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柳含霜要搬回自己的院子，柳衣衣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美名其曰是送她。
柳含霜无奈：“都在一个府中，左右不过两步路，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柳衣衣神秘一笑，抬脚走在前头。
谁说她是去送柳含霜的，她是去给她阿姐撑场子的。
柳衣衣踏入柳含霜院中时，院子里支了张桌子，三五个下人正聚在一起打纸牌，旁边还站了几个旁观者。正在那指指点点：“哎，你这牌下得不对，应该下这张。”
“去去去，看牌的不许出声。”
柳衣衣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几个人循声看过来，吓得纸牌扔了一地，哆哆嗦嗦道：“大、大小姐。”
“相府是养你们在这溜猫逗狗打纸牌的吗！”柳衣衣皱眉，厉声道。
“大小姐息怒！”几人扑通跪在地上。
柳衣衣回头冲柳含霜笑道：“阿姐柔善，不忍苛责下人，我便来替阿姐管教。”
柳含霜嘴角抽了抽，不明白柳衣衣为何会对她有如此印象。
“今日我来，并不是要训斥你们。”柳衣衣缓缓踱步至几人身前，语气慢悠悠，话语间的威严又不容忽视，“而是想告诫各位，相府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那些阳奉阴违的主。往后谁再三心二意不守规矩，就乱棍打出去发卖了！”
“听懂了吗？”
“奴才知晓，奴才知晓，往后定一心一意侍奉相府，侍奉含霜小姐！”
柳衣衣一一扫视地上众人，缓了脸色道：“你们平日干活劳累，想在闲暇之余打打牌放松一下我也是能理解的，相府也不是那没人性的吃人魔窟。只是谁若是再想今日这般只顾偷闲，怠慢了我阿姐，我定不轻饶！”
“是是，奴才们记下了。”众人忙不迭点头。
“都起来吧，我也并不是有心责难，诸位往后若是一心为主做个忠仆，定少不了诸位的好处。”
“谢谢大小姐！”
“都散了各忙各的吧。”
“是！”众人齐声，作鸟兽散开。
浇水的浇水，洒扫的洒扫。
柳含霜侧首看着柳衣衣精致的侧颜，青涩稚嫩的小姑娘此刻张牙舞爪，装得像头狼崽，只为她讨个公道。
她心下滑过一股暖流。
柳衣衣回首对她扬眉一笑，傲娇得翘起尾巴求夸奖。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眼角眉梢的笑意在那张青春明媚的脸庞上晕染开来，日光笼在她身上，竟比夏日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她的妹妹，灿烂明媚得像朵娇艳的花。
柳含霜眼角眉梢不自觉也染上了笑意，微风吹动两人的发丝，她多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她的妹妹永远灿烂。
柳衣衣出了柳含霜的院子，小梨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一脸崇拜。
“小姐，您方才好厉害呀！奴婢都被您吓了一跳呢。”
柳衣衣瞧着小梨的星星眼，很是受用，弯起嘴角：“往后跟你家小姐多学着点。”
小梨垂头丧气道：“奴婢不敢。”
柳衣衣屈起手指敲了下小梨额头：“傻小梨，你是我的贴身女使，除了我你就是这院中最大的，你怕什么？”
“真的吗小姐？”小梨捂着额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柳衣衣，模样颇有些呆傻。
柳衣衣好笑地看着她：“我何时骗过你？等我去了天机，这院子岂不是你最大？”
小梨闻言脸又垮了下去：“小姐，奴婢舍不得您，您真的不能带着奴婢吗？”
柳衣衣闻言又给了小梨一记爆栗：“你想我被院长责罚吗？”
小梨低着头声音闷闷道：“奴婢不想小姐被罚，可奴婢舍不得小姐。”
柳衣衣又俯身帮小姑娘揉了揉额头，温声道：“傻小梨，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在书院刻苦求学，你在家也不能闲着。”
小梨抬头傻呼呼地说：“小姐，我一定会每天替你浇花的。”
柳衣衣手又痒了，看着小梨微红的额头，终究不忍心，叹气道：“笨，我是让你在府中学管家事宜。你也不小了，该学些约束下面人的手段了。”柳衣衣弯腰认真注视着小梨的眼睛，“等我走后就将你送去母亲院中，跟着方嬷嬷学些本事，可好？”
小梨看着柳衣衣认真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她真的要和柳衣衣分开了。眼中渐渐聚起水汽，头一次大胆地扑进柳衣衣怀里搂着她的腰掉眼泪：“小姐，呜呜呜——”
*
