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华中途离开了一会,等她再回来,刚才还好好的人头发乱了,衣服破了,脸也花了。

    一问才知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杨昭华又惊又怒。她就一会儿没看见,人就出事了。

    等到医师为柳衣衣诊断过后,告知她们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她才松了口气。

    回到相府,天色已经很晚了。杨昭华让人送了几瓶药膏到柳衣衣房中,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回房好好歇息。

    和柳含霜分开后,她打发小梨她们回去休息。

    “谢云景,你留下。”

    少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依言停下步子转身。寂静的夜空中却突然响起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剑尖划破夜风刺来。

    他反应极快地侧头避过刺来的剑,剑尖擦着他的发丝悬在他面前,他从剑身上看到了自己冷沉如墨的眼。

    他隔着徐徐夜风对上少女又清又亮的眼。“小姐这是做什么?”

    柳衣衣却蓦地弯起眼尾,溜圆的眸子藏着细碎的光。她将剑归入鞘,走到他身前。“说了要送你一把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谢云景一时有些怔愣。

    他看着月下少女越发皎洁清亮的笑眼,眼神晦暗不明,漆黑如墨的眸浮起一层暗色,更显得那双眼睛如古潭一般幽深。

    她打这场马球赛,是为了他?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声音很轻,可柳衣衣此刻就在他身前,还是将那句话听了去。她眉梢微扬:“什么做什么?说了送你剑。”

    她将那把剑举到谢云景眼前,“还不快接着?我手酸。”

    谢云景闻言从少女手中将剑接过,他问:“小姐为何要送剑给我?”

    明明他只需和府中侍卫用同样的剑就可以了。

    为何非要千辛万苦去为他赢一把剑呢?

    “什么为什么?”柳衣衣说,“我们不是朋友吗?送朋友礼物,还需要理由吗?”

    谢云景被她噎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从未将她那句戏言当真。

    可少女神色认真,看向他的眼神直白且坦然。她的皮肤很白,因此显得额上那处暗痕愈发刺眼。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疼吗?”

    柳衣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她额头被马球砸的地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思维跳跃如此之快,可还是回答了他:“当然疼了!不然下次你试试。”

    少年突然弯唇笑了。宛如冰层上横生几丝裂纹,冒出几抹春意来,又带着春的料峭。

    柳衣衣呆了一瞬,有风吹来,她稍微清醒了点。她问:“你想好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了。”他说,视线落在少女的碧色发带,“就叫逢春吧。”

    谢云景缓缓注入一丝灵力进去。

    那把黑剑就在夜辉下发出淡淡莹光。剑身上繁复的纹路仿佛活了起来,光顺着纹路凹痕缓缓向下。片刻后,光芒渐渐消退,剑身上竟出现了“逢春”二字,与剑融为一体,仿佛最初铸造之时,便雕刻在上面。

    柳衣衣凑近仔细端详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果真是把好剑。”

    谢云景问:“小姐为何不自己留着?”

    柳衣衣摇了摇头:“我觉得它更适合你。你拿它露一手我瞧瞧。”

    -

    第二日,学堂。

    本以为临安昨日受了伤,今天不会来学堂,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见了柳衣衣,又换上熟悉的趾高气扬的面孔,路过柳衣衣的时候哼了一声。

    柳衣衣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等到临安看清柳衣衣身后那名玄衣少年时,不由浮现惊讶神色。

    那把四阶灵剑此刻竟在他手上。

    辛澈也多看了逢春两眼。

    马球场的事他听说了,因此此时他心底也有些惊讶。

    柳衣衣费那么大功夫赢来的宝剑,竟是为了送他?

    他眸中情绪难辨,不动声色地看了柳衣衣一眼。

    少女此时正坐在书案前,皱眉迎向临安的挑衅。

    临安阴阳怪气:“柳衣衣,你可真大方。马球场上千方百计赢来的彩头,送给了一个奴隶。”

    柳衣衣觉得好笑,轻嗤道:“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临安县主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临安又生气了,也不知柳衣衣那张嘴是怎么长的,她每次都吵不过她。她正要再开口讥讽两句,柳衣衣打断她,接着上句话说道:“还有那彩头可不是我千方百计赢的,我赢你毫不费力。”

    “你!”临安气结,她说不过柳衣衣,就将炮火转向谢云景。她极其不屑地藐视柳衣衣身侧的玄衣少年,冷嗤道:“不就是把灵剑,一个奴隶用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柳衣衣却冷冷打断他:“他不是奴隶。”

    临安冷笑:“他不是奴隶,难不成还是谁家遗失的高门贵子不成?”

    柳衣衣:“他是我的朋友。”

    临安却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尖锐嚣张的笑声充斥着人的耳膜。“朋友?谁?你吗?”她蓦地收了笑,冷道,“你也配有朋友?”

    柳衣衣也冷了神色。那双黑亮的眼宛若一口寒潭,冒着森森寒意。

    临安不甘示弱地回瞪。

    看什么看?她又没说错。

    柳衣衣蛮横嚣张,心思邪恶,哪里配有朋友?

    柳衣衣弯唇勾起一抹冷笑,“也是。沈二小姐没有朋友,怎么能理解呢。”

    “柳衣衣!”临安怒道。

    沈青若的声音及时插进来,打断了这场闹剧。“沈清霜,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临安回头看了眼沈青若冷漠的那张脸,又回头愤愤地瞪了柳衣衣一眼,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方学士今日所讲,是“刚则易折”的故事,他举了古时一位将领于江边拔剑自刎的故事。说到最后,他特意点了沈清霜的名字。

    临安不满道:“方学士,您为何单单点我的名字?”

