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郗自己擦去了手臂上的血痕,换了药,这才捡起了那卷被人丢进来的手书,一目十行地看了。

    末了,目光落在最后那句“两个法子,皆是殿下想的,皆可行。”

    云郗失了血色的唇角终于勾出一点儿笑来。他有些漫无边际地想,殿下知不知道,她在想的,乃是引狼入室的法子。

    只是这样一想,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日在院子外头听到的。

    “嫁给表哥,想必也不受委屈,倒也不坏。”

    木远泽……大抵也确实是个良配。木氏也是她的外家,木远泽对她有意,她嫁过去确实不坏。门当户对,她日后也过的安逸开心。

    他是不想她受苦的,若她当真如此决定,他无可置喙,也没有立场指摘。

    其实那一日,他比明锦想的来的要早,听见了木远泽说他居心不良,亦听见了明锦为他争辩。

    彼时他亦听出了木远泽的心意,也听出了殿下对他的维护。可那时候他也曾想过,没了谢长珏,自己是否也可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于是经不住乱了心,碰过她柔软的指尖,凑过她清浅的呼吸,也在她面前俯首,甘愿为她亲手穿上踢掉的绣鞋。

    但是如今这般,大抵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云郗将这手书卷了起来,却也没有胡乱丢去哪儿,反而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桌案上,与当初明镌送来的那柄“照夜”放在一处。

    只是满腔愁痛不可言表,云郗垂眸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那小雪人,忽然抽了照夜出来,步行于庭中,挽了几个剑花。

    他的剑法如惊鸿游龙,剑光照雪,孤影澹澹,剑气卷了雪花,在他身边狂乱地飞泻。

    偏偏这时候,门口还来个明锦院子里的侍从,捧了一只锦盒,恭恭敬敬地奉上。

    云郗打开看了,便瞧见其中静静躺着两枚玉珏。

    其中一枚,正是先前自己送她那块。后来他也曾在明锦腰间见过,她将它作了禁步,随着她行走微微摆动,压着她的裙摆。但如今上头系着的丝绦已然拆去,如同他交给她时那样,孤零零地回来了。

    旁边那一块,与他的玉珏很有些相似,瞧着竟像一对似的。

    偏生那奴才还说:“殿下说了,先前自己借了少天师的玉珏去赏玩,好不知礼,如今物归原主。且殿下正巧有另一块玉珏,便一同赠给少天师,望少天师得偿所愿,结发偕老。”

    云郗甚至不知道那仆从什么时候走的,只是静静垂眸看着,握着锦盒的手背却青筋毕露,几乎要将那锦盒捏碎。

    得偿所愿,结发偕老?

    他此生,恐怕都难以如愿了。

    只是,若那是她所求的,他愿意成全她。

    *

    倒是聆竹这小子机灵,他这几日伺候,知道自家少天师这几日是在治病,但那些沾满了污血的银针、四处流溢的黑红到底是叫他心惊肉跳,于是在他踱步了第二十个来回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敲响了明锦的院门。

    他时常来替云郗送药,明锦院子里的仆从都认得他,见他乖乖巧巧地说能不能求见殿下一面时,也没有人为难他,而是替他进去问了意思,得了明锦的首肯后,便将他带到殿下的院中。

    明锦见他神情有些吞吞吐吐的,以为是云郗有什么事儿,又想起来自己方才叫人送去的玉珏。

    她送那一对玉珏,是想着少天师之心上人在,不如将玉珏凑一对送回去,还成人之美。

    难道是这事儿惹了什么不好?明锦关切问起:“出什么事儿了?”

    聆竹一下子跪倒在明锦面前,端端正正先磕了三个头,然后才说起:“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他不是自己的仆从,见了明锦其实不必行这样大礼,明锦连忙叫人将他扶起来了,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说就是了,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聆竹看着明锦温和的眉眼,忽然有几分明白为何少天师总在夜里灯下,静静摩挲着她送过来的那一身氅衣了,狠了狠心,闭眼大声说道:“上回殿下惊厥吐血,少天师给殿下用了自己续命的最后一颗紫玉丹。那紫玉丹是真人为少天师炼制的,其中有些药材如今买不到了。

    少天师自是不敢告诉真人的,又不许我张扬,但我担心少天师身体,是以厚着脸皮来求殿下,能否帮少天师寻一寻那些药材,重新炼丹,免得少天师吃苦。”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儿,说着说着,又想起来自己后来进去收拾的时候看到的惨烈场面,嗓子便抖了起来,忍不住流了泪,抽抽搭搭地说着。