“你们说大小姐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哪次不是上赶着欺负那柳含霜，如今怎倒为她撑起腰了？”
柳含霜的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小厮凑到一处，俨然是刚才跪在地上受罚那几个。
“谁知道呢？往后怕是没有清闲日子过喽！”
“嘘！你们别再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告到大小姐那儿，到时候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是啊，谁不知道大小姐蛮横泼辣——”
“哦？大小姐怎么了？”
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哆哆嗦嗦扭头向着声源看去，站在那儿的不是柳含霜又是谁？
她立在那儿，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周遭散发出寒冷的温度。
不知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几人惶恐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含……含霜小姐。”
倒不是他们真的怕柳含霜，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他们向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只是从前还好，他们见风使舵跟在柳衣衣身后，表面侍奉她，背地里冷嘲热讽、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
只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柳衣衣突然性情大变，又与那柳含霜姐妹情深起来。他们不怕柳含霜，也要怕那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发起火来将他们打断了腿发卖出府。
柳含霜走到一人身前，那人俯身低首不敢抬头看她。那双素白的绣花鞋停在他面前，头顶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你方才说大小姐怎么了？”
他吓得颤颤巍巍直打哆嗦，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柳含霜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凝结成冰，开口都带着寒气：“大小姐尊贵，也是你可以妄加评论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往后绝不再非议主子们的事！”
那双绣花鞋又动了，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下一秒，那双白净的鞋碾上他的手，传来钻心般的痛。他冷汗涟涟，不敢痛呼出声。
“往后休要让我再听到你们背地嚼大小姐的舌根。”
“是……是，含霜小姐，我……我再也不敢了。”
柳含霜转身离开，徒留几人心跳如擂鼓。
心里忍不住腹诽：大小姐竟说她柔善，明明是吃人的恶狼。
只是这次，他们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
四月底，天气已经热了，柳衣衣也换上了新做的薄丝夏装。唯独柳含霜还穿着春装。
柳府裁夏装时，她还跪在静安寺替柳衣衣祈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又快，去岁做的夏装已短得不能再穿，只能堪堪盖住手腕往上一截。
再着人来量体裁衣又要等上好些时日，只怕那时早已蝉鸣蜩啾，热得受不住。
柳衣衣从忙碌充实的日子里抽空，缠着柳含霜一起上街，要去给她买衣服。
“掌柜的，将你们店里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都拿出来，让我阿姐挑挑！”
一进门，柳衣衣便像一个纨绔公子哥，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下一锭金。
柳含霜嘴角抽了抽，拽过柳衣衣的手：“我用不着这么多。”
“那怎么行？”柳衣衣扬眉道，“我阿姐自然要配最好的。”
“这位小姐，您妹妹多疼你啊！”掌柜的两眼发光地捧着那锭金子，笑得眼角开花，“我这就将店里最好、最时兴的夏装都拿来给您二位瞧瞧。”
