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衣衣拉着柳含霜一路朝着人多的地方走，路上随手扯了位少女问路：“这位姐姐，请问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那少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门口贴的告示你们没看吗？”
她手一扬：“喏，前面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考场张贴榜，放下行李之后就可以来看考场了。”
柳衣衣沉默，她还真没注意。
她又问：“那行李放在何处呢？”
那少女嘴角抽了抽，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么多人，连个看告示的人也没有吗？”
她又伸手一指：“右边，那边贴着各考生的房间和路线图，你们可以去那看。”
柳衣衣笑眯眯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她拉着柳含霜去看房间，找到房间后又想起刚才榜前拥挤的人群，皱了皱眉。
辛澈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我去看。”
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外走。
柳含霜也去了隔壁收拾自己的床铺，顿时，房间里只剩下柳衣衣和谢云景。
柳衣衣看着谢云景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下，她仰头：“你怎么还不走？”
谢云景：“帮你铺床。”
柳衣衣：“……”
她又不是没手。
要他铺什么床。
她站起身赶人：“我自己会铺，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谢云景：“……”
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金尊玉贵长大的千金小姐，会铺床？
说出去谁都不信吧。
不过他也乐得少了一事，转身出去。
“等等。”柳衣衣叫住他。
他转身，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果然还是需要他的照顾啊，小姐。
“把你的东西带走，还有辛澈的。”她手指向旁边的一堆东西。
“给我的？”谢云景有些惊讶。
“不然呢？”柳衣衣反问他，“温习的课本，解饿的糕饼，复习的笔墨，换洗的衣物，你为自己准备了？”
谢云景沉默。
还真没有。
“你不会打算一连五日都穿这件衣裳吧？”
“……”谢云景再次沉默。
他自然带了换洗衣物，还是进府后柳衣衣给他买的那一件。
可这种私事他怎好跟他一个姑娘家细谈。她倒好，倒是一点不知羞。
还给辛澈备下了。
他有些懊恼地别过眼，不去看灯火下她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拿走吧，辛澈的那份也别忘了。”
辛澈辛澈，她对别人的侍卫倒也如此上心。
她又在桌前坐下了，慢悠悠吃着带来的糕饼，床榻上还空无一物，堆放在一起的行李也没收拾。
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谢云景有些怀疑她根本不会铺床，他有些犹豫着想要开口，想起她的脾气又闭嘴了。
一直到晚饭时柳衣衣才见到辛澈。
他衣服被挤得皱巴巴，神色恹恹：“小姐和谢云景都在七场，含霜小姐五场，我十场。”
柳衣衣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吃饭。
辛澈这才注意到桌前三人。
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衣柜在角落立着。此刻那张床上摆了四份饭菜，谢云景旁边那份还未被动过，显然是留给他的。
辛澈站着没动，神色有些奇怪。
他一个侍卫，如何配跟小姐一同吃饭。
他又瞥了眼谢云景，后者正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那份饭。
平时也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不守规矩的人。
“愣着干什么？再不坐下饭都要凉了。”柳衣衣催促。
辛澈张了张嘴，半晌哑着嗓子挤出来一句：“我……可以与小姐一起吃饭？”
柳衣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这屋子除了这儿还有能吃饭的地儿吗？”
辛澈：“……”
好像确实没有。
他走到桌前，老实的端起那碗饭扒了起来。
柳衣衣吃饱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趁着几人都在，开口道：“刚才我隔着拱门朝考场那边看了一眼，出来右拐有个大榕树，每场考完我们就在那儿会合，怎么样？”
柳含霜抬头：“你刚才出去了？”
柳衣衣点头：“随便转了转。”
柳含霜皱眉：“下次出门还是叫上我一起，这里人多，地形又绕，免得迷了路。”
