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天师?”明锦甚而有些没反应过来。

    明镌的眼神看了过来,云郗便已放下了扶着她的手,朝着明镌一礼:“殿下归家,某奉真人之命,随殿下与世子一同回府,照看二位。”

    听是清虚真人的安排,明镌面上绽开个浅笑:“劳烦少天师了。”

    明锦倒是眨眨眼睛:“我听说少天师远行去了,原来是要远行到我家里去?”

    云郗闻言,怎会不知她方才去寻自己了,有些晦色的眼底终于漾起些温和的笑意:“是某院中小童没说清楚,叫殿下误会了。”

    明锦跟着笑弯了眼:“小事儿。”

    她心中毫无疑问是高兴的,毕竟方才以为兴许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就在面前。历了前世的种种分别,明锦这一世反而畏惧分离,如今听说云郗要跟着自己一同回镇南王府,她心中难免雀跃。

    云郗自然能体察到她的高兴,面上仍旧云淡风轻的,唯有微勾的唇角泄露出些许思绪——原来,殿下见了他,也是会高兴的。

    而明镌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道边停放的另一辆马车,料想是云少天师要乘的,见其有些简朴,便诚邀云郗来与自己同乘一车:“那车上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不如来与我同乘。”

    “叨扰世子了。”云郗并无异议,他“奉命”去王府侍药,又在明面上与这二位小主子皆有恩情,若是一味推拒,难免显得矫情。

    倒是那停着的马车里闻言传来一声短促的:“诶,那我……”

    “聆竹。”云郗声音一沉,那声音就立刻闭了嘴,没敢再说什么。

    明锦觉得有这声音却有些陌生,听起来不似聆竹那小子,便打趣他一句:“怎么,你也想去与我阿兄同乘?”

    聆竹利索的支起车窗,探出个小脑袋来:“见过殿下!我可不敢,方才……方才是昏了头了!”

    明锦见他脸红红的,看上去有些羞赧,也不再打趣他,反而叫人找了一包素糖给他,省得路上无聊。

    一行人如此上了马车,就此下山去了。

    因王府的车队较长,早先便是排好了的,聆竹所乘的马车便跟在最后,远远瞧去,如长龙在山一般。

    等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聆竹才终于松开了死死捂住身边人的手,低声气道:“天老爷,你也看看是什么时候!本就是偷摸跟着出来的,你怎么还说话?”

    这人赫然正是云少天师的“心上人”。

    她仍旧穿着来的那一日所着的华美裙裳,脸上被聆竹捂出老大一个手印,却浑然不管,双手往后一靠道:“你真以为能瞒住?那位世子可是个练家子,他早就察觉到我在这里了,不过卖你家少天师一个人情,懒得多说而已。我想着既然横竖已经知道,去坐一坐有何不可?这马车坐得我难受。”

    “……你的意思,就我是傻子呗?”

    女郎以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的神情瞥他一眼。

    聆竹难免不服:“既如此,那为什么方才你说话的时候,少天师要喊我,暗示说话的是我?”

    “……不想叫某些人看见我呗。”她不知道从那儿掏出来一只蝎子,如同玩儿爱宠一般摸了摸它的爪子,一边抖了抖自己的裙摆,“毕竟我这个样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容易惹人误会。”

    聆竹本要生气,却又觉得她这话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暗自想了一会儿,看到那蝎子的时候差点跳起来,连忙挪到极远的地方去了:“算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可不管你们的事儿。”

    *

    后头的言谈,前头的车马自是不知情的。

    明镌的马车在前,二人正在车中对弈,神色平稳,瞧上去倒似在甚清雅楼阁,而非骨碌碌前行的马车上。

    明镌温和,他年龄较云郗还要小上几岁,面孔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却似匣中宝剑,隐而藏锋,便是在云郗面前,也没有被他的气势压住。

    二人对弈良久,黑白棋子如双龙盘踞,互相撕扯,及到最后,竟成平局。

    明镌仍旧是言笑晏晏的温和模样,微笑道:“云少天师棋力果然非凡,先前远泽同我说起,我还不很信,如今一见,方知人外有人。”

    云郗将棋子一一拣起,闻言只答:“世子谬赞。”

    明镌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如此说来,不骄不躁,不见矜傲,亦不曾过分自谦。

    他忽而问起:“当年我与少天师在关外相逢,是在蜀地何处?此地必是个风水宝地,能叫我结识少天师这等英才。”

    云郗察觉到他这绵软文雅的话下隐含的机锋,手上拣棋子的动作未停,并未立即回答。

    明镌也不急,甚而为二人各自斟茶一盏。

    云郗将棋子皆收了起来,才在袅袅茶烟之中看向明镌含笑却深邃的眼,直答道:“是某信口胡诌的。某仗剑入川,未曾与世子相逢。”

    明镌不曾料到他这样直白,愣了一下,然后抚掌大笑道:“云少天师,果真是个妙人。只是少天师并非谎话连篇之人,何以诌出来这个故事?”