“呦！今儿可真晦气！现在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千丝阁了？”
在柳衣衣围着一整面墙的女式衣裙打量的时候，进来几位少女。最中间的一位粉衣朱唇，端得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帕子掩在鼻尖，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是临安又是谁？
“衣衣，这几日都不见你，没想到在这遇上你。”临安身后的一位少女讨好地上前两步。
“喂！吴佳枝，你凑那么近做什么？”临安鄙夷道，“小心她身后那庶女的下贱味沾到你身上。”
话一出口，方才从进门便将她当空气的柳衣衣猛地转头看来。
锐利的目光像两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悬在她面前，下一秒便能割破她的咽喉。
“我说错了吗？”临安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道，“这话还是你说的。”
是了。
从前“柳衣衣”最爱拿这些话讥讽柳含霜。
柳衣衣学着她刚才鄙薄的眼神，从上到下将临安扫视一遍。
临安被她眼底不屑的讥讽看得面上发红，浑身颤抖道：“柳衣衣，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哪里来的狗乱吠？”柳衣衣环视一圈，轻嗤道，“什么皇京第一大成衣铺，怎么放条狗进来？”
“柳衣衣！你说谁是狗！”
“一直在这叫，你听不到吗？”
“你！”
临安用手指着柳衣衣，气得发抖。
“临安县主，您来了！”
方才安排伙计去库房取布料的掌柜去而复返，见到临安，立即上前巴结：“您来的可真巧！这批货是新到的，还没来得及挂上。”
临安指着柳衣衣二人道：“她们也是来买衣服的？”
掌柜的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是，这两位小姐出手阔绰，这料子就是她们要看的。”
临安冷笑一声：“那好，今天你的衣服不许卖给她们。”
掌柜的有些为难：“这……”
“这什么这！”临安面色阴沉，“她区区下贱庶女，与我用同一批料子，岂不是作践我？”
掌柜的慌忙垂头：“不敢，不敢。”
庶女，庶女。
狗屁的庶女。
柳衣衣也恼了，压着火气道：“临安县主一口一个庶女，说我阿姐下贱，难道忘了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一庶女，还是被当作续弦抬进沈家的。”
“柳衣衣！！！”临安尖利的嗓音刺破耳膜，“你敢辱我阿娘！”
临安红着眼睛作势要扑向柳衣衣，被柳含霜挡在身前。
柳衣衣歪着脑袋，从柳含霜身后露出头，一本正经道：“我可没有半分要侮辱沈二夫人的意思，是你一口一个庶女下贱，不将自己的母亲放在心里。”
沈二夫人生前最讨厌的便是她这个“二夫人”的名号。
因为这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她是个续弦的事实。
而临安平日里最是敬重母亲，此刻柳衣衣说她不尊生母，简直是在放屁！
“柳衣衣，你欺人太甚！”
临安推开柳含霜，扬起手臂要给柳衣衣一个教训。刚做的精致指甲在阳光照射下折出一道金光。
柳衣衣不闪不避，指间夹着一道灵符。
她今日也要给这大小姐一个教训。
落下的手臂被人一把攥住，僵在半空。
柳含霜语气幽冷，眼底是一贯的清冷和漠然：“沈二小姐，还请自重。”
灵符明了又灭，柳衣衣不动声色地将它收回袖间。
临安咬牙对上那双淬了冰似的眼眸，恨恨道：“区区庶女，你有什么资格……”
“祸从口出，”柳衣衣神色泠然，娓娓道，“圣君在位年间就主张平等，不重出身，只看能力。
“陛下这么多年也一直践行这其中道理。
“临安县主乃陛下亲封，便是承了皇恩；令尊乃朝中一品官员，姑姑是得宠贵妃。
“为人臣子，又承皇恩，临安县主非但不践行陛下信奉之理念，反而私下忤逆，”柳衣衣冷然注视着她，“陛下若是知晓，该多伤心啊。”
临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半晌才梗着脖子道：“你有什么能耐把我告到御前去。”
“柳衣衣，你少在这装好人了。
“往日你最讨厌柳含霜，现在在这装什么姐妹情深！”
“我与我阿姐自是情深意重，沈二小姐想必不能理解其中滋味。”柳衣衣加重了“沈二”两个字，“二小姐以后还是多行善事，积福积德，老天或许会考虑下辈子给你个阖家欢乐。”
“柳衣衣！”
临安快要被气疯了。今天柳衣衣一直在她的逆鳞上蹦达。
她姑姑虽是贵妃，她又得了陛下亲封的县主，可她并不受她爹宠爱，与家中长姐的关系也甚是冷淡。
平日里谁不是小心翼翼避着这话题，偏她柳衣衣拿这羞辱她。
她最嫉恨柳衣衣的也是这一点，凭什么！凭什么她没有的柳衣衣都得到！