柳衣衣撒娇：“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柳含霜坚定道：“安全起见，做什么你都叫上人一起。就这五日，别出什么岔子。”
柳衣衣妥协：“我都听阿姐的。”
吃完饭几人先后回去，辛澈留在房间看着桌子沉默。
原来这是他的房间。
第二天柳含霜一早便敲开柳衣衣的房门，喊她起床。
柳衣衣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阿姐？”
“洗漱好了吃饭，吃完我们就出发去考场。”柳含霜将带的早饭放在桌上。
柳衣衣揉着眼睛慢吞吞去洗漱。
待她收拾完毕，谢云景和辛澈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四人一同出发去了考场。
上午的考试很简单，都是些方学士在课堂上讲过的名家轶事，当日也叫他们一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对柳衣衣来说并不难。
她检查了一遍，并无错处，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去看前方那道劲瘦的背影。
来相府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这些日子，柳衣衣将他养的很好。初时那个瘦弱单薄的少年如抽条的枝桠茁壮成长，长高了，背影也宽阔不少，不再是那个营养不良从斗兽场爬出的小奴隶，经过刘管家的培养，倒真有些贵公子的气质了。
谢云景感受到身后有道明晃晃的视线，他沉下心，不为所动，专心去看手中的答卷。这些日子，他白天上课，晚上练剑之外还要抽空去看方学士讲过的课业，就是为了此次擢考能顺利通过。
小姐似乎对此次擢考志在必得，他总要陪在小姐身边才对。
“咳咳。”堂上的监考瞥了柳衣衣一眼，“离考试结束还有两刻钟，大家仔细检查手中的试卷，如若没问题可先行交卷。”
此话一出，堂下弟子无不在心中轻笑，这试卷说难不难，但也绝算不上简单，谁能这么快做完。
正这样想着，余光中一道榴红色裙摆飘过，那扎着双髻，头别一朵石榴花的少女步履轻快地上前，将手中答卷往监考案几上一放便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紧接着，一玄衣少年也紧随其后交了答卷，跟在她身后出了考场。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加快自己的做题速度。
“小姐。”谢云景人高腿长，两三步便追上了柳衣衣，走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侧面投来的灼人日光。
“没问题吧？”柳衣衣走到先前说好的那颗大榕树下，这才仰头去看谢云景。虽然大多都是方学士课上讲的知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谢云景点点头，便立在一侧不说话了。
柳衣衣撇撇嘴，忽觉没趣，一撩裙摆不管不顾地坐下了。
“小姐。”谢云景皱眉。
柳衣衣还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依旧记得西市街边，小乞丐跪地求饶，那双精致秀美的鞋子碾上乞丐脏兮兮的手，末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唤来小厮，用蚕丝织成的手帕为自己擦鞋。
他收回思绪，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小姐累了，坐这里吧。”
柳衣衣抬头看他。秋日阳光透过榕树绿荫，忽明忽暗。他修长的身影立在斑驳绿荫下，脊背挺直，长身玉立，阳光零零散散洒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光晕，柔和了他周身的冰冷，使少年的眉眼都鲜活起来。黑色外袍下是月白色的锦衣，更衬得少年光风霁月，加之垂眸时眼尾那若隐若现的一点红，活像只山中狐狸修成的精怪。
柳衣衣收回视线，也不跟他客气，挪了挪屁股坐上了少年黑色的外袍。
真要说，这衣服还是她买的呢。
两刻钟很快过去，不知那里传来的撞钟声，那些考生便鱼贯而出，挽着同伴，或兴奋或沮丧。
柳衣衣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柳含霜。她一袭白色石榴裙，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行走间微风拂过，裙摆飘起，整个人散发出淡淡寒气，宛若月宫仙子。
“阿姐，这里！”她朝柳含霜挥挥手，柳含霜眼底含上一抹笑意，朝她走来。
走至一半，半路蹿出来一个蓝衣少年，红着脸支支吾吾拦住她的去路。那蓝衣少年挡住了柳衣衣的视线，她歪了歪身子正要去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瞧这是谁，还真来参加擢考了。”
柳衣衣额角一跳，颇为无语的看过去，来人果然是沈清霜。
这大小姐，还真是处处跟她杠上了。
