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流入耳畔,像是清浅的叮咛,隔着禁制生怕被人听见一般。比祁喉结滚动,言语尽,顺从地靠过来,与她唇瓣相覆,小心翼翼地亲吻。

    男子的体温似乎总要比女子高些,触碰到哪里,哪里就暖了,连带着吻都是温热的。齿舌间清冽的酒意渡过来,浸透怀罪的感官,于沉默中掠夺了她的呼吸,伴随着心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酒不醉人人自醉。

    朦朦胧胧中,她想,也许当真是玉京子的酒太烈。

    烛火已经熄了,夜至最深处,屋子里浓得如一团墨,床帷间,空气渐渐变得浑浊。两人都算不得什么情场老手,动作也十分生涩,亲一下吮一下,在试探中彼此摸索,温情得像一场迷离的梦,穿透懵懂的土层,一同汲取幽深的欢娱。梦的深处,年轻的吻将夜色炙灼出浓郁的芬芳,随触碰而愈加湍急。安静的帷幔中,只能听到凌乱的呼吸声。借着斑驳的月光,看不透太多,却又能于影影绰绰中,看清身边人明秀的眉眼。

    良久,怀罪离开他的唇,水雾沁入少女湿漉漉的眼睛,她喘息着,目光重新落回他眼里,闪动期期艾艾的光。

    “比祁,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你。”

    “我是谁?”

    “怀罪。”

    不论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怀罪愿意选择相信那个让她开心的答案。她抿唇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会儿,而后小心翼翼地蒙住他的眼睛,声音轻如呢喃:“比祁,睡吧。”

    比祁的眼睫浓而长,听话地阖上双目时,睫毛摩擦着怀罪的手心,痒痒的,而他的神色又无比端正,没有半分逗弄的意思。

    怀罪新奇地睁圆眼睛,宛如在看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还是只难得被酒熏红了脸的犬。她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伏在比祁身边,就这么彼此依偎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枕着他的体温,鼻翼尽是他的味道,这一觉怀罪睡得很安心。

    白日便不再有什么事了,只消给那缕报信的生魂寻个寄主,妖界这一趟便算万事大吉。

    “该寻个什么寄主才好呢?”怀罪站在一片花海中举目四望,花花绿绿地险些迷了眼。

    立于水滨,比祁热心提议道:“黄花狸藻怎么样?成天在水里飘着,一定很自在。”

    “闷在水里不透气,会憋得难受的!”

    “那……杜鹃怎么样?”

    “杜鹃俏丽,过于完美……有时候不是幸事。”

    有那么一刻,怀罪想到了虞清远,那曾是一朵无可诟病的白牡丹。

    “荩草呢?”

    “太寻常了,妖族重相貌,日后化了形容易被指指点点的!”

    “我看那株金盏花就很不错,迎着太阳晒,金灿灿的。”

    “不好,”怀罪仍是摇头,“金盏花看着光鲜,却苦得很,妖界的日子本就不怎么好过,何必多添为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比祁看她不像是来选寄主的,倒像是来投胎的,憋了半晌,最后把自己气笑了。

    怀罪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不就那株兔尾草吧,”他说,“偏安一隅,与世无争,如何?”

    循着指引,怀罪远远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株毛茸茸的绿色小草,平平淡淡地栖息于天地之间,不争不抢,不引人注目。

    她眸光一亮,当即点点头:“可行!”

    至此,妖界一行算是圆满。离开随缘客栈时,已近黄昏,夕阳堕于西天,倾泻下大片金灿灿的光,匍匐在云层中煞是好看。

    怀罪比祁就是在这样绚烂的暮色中向玉京子道别的。

    “夜色渐深,不再多留一晚么?”玉京子立于门框中,朱衣碧带,仿若一幅明艳的画。周身的翠玉小蛇尽数都探出了脑袋,好奇地看着这双即将远行的人。

    “不了。”怀罪莞尔一笑,“再不走,玉京子姐姐都要没生意做了。”

    把所有客人都逐走,只留下他们,怀罪还没有傻到认为这是巧合,虽不知她的意图,却明白并非恶意。

    玉京子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颔首低眉,虔诚地行了个妖界的礼:“既如此,玉京子便不强作挽留,冥王大人,后会有期。”

    她是后知后觉地知道怀罪身份的,也大致猜出她想要查食人妖,所以后来才尽数请走了客栈中的住客,以免门不落锁,住客受食人妖所害。

    怀罪微微讶异:“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玉京子一勾唇:“冥王大人忘了吗?我是千年蛇妖啊,想知道的,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