    明锦大吃一惊,掌心都沁了些冷汗。

    她是记得自己在云郗殿中晕厥吐血那桩事的,事后鸣翎也曾提起彼时云郗给自己喂了一颗好药。她心中感念,后来又送了许多东西过去,但却没有想到,那颗丹药竟然如此要紧。

    “你将那些药材写下来,我立即传信回去,叫我父王着意去寻。”明锦心中百味杂陈,不知他怎会舍得用这样贵重的药物。

    聆竹当然知道镇南王府的力量,大喜过望,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哭出来老大一个鼻涕泡,人却是笑着的:“多谢殿下!”

    鸣翎将他带去偏殿洗了脸,写药名去了。

    明锦低着头,看着自己原本翻阅的书卷。但上头的字似乎一瞬间杂乱起来,明锦看了半晌,味如嚼蜡,不知道上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聆竹那边便已经写好了药材之名,开开心心地出来辞行了。

    倒是聆竹刚走出门去的时候,又听得身后明锦问他:“……少天师,如今还好吗?你说的续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少天师如今性命是否有碍?”

    她语气很有些忧虑,自己意识到后,又带着几分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也有数日不曾见到少天师了,没能够亲面问他,是以才问问你。”

    聆竹闻言,脸上还是有些忧色:“我不知道,少天师不曾与任何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真人也不许观众人讨论少天师的情形。只是我近身伺候少天师,曾听真人说过几句,才知道少天师要吃着药调理身体,若是有时候发作起来,就得用紫玉丹压着。”

    “至于少天师的情形……恐怕是不大好。少天师不敢和真人说没了紫玉丹,所以请了自己的故交来为自己施针,但是那法子看起来太过吓人,每日都要流许多血出来,这两日少天师的精气神也不大好。”

    明锦听了,袖中的手已然不自知地紧紧攥起。

    她心中转了转,便做了决定:“我同你一块儿回去罢,我去瞧瞧少天师。”

    聆竹虽小,但对有些事情也朦朦胧胧有些感悟,知道若是殿下来了,少天师心中应当开怀许多,求之不得地点头:“好呀好呀。”

    明锦便叫了更衣,换了出门的衣裳,跟着聆竹走了。

    明镌正好从清虚真人处回来,远远瞧见妹妹出门去了,随口问了一嘴:“阿锦做什么去?”

    便有侍从答:“殿下说去见少天师。”

    明镌“唔”了一声,提步往里头去了,走了两步,又无端想起来那日在观门口的初见。

    这位少天师应当比他还要年长几岁,青年人似鞘中剑锋,瞧着冷冽内蕴,却隐有波澜壮阔其中。

    他心有所感,却并无什么反应——他不像父王母妃那样瞻前顾后,他只知道妹妹是镇南王府的明珠,想做什么他都不拘着,反正做兄长的给她兜底殿后,只要她开心,想去就去呗。

    *

    明锦跟着聆竹来的时候,却没瞧见云郗。

    守门的其他道童说,少天师似有事,一刻钟以前出观去了。

    大抵是明锦面上的忧虑之色过重,连聆竹都看出来了,这小少年自己哭过的眼睛还红通通的,竟还反过来小声地劝慰她:“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两年少天师的病也没再犯过,更何况医者说少天师能蹦能跳,至少眼下还活的好好的。”

    但这话却不能叫明锦心里放心多少。她一双幼瘦的眉微微蹙着,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位医者是何方高人,说的当真?”

    聆竹想到那个人,忍不住撇嘴,小小声地嘟囔起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高人,嘴却很毒,说话不阴不阳的,人也不阴不阳的。”

    明锦没听清他说什么,他自然也不敢再说一遍,只糊弄了过去,将明锦送了回去之后,一进房门,刚抬头,便瞧见个人倒吊在他梁上,像个游魂似的阴恻恻地问:“你说老子不阴不阳?”

    聆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待认出面前这人正是日日拿针扎少天师的医者之后,他那点恐惧稍稍退下去了些,忍不住要说道:“又没有说错,谁叫你一个好好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脸色顿时变得极臭,忍不住从梁上跳了下来,给了他一个炒栗子:“我若不乔装改扮,我连门都出不来,怎么救你家少天师?”

    此人气恼至极地走了,将门甩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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