    方学士:“你性子太过刚烈,且太过执拗不懂变通,长此以往下去绝非好事啊。”

    “方学士您说得容易。可人人膝下三两金,怎可违背自己意愿折服于他人?”临安不认同地说,“我沈清霜宁愿粉身碎骨,也绝不低头。”

    “刚则易折,柔则常存。这个道理你为何不懂?”方学士很是无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时一味的强硬并非好事,要善于分析局势,柔顺变通方是长久之道。”

    临安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这是方学士讲得最差的一节课。

    她那边传来的动静引得柳衣衣侧目,方学士却又点了她的名字。“还有你柳衣衣,这句话我希望你也要谨记。”

    柳衣衣望向台上的方学士,不明白为何突然点她的名字。

    方学士:“你和沈清霜一样,性子太过要强高傲,往后的路要学的还有很多,但今天这一课,我希望你们都能牢牢记住。”

    柳衣衣垂了眼睫。内心并不赞同他说的那句“你和沈清霜一样”,表面上到底是没反驳。

    再与方学士争辩两句,今日下课恐又要迟了。

    -

    书塾的日子过得飞快。日子在柳衣衣和临安偶尔的吵架拌嘴中度过。

    “小梨。”柳衣衣有些无语地拦住了正为她收拾行李的小姑娘,她拎着红色裙角,“我是去考试,不是去成亲。你给我塞这么多红裙子干嘛?”

    满满一箱红,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

    “是老爷说穿红色吉利,特意让我给您准备的。”小梨声音闷闷的。闻言头也没抬,一边收拾一边说。

    柳衣衣敏锐地察觉出小姑娘的不对劲。她抽走小梨正准备装的第五件红裙,掰过小姑娘的脸仔细打量。

    果不其然,眼睛鼻头红彤彤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有些无奈:“这是怎么了?”

    “小姐,我没事。”

    小梨难为情地别过脸。又被柳衣衣掰回来。

    她神色认真,声音也软了下来:“爹娘和你都在这,我又不是不回来。”

    小梨注视着少女乌亮的眼珠,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又落了下来。砸在柳衣衣的手背,烫得她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

    她扑进柳衣衣怀里,哭的抽噎:“小姐……呜呜呜……我……我不想让你走……”

    房门大开,汤圆迈着短腿钻进来,听到小梨的哭声,也蹭着柳衣衣的裙角直哼唧。

    柳衣衣只好一只手环住小梨安抚,另只手还要抱住汤圆。

    春光融融,少女神色无奈又温和,声音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

    擢考为期十日,前五日为笔试,后五日参与比试的考生则需要在城外玄雾山寻找藏匿在各处的木牌,成功找到木牌并守护到五日期满出山时,才有资格进入天机。

    开考前一日,考生们纷纷在太学处下榻。五日笔试均在太学处,因此特地将学生宿舍腾给这次的考生,供他们休息。考试期间,谁也不许离开太学处。

    此刻,太学处门前人声鼎沸,太学处的老师们从没见自家学院如此热闹过。有世家大族的小姐少爷们在家人的怀中撒娇,撅着嘴不肯进去吃苦;也有贫寒子弟告别泪眼盈盈的双亲,坚定地走进大门。

    天机学院,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只要考进去了,那么说出去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个厉害人物。这也是贫寒子弟常走的转变命运的道路。

    柳衣衣正拉着柳含霜跟柳正清与杨昭华道别:“爹,娘,你们快回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和阿姐。”

    柳含霜淡淡瞥了她一眼,摇头无声笑了笑。

    柳正清拍了拍她的头,哽咽道:“乖囡可要加油啊,爹爹和娘亲等你出来!”

    柳衣衣无语:“爹你也太夸张了吧。”

    柳正清:“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可是你第一次这么出息进考场,还不许你老子伤感一下了。”

    柳衣衣:“结果还没出来,单单进了个考场,我就出息啦。”

    柳正清又有所感怀道:“这还是阿爹第一次送你进考场。”

    杨昭华额角抽了抽,似乎也觉得柳正清丢人,说:“你行了啊。”

    转头对柳衣衣温柔道:“你专心考试,五日后阿娘还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知道了,娘,你也给阿姐加加油。”柳衣衣将身侧一直沉默的柳含霜往前推了推。

    柳含霜一愣,下意识朝柳衣衣看去,对方冲她眨了眨眼。

    杨昭华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也愣了一下,随后冷着张脸道:“你也要专心。”

    冷冰冰的一句话,冷冰冰的一张脸,看起来很是不情愿。

    可柳衣衣已经很满意了,这对比前几天杨昭华对柳含霜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善了。

    杨昭华面冷心热,柳含霜也是如此,二人都是很温暖的人。从前杨昭华看不惯柳含霜,柳衣衣只当是原主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她依稀记得儿时杨昭华也对柳含霜好过。

    如今她已不是原来那个柳衣衣,不会污蔑陷害柳含霜,以后她们俩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好。

    柳衣衣迫切地也想让柳含霜感受感受母亲的爱护。

    柳含霜“嗯”了一声淡声道:“多谢母亲关心。”

    看不出有多开心。

    杨昭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不厌其烦地嘱咐着柳衣衣。

    柳衣衣关注着柳含霜的情况,只敷衍的点点头。

    柳衣衣:“爹,这里人多,你快带着娘亲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冲撞了。”

    柳正清:“乖囡懂事,你们先进去,我和你阿娘看你进去后就走。”

    柳衣衣只好拉着柳含霜拾阶而上,谢云景和辛澈提着东西跟在身后。跨入太学处大门后,柳衣衣回身朝二人挥了挥手,嘴巴无声说着让他们回去。

    朱红色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万千学子与亲人相望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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