    斑斓的霞光交织着金灿灿的希望,将每一个人的眼眸描摹成动人的琥珀色。微风轻轻起,离别的人脸上也有了笑意——

    再见了,波谲云诡的妖界,我曾经对你无比向往,现在,我更爱我的家乡。

    哦不,临行前,怀罪还去了最后一个地方。

    妖族的高岭之巅有一处濯洗池,濯洗池之上的万丈穹庐便是神界,因神灵不慎,落下一线天隙,神光便自此处普照妖族。后来日精月华汇聚,无根之水在此汇聚为一汪广袤的灵池,池水沐浴神光,有涤荡灵魂之效。

    虞清远没有死,而是散尽毕生修为,返璞归真,本元落于濯洗池正中的牡丹花座上,生生世世在此清修赎罪,不得踏出濯洗池半步。

    怀罪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袭素衫,长发披散着,墨色般流淌下来,比明净的濯洗池更加纯澈。没有戾气怨念,没有偏执杀意,恍惚之间,怀罪似乎见到了遥远的从前,一株牡丹入世时最初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对虞清远恨不起来,他的妖相浪荡毕现,本元却净透到堪比神明。至此,虽然她仍不知道他当年究竟因何修习禁术,但追究无益,就像他自己说的——做便做了,再无回头路。

    或许,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牡丹花座上,虞清远久久凝视着她,他知道,很快她就要走,或许还会回来,或许,永远都不再回来。

    这一生,他所求不多,却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得偿所愿。离别向来不必明说,有时,一个眼神便已知晓。

    晚风吹起几缕黯然的青丝,虞清远顿了顿,沉声问:“这便要走了么?”

    怀罪不曾迟疑地点点头,答:“起风夜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的笑容比白牡丹本元更加澄明,掺杂几分荒凉的苦涩:“那……每五百年你能来看我一次吗?”

    怀罪只是看着他,却没有应。

    “一千年,一千年好不好?”

    她怔怔地想,他的天地本就狭小不堪,千万年来不过牡丹楼那么大,如今,更要永远囚禁在这一方灵台上。

    世间容不下太多的欲望,有时,人越想得到什么,上天却总教人越容易失去什么。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很快恢复了开开心心的模样,眼眸清亮,向虞清远挥手作别。

    就像很久之前,在长街相遇,她嬉笑着同他打招呼那样——

    “濯洗池虽清寒,却比牡丹楼有灵气,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言毕,带着笑意缓缓转身离开。直至最后一刻,她也没有给出回答。

    可虞清远清楚地知道了她的答案。

    ***

    才走出山门,怀罪还没来得及看比祁在何处蹲着,门外忽而绕过来一只手,熟悉地勾住了她的脖颈,一把将她绕进身边。

    “啊,妖界这一趟,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释然,至今,怀罪仍觉得不解:“妖界到底是哪里招惹你了,这么不待见?”

    比祁不答,而是反问:“那你呢?还如来时那样期盼妖界吗?”

    怀罪觉得他明知故问,于是学着他的赖皮样不回答,煞有介事道:“等去过仙界,某人心心念念的神界就要到了,不知到时候会不会乐不思蜀地赖着不走呢?”

    言毕,挑衅地一抬眸,话的尾端还故意留了个上扬的语调,光明正大地同他阴阳怪气。

    比祁眼前一亮,抓住空隙就开始提无理要求:“真巧,我也十分好奇,不如先去神界再去仙界吧?”

    他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直顺着他,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怀罪眉毛一扬,铁腕当即就拽住了他那条狗尾巴,十分有原则道:“哇,想得还真是美呢!”

    比祁似乎也没有真的指望她答应,一面抿唇低低地笑,一面佯作点头附和状。

    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绮绣魅惑的妖界大陆一点点剥落,渐渐只余下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方才你进濯洗池,和虞清远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寒暄几句,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喝水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而已啊!

    “哦~冥王大人好贴心呐!”

    “是吗?可虞清远似乎不太满意,看来,你比他容易满足得多啊?”

    “……”

    “嗯?怎么不说话了?”

    “我和虞清远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先救你。”

    “因为他会凫水吗?”

    “啊,他会凫水吗?”

    ……

章节目录

我的一个狐朋狗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芒芒绿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芒芒绿绿并收藏我的一个狐朋狗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