父亲慈爱，母亲温柔。
现在连柳含霜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上赶着和她做好姐妹。
“你还有脸提你长姐？”临安发疯一般口无遮拦，“你欺辱庶姐，坏事做尽！
“你也算姐妹情深？你也配劝我做好人！”
“清霜……”那名叫吴佳枝的少女一脸担忧地拉住了临安的袖子。
“走开！”临安凶神恶煞地甩开吴佳枝，“不是想巴结柳衣衣吗？你去啊！”
吴佳枝摔倒在地，发簪垂坠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身后又有一名锦衣少女扶起她，道：“佳枝，你别跟清霜一般见识，她就是在气头上。”说完，她转向柳衣衣：“柳姐姐，今日清霜莽撞冒犯了你，真是对不住。可你也不该……也不该拿她母亲的出身说事。”
那少女欲言又止，似乎柳衣衣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难以启齿的事。
身后几位少女附和点头。
柳衣衣平时就专横跋扈，如今竟然公然诋毁已逝的沈二夫人。
再怎么说，也要以死者为大啊。
“既知冒犯了我，就该和我道歉才对，她自己没张嘴吗？”柳衣衣直视对面那锦衣少女，冷笑道，“你说我拿沈二母亲的出身说事。
“我说什么了？说沈二夫人是庶女，是续弦？”
“柳衣衣！”临安怒道。
“看来这位小姐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陛下和圣君主张平等，”柳衣衣目光寒凉，“天下至尊尚且如此，你们哪里来的优越感，看不起我阿姐，看不起沈二夫人，看不起你们口中的庶女。
“我从未说过沈二夫人出身如何，是你们固执己见，提到庶女便下意识觉得她们卑贱。
“都是人，你们凭什么高人一等？”
临安愣在原地。
“人在做，天在看。”柳衣衣瞥了临安一眼，“还请县主好自为之。
“再有下次，我就要亲自登沈家门，看看你们沈家究竟是如何教女儿的。”
柳衣衣手一指：“这些布料，按照墙上这些款式都做一件，尽快赶制，送到柳家。”
掌柜的回神，连连点头：“是，是。”
他方才才认出来，这竟是相府那位小霸王。
比起沈家，他更怕得罪了当朝宰相。
柳衣衣牵过从刚才起一直沉默不言的柳含霜，出了千丝阁。
临安死死地盯着柳衣衣的背影，手中的帕子绞到变形。
锦衣少女上前安慰：“好了清霜，我们回吧。”
柳衣衣，还是从前那副骄横做派。
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柳含霜无奈：“都在一个府中，左右不过两步路，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柳衣衣神秘一笑，抬脚走在前头。
谁说她是去送柳含霜的，她是去给她阿姐撑场子的。
柳衣衣踏入柳含霜院中时，院子里支了张桌子，三五个下人正聚在一起打纸牌，旁边还站了几个旁观者。正在那指指点点：“哎，你这牌下得不对，应该下这张。”
“去去去，看牌的不许出声。”
柳衣衣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几个人循声看过来，吓得纸牌扔了一地，哆哆嗦嗦道：“大、大小姐。”
“相府是养你们在这溜猫逗狗打纸牌的吗！”柳衣衣皱眉，厉声道。
“大小姐息怒！”几人扑通跪在地上。
柳衣衣回头冲柳含霜笑道：“阿姐柔善，不忍苛责下人，我便来替阿姐管教。”
柳含霜嘴角抽了抽，不明白柳衣衣为何会对她有如此印象。
“今日我来，并不是要训斥你们。”柳衣衣缓缓踱步至几人身前，语气慢悠悠，话语间的威严又不容忽视，“而是想告诫各位，相府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那些阳奉阴违的主。往后谁再三心二意不守规矩，就乱棍打出去发卖了！”
“听懂了吗？”
“奴才知晓，奴才知晓，往后定一心一意侍奉相府，侍奉含霜小姐！”
柳衣衣一一扫视地上众人，缓了脸色道：“你们平日干活劳累，想在闲暇之余打打牌放松一下我也是能理解的，相府也不是那没人性的吃人魔窟。只是谁若是再想今日这般只顾偷闲，怠慢了我阿姐，我定不轻饶！”
“是是，奴才们记下了。”众人忙不迭点头。
“都起来吧，我也并不是有心责难，诸位往后若是一心为主做个忠仆，定少不了诸位的好处。”
“谢谢大小姐！”
“都散了各忙各的吧。”
“是！”众人齐声，作鸟兽散开。
浇水的浇水，洒扫的洒扫。
柳含霜侧首看着柳衣衣精致的侧颜，青涩稚嫩的小姑娘此刻张牙舞爪，装得像头狼崽，只为她讨个公道。
她心下滑过一股暖流。
柳衣衣回首对她扬眉一笑，傲娇得翘起尾巴求夸奖。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眼角眉梢的笑意在那张青春明媚的脸庞上晕染开来，日光笼在她身上，竟比夏日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她的妹妹，灿烂明媚得像朵娇艳的花。