    云郗将那一盏茶饮了,径直告之:“殿下心绪敏感,恐怕不会接受平白的好意。某不愿殿下多思烦扰,便编此故事相告。”

    明镌将此话在肺腑之中细细嚼了嚼,竟觉得含义深远,仿佛玩笑一般倾身过去,紧盯着云郗双眼,又问:“没有旁的目的?”

    云郗并不畏缩:“是。这桩事情,没有旁的目的。”

    明镌把弄着腰间的一块儿玉珏,忽然将此珏摘下,放到二人面前已被云郗清空的棋盘上:“我妹妹心思说深也浅,最是赤诚之人,殿下待她以诚,她自以回报。镇南王府亦是如此,少天师所求之事,我也知晓几分。”

    他顿了一顿,眸光一闪,才道:“只是我觉得,若说寻个什么门第来表救命之恩,滇中还有哪个门第比得过自家兄弟。我与少天师既是‘故交’,如此多情的交情,不如义结金兰,来我家做个嗣子,做我的兄长,如何?”

    云郗早在他上马车前打量的那一眼里,便已知晓这位世子远不似他面上那样柔和——镇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出生时便被镇南王奏请封的世子,又怎会是个草包?

    他这话,可不只一层含义。

    时下看重血缘,却也同样看重宗族关系。镇南王府的嗣子,世子义结金兰的兄弟,那是当真可作手足亲人的关系,内涵的力量可不是单单这样简单的几个字。明镌能替镇南王府来做这个主,可见他在王府中的势力也绝不容小觑,多半是能办成的。

    只是正如明镌会说这法子的缘故一般,云郗亦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云郗不想他对此事竟然已有察觉,只是他也不窘迫,甚至想也不曾想,便将那一枚代表着世子身份的玉珏推回至明镌面前:“世子好意,但某不愿。”

    明镌此时眼底兴味更浓,打量云郗良久。

    见云郗并无退让之色,正如他那柄名剑“练影”一般,坦荡无惧,光可鉴人,明镌才笑了起来,将那一枚玉珏收了回来。

    而云郗亦为他斟茶一盏,推至他面前:“世子,是某狂妄了。”

    明镌受了他这一盏茶,却兴致盎然道:“有何不可?”

    他略微想了想,包含深意地看他一眼,道:“我想的素来不多,家中也不是我做主的。少天师所择路途,道阻且长,可要想明白了。”

    云郗答之:“某既在此,便已是想明白了。”

    明镌大叹,可惜路途无酒,否则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要和自己这个错失的好兄弟喝一杯。

    *

    明锦哪里知道这两个车厢里打了这许多机锋,她正头疼着呢。

    她不喜乘车,更何况下山蜿蜒颠簸,即便自家马车已然是包上了厚厚的软垫,亦铺了许多减震的垫材,几乎是如履平地,她仍旧觉得头昏脑胀。鸣翎见她小脸煞白,取了备下的薄荷给她压在舌下。

    她仍旧觉得不痛快,想了想,便问鸣翎要来了先前云郗给她的那个安神绒团,干脆放在鼻尖,径直躺下了。

    这绒团里面香气淡然,闻起来极为舒缓,大大缓解了明锦心口浮起的恶心感。毛茸茸的团子在脸上滚了滚,亦安抚了明锦有些浮躁的心。

    鸣翎早就知道殿下喜欢毛茸茸,甚而在看到采薇把头埋进洗干净澡的小狸奴肚腹上猛吸的时候也蠢蠢欲动,但她是决计不允准的,所以殿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揉一揉嗅一嗅这个小团子了。

    她有心和她说些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遂揶揄道:“殿下要是喜欢,不如请少天师再送许多个,揉成一个巨大的,便能整个人埋进去。”

    明锦何尝不知这是玩笑,是以故意顺着她的话说:“确实如此,等会儿你就去找少天师说,要两百个这样的团子——不许说是我要的,直说是你要的。”

    鸣翎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殿下天纵英明,说法天衣无缝,云少天师定会相信的。”

    明锦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当真觉得松快不少。

    倒没想到,车马停下修整的时候,车窗外还当真遭人轻缓地敲了敲,等她开了窗看过去的时候,便瞧见云郗手里捏了几个新的绒团:“殿下不经车马之苦,此香囊中放了缓解晕眩的药物,还请殿下不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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