好说。

    啊啊啊!要是有一朵花就好了,她还可以用摘花瓣这种淳朴的法子来听天由命。

    这边正抓心挠肝地抉择着,另一边,罪魁祸首却很悠闲,以手托腮,歪着头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想好了吗?”

    怀罪睁开眼,冲他气呼呼地来了一拳:“不去妖界了,你必须给我保密。”

    力道不大,只稍作警示作用。

    闻言,比祁只是绷着唇低低地笑,算不上放肆,让怀罪想找他的茬都不太充分。

    他就这么看着她笑,无声地,沉默地。最后,笑意一点点褪尽,神色缓缓归趋于平静。

    很久很久,他问——

    “那……我和妖界,你会选哪个?”

    怀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求证什么,可从他屏息凝神的脸色来看,又似乎不是随口一说。或许前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铺垫,兜兜转转,只是为了问这样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好没归属感的一只小狗……

    她承受着他踧踖不安的眼神,凝望之间,目光丝丝缕缕地交织着,于无形中生出一朵缱绻的花,花瓣舒张,翠叶沉默,蔓生出馥郁的香意,在温热的鼻息中缓缓升腾。

    恍惚间,怀罪想起了人间无人问津的流浪狗,从被抛弃的那一刻,它们不得已成为了天生的乞爱者。

    “我选你。”

    几乎没有什么犹疑,答案比上一个抉择来得果断得多。

    比祁的眸光微微颤动,仿佛初春薄冰下翕动的波纹,一圈一圈,隐秘地流入自己的心里。

    袖间的手缓缓抬起,他抿住唇,喉结无声地滚了滚,目光长久而缄默地落在她的额头、眉眼、唇瓣、脸颊。

    他想要触摸她。

    然而就在下一刻,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叩门声。

    怀罪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扭头看向殿门。

    这么晚了,慈恩也已经美美下地狱了,哪位不速之客会在这个时候来呢?

    “谁啊?”她脆生生地问了一句。

    殿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是我,流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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