柳含霜眼角眉梢不自觉也染上了笑意，微风吹动两人的发丝，她多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她的妹妹永远灿烂。
柳衣衣出了柳含霜的院子，小梨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一脸崇拜。
“小姐，您方才好厉害呀！奴婢都被您吓了一跳呢。”
柳衣衣瞧着小梨的星星眼，很是受用，弯起嘴角：“往后跟你家小姐多学着点。”
小梨垂头丧气道：“奴婢不敢。”
柳衣衣屈起手指敲了下小梨额头：“傻小梨，你是我的贴身女使，除了我你就是这院中最大的，你怕什么？”
“真的吗小姐？”小梨捂着额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柳衣衣，模样颇有些呆傻。
柳衣衣好笑地看着她：“我何时骗过你？等我去了天机，这院子岂不是你最大？”
小梨闻言脸又垮了下去：“小姐，奴婢舍不得您，您真的不能带着奴婢吗？”
柳衣衣闻言又给了小梨一记爆栗：“你想我被院长责罚吗？”
小梨低着头声音闷闷道：“奴婢不想小姐被罚，可奴婢舍不得小姐。”
柳衣衣又俯身帮小姑娘揉了揉额头，温声道：“傻小梨，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在书院刻苦求学，你在家也不能闲着。”
小梨抬头傻呼呼地说：“小姐，我一定会每天替你浇花的。”
柳衣衣手又痒了，看着小梨微红的额头，终究不忍心，叹气道：“笨，我是让你在府中学管家事宜。你也不小了，该学些约束下面人的手段了。”柳衣衣弯腰认真注视着小梨的眼睛，“等我走后就将你送去母亲院中，跟着方嬷嬷学些本事，可好？”
小梨看着柳衣衣认真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她真的要和柳衣衣分开了。眼中渐渐聚起水汽，头一次大胆地扑进柳衣衣怀里搂着她的腰掉眼泪：“小姐，呜呜呜——”
*
“你们说大小姐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哪次不是上赶着欺负那柳含霜，如今怎倒为她撑起腰了？”
柳含霜的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小厮凑到一处，俨然是刚才跪在地上受罚那几个。
“谁知道呢？往后怕是没有清闲日子过喽！”
“嘘！你们别再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告到大小姐那儿，到时候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是啊，谁不知道大小姐蛮横泼辣——”
“哦？大小姐怎么了？”
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哆哆嗦嗦扭头向着声源看去，站在那儿的不是柳含霜又是谁？
她立在那儿，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周遭散发出寒冷的温度。
不知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几人惶恐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含……含霜小姐。”
倒不是他们真的怕柳含霜，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他们向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只是从前还好，他们见风使舵跟在柳衣衣身后，表面侍奉她，背地里冷嘲热讽、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
只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柳衣衣突然性情大变，又与那柳含霜姐妹情深起来。他们不怕柳含霜，也要怕那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发起火来将他们打断了腿发卖出府。
柳含霜走到一人身前，那人俯身低首不敢抬头看她。那双素白的绣花鞋停在他面前，头顶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你方才说大小姐怎么了？”
他吓得颤颤巍巍直打哆嗦，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柳含霜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凝结成冰，开口都带着寒气：“大小姐尊贵，也是你可以妄加评论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往后绝不再非议主子们的事！”
那双绣花鞋又动了，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下一秒，那双白净的鞋碾上他的手，传来钻心般的痛。他冷汗涟涟，不敢痛呼出声。
“往后休要让我再听到你们背地嚼大小姐的舌根。”
“是……是，含霜小姐，我……我再也不敢了。”
柳含霜转身离开，徒留几人心跳如擂鼓。
心里忍不住腹诽：大小姐竟说她柔善，明明是吃人的恶狼。
只是这次，他们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
四月底，天气已经热了，柳衣衣也换上了新做的薄丝夏装。唯独柳含霜还穿着春装。
柳府裁夏装时，她还跪在静安寺替柳衣衣祈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又快，去岁做的夏装已短得不能再穿，只能堪堪盖住手腕往上一截。
再着人来量体裁衣又要等上好些时日，只怕那时早已蝉鸣蜩啾，热得受不住。
柳衣衣从忙碌充实的日子里抽空，缠着柳含霜一起上街，要去给她买衣服。
“掌柜的，将你们店里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都拿出来，让我阿姐挑挑！”
一进门，柳衣衣便像一个纨绔公子哥，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下一锭金。
柳含霜嘴角抽了抽，拽过柳衣衣的手：“我用不着这么多。”
“那怎么行？”柳衣衣扬眉道，“我阿姐自然要配最好的。”
“这位小姐，您妹妹多疼你啊！”掌柜的两眼发光地捧着那锭金子，笑得眼角开花，“我这就将店里最好、最时兴的夏装都拿来给您二位瞧瞧。”
“呦！今儿可真晦气！现在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千丝阁了？”
在柳衣衣围着一整面墙的女式衣裙打量的时候，进来几位少女。最中间的一位粉衣朱唇，端得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帕子掩在鼻尖，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是临安又是谁？
“衣衣，这几日都不见你，没想到在这遇上你。”临安身后的一位少女讨好地上前两步。
“喂！吴佳枝，你凑那么近做什么？”临安鄙夷道，“小心她身后那庶女的下贱味沾到你身上。”
话一出口，方才从进门便将她当空气的柳衣衣猛地转头看来。
锐利的目光像两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悬在她面前，下一秒便能割破她的咽喉。
“我说错了吗？”临安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道，“这话还是你说的。”
是了。
从前“柳衣衣”最爱拿这些话讥讽柳含霜。
柳衣衣学着她刚才鄙薄的眼神，从上到下将临安扫视一遍。
临安被她眼底不屑的讥讽看得面上发红，浑身颤抖道：“柳衣衣，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哪里来的狗乱吠？”柳衣衣环视一圈，轻嗤道，“什么皇京第一大成衣铺，怎么放条狗进来？”
“柳衣衣！你说谁是狗！”
“一直在这叫，你听不到吗？”
“你！”
临安用手指着柳衣衣，气得发抖。
“临安县主，您来了！”
方才安排伙计去库房取布料的掌柜去而复返，见到临安，立即上前巴结：“您来的可真巧！这批货是新到的，还没来得及挂上。”
临安指着柳衣衣二人道：“她们也是来买衣服的？”
掌柜的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是，这两位小姐出手阔绰，这料子就是她们要看的。”
临安冷笑一声：“那好，今天你的衣服不许卖给她们。”
掌柜的有些为难：“这……”
“这什么这！”临安面色阴沉，“她区区下贱庶女，与我用同一批料子，岂不是作践我？”
掌柜的慌忙垂头：“不敢，不敢。”
庶女，庶女。
狗屁的庶女。
柳衣衣也恼了，压着火气道：“临安县主一口一个庶女，说我阿姐下贱，难道忘了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一庶女，还是被当作续弦抬进沈家的。”
“柳衣衣！！！”临安尖利的嗓音刺破耳膜，“你敢辱我阿娘！”
临安红着眼睛作势要扑向柳衣衣，被柳含霜挡在身前。
柳衣衣歪着脑袋，从柳含霜身后露出头，一本正经道：“我可没有半分要侮辱沈二夫人的意思，是你一口一个庶女下贱，不将自己的母亲放在心里。”
沈二夫人生前最讨厌的便是她这个“二夫人”的名号。
因为这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她是个续弦的事实。
而临安平日里最是敬重母亲，此刻柳衣衣说她不尊生母，简直是在放屁！
“柳衣衣，你欺人太甚！”
临安推开柳含霜，扬起手臂要给柳衣衣一个教训。刚做的精致指甲在阳光照射下折出一道金光。
柳衣衣不闪不避，指间夹着一道灵符。
她今日也要给这大小姐一个教训。
落下的手臂被人一把攥住，僵在半空。
柳含霜语气幽冷，眼底是一贯的清冷和漠然：“沈二小姐，还请自重。”
灵符明了又灭，柳衣衣不动声色地将它收回袖间。
临安咬牙对上那双淬了冰似的眼眸，恨恨道：“区区庶女，你有什么资格……”
“祸从口出，”柳衣衣神色泠然，娓娓道，“圣君在位年间就主张平等，不重出身，只看能力。
“陛下这么多年也一直践行这其中道理。
“临安县主乃陛下亲封，便是承了皇恩；令尊乃朝中一品官员，姑姑是得宠贵妃。
“为人臣子，又承皇恩，临安县主非但不践行陛下信奉之理念，反而私下忤逆，”柳衣衣冷然注视着她，“陛下若是知晓，该多伤心啊。”
临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半晌才梗着脖子道：“你有什么能耐把我告到御前去。”
“柳衣衣，你少在这装好人了。
“往日你最讨厌柳含霜，现在在这装什么姐妹情深！”
“我与我阿姐自是情深意重，沈二小姐想必不能理解其中滋味。”柳衣衣加重了“沈二”两个字，“二小姐以后还是多行善事，积福积德，老天或许会考虑下辈子给你个阖家欢乐。”
“柳衣衣！”
临安快要被气疯了。今天柳衣衣一直在她的逆鳞上蹦达。
她姑姑虽是贵妃，她又得了陛下亲封的县主，可她并不受她爹宠爱，与家中长姐的关系也甚是冷淡。
平日里谁不是小心翼翼避着这话题，偏她柳衣衣拿这羞辱她。
她最嫉恨柳衣衣的也是这一点，凭什么！凭什么她没有的柳衣衣都得到！
父亲慈爱，母亲温柔。
现在连柳含霜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上赶着和她做好姐妹。
“你还有脸提你长姐？”临安发疯一般口无遮拦，“你欺辱庶姐，坏事做尽！
“你也算姐妹情深？你也配劝我做好人！”
“清霜……”那名叫吴佳枝的少女一脸担忧地拉住了临安的袖子。
“走开！”临安凶神恶煞地甩开吴佳枝，“不是想巴结柳衣衣吗？你去啊！”
吴佳枝摔倒在地，发簪垂坠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身后又有一名锦衣少女扶起她，道：“佳枝，你别跟清霜一般见识，她就是在气头上。”说完，她转向柳衣衣：“柳姐姐，今日清霜莽撞冒犯了你，真是对不住。可你也不该……也不该拿她母亲的出身说事。”
那少女欲言又止，似乎柳衣衣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难以启齿的事。
身后几位少女附和点头。
柳衣衣平时就专横跋扈，如今竟然公然诋毁已逝的沈二夫人。
再怎么说，也要以死者为大啊。
“既知冒犯了我，就该和我道歉才对，她自己没张嘴吗？”柳衣衣直视对面那锦衣少女，冷笑道，“你说我拿沈二母亲的出身说事。
“我说什么了？说沈二夫人是庶女，是续弦？”
“柳衣衣！”临安怒道。
“看来这位小姐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陛下和圣君主张平等，”柳衣衣目光寒凉，“天下至尊尚且如此，你们哪里来的优越感，看不起我阿姐，看不起沈二夫人，看不起你们口中的庶女。
“我从未说过沈二夫人出身如何，是你们固执己见，提到庶女便下意识觉得她们卑贱。
“都是人，你们凭什么高人一等？”
临安愣在原地。
“人在做，天在看。”柳衣衣瞥了临安一眼，“还请县主好自为之。
“再有下次，我就要亲自登沈家门，看看你们沈家究竟是如何教女儿的。”
柳衣衣手一指：“这些布料，按照墙上这些款式都做一件，尽快赶制，送到柳家。”
掌柜的回神，连连点头：“是，是。”
他方才才认出来，这竟是相府那位小霸王。
比起沈家，他更怕得罪了当朝宰相。
柳衣衣牵过从刚才起一直沉默不言的柳含霜，出了千丝阁。
临安死死地盯着柳衣衣的背影，手中的帕子绞到变形。
锦衣少女上前安慰：“好了清霜，我们回吧。”
柳衣衣，还是从前那副骄横做派。
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