她眉一挑，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临安哼笑一声道：“真以为听了几节方学士的课便能通过擢考了？等五日后玄雾山大比，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不待柳衣衣开口，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柳衣衣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沈青若果然在那里，瞬间了然。
临安今天只罕见的刻薄几句，果然是沈青若在前面等着。非擢选考生不得入太学处，家中定时嘱咐她们姐妹二人相互照料。
那边沈青若对上柳衣衣的视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看到沈清霜走近，也不再停留，转身率先离去。
临安转身瞪了柳衣衣一眼，咬咬牙提裙去追。
柳衣衣翻了个白眼，实在摸不透这临安县主的心思。
“小姐。”身侧落下一道散漫的少年声音。
原是辛澈出来了。
柳衣衣这才想起柳含霜，又转身去看。那边柳含霜刚刚拒绝了那蓝衣少年，飘飘然向榕树这边走来。
近了，眼底含了一抹歉意的笑：“抱歉，阿姐来晚了。”
柳衣衣跑出大榕树笼罩的绿荫，去牵柳含霜的手：“阿姐，我们去吃饭吧，我饿啦。”
考了一上午，她确实快要饿坏了。
下午没有考试，大家三五成群的结伴在太学处里四处打转参观，或是宅在自己的房间复习。
柳衣衣拿着本医术来到了柳含霜的房间。
“阿姐，我听说进了天机内门，学生们可以靠自己的兴趣选择老师。阿姐，你要做医修吗？”柳衣衣躺在柳含霜的腿上看着那本医术，冷不丁开口问。
柳含霜将她调皮贴在面颊的发丝别在而后，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叮当：“不做医修。”
“那做什么？”柳衣衣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在她看来，柳含霜对医术这么感兴趣，到时一定是朝着医修努力才对。如今这般回答，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柳含霜淡淡道：“符术师。”
“符术师？”
不怪柳衣衣大惊小怪，而是柳含霜平时真没表现出哪里对符术感兴趣。
柳衣衣点头：“符术师好，符术师好。”在她看来，只要是阿姐自己的选择，那便都是好的。
只是……
“为什么是符术师呢？阿姐明明这么喜欢医术。”她问。圆圆的杏眼泛着好奇的光，像个无知孩童摸索世界。
柳含霜眼中一瞬划过一丝哀伤，又转瞬即逝，只留下没头没尾的一句：“有时候医修救不了我想救的人。”
医修都救不了的人，还有谁能救呢？柳衣衣好奇，看柳含霜的神色明显不想多说，也便不再问，又老老实实地躺回柳含霜腿上去看医书。
明日上午考的便是医术，她对医术一知半解，还需多加复习才行。
太学处的五日时光一晃而逝，除了最后一场的算术柳衣衣费了些心思，其他倒是游刃有余。
谢云景又是跟在她身后交了卷，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考场，柳含霜和辛澈已经在树下等着了.
柳衣衣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人。两人虽站在一处，但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足能占下三人不止。柳含霜一个人的时候习惯冷着张脸，周身气温都低下去，辛澈也一副恹恹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怎么看，也都不像一对恋人。
难道这一世没了她做恶人，两人反而进展缓慢？
柳衣衣在心中细细思索，冷不丁被人拦腰往后一拽，下一秒人便倒在了少年宽阔的怀里，少年身上独有的冷香铺天盖地，萦绕在鼻尖，柳衣衣被熏得红了半张脸，反应慢半拍的仰头看去。
从这个视线只能看到少年冷白的下巴，他嗓音清冽，养好的嗓子如打磨圆润的上好玉石，干净又清润，此刻她被摁在怀里，能感受到少年开口时胸腔的微微震颤：“小姐，走路要专心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要不是他拉着，她此刻应当就被眼前一脸歉意的少年人撞飞了。
“这位姑娘，真真对不住，我家中祖母还在外面等着，我一时着急，没看清人。”
“没事没事，左右都没受伤，既然你家人还在等你，你快去吧。”
柳衣衣自己也没看路，此刻被眼前人一番道歉说的脸更热了。方才脸上的红云一路飞至耳根。
那少年匆忙道谢跑走了。谢云景松开她，走在外侧，替她挡着路上乱跑的考生。
柳衣衣扶了扶方才拉扯中松动的发簪，声若蚊蝇：“刚才，谢谢啊。”
“嗯？”
柳衣衣以为他没听清，鼓起勇气大声道：“我说，谢谢你！”
周遭静了一瞬，有人转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柳衣衣刚刚褪下的红云腾地又爬上耳根。
耳边似传来一声笑：“我本就是小姐的侍卫，这都是我应做的，小姐何需道谢？”
他也会笑么？
柳衣衣抬头看去，谢云景又恢复如初，那张精致俊俏的脸，每一处细节都是精雕细琢打造的，如月下的那把未出鞘的玄铁剑，张扬锋利的刃上覆着一层寒霜，让人却步又诱人上前。
指尖忽地触上一抹微凉，谢云景将她发间那支歪了的发簪扶正，柳衣衣悻悻收回手，视线触及看向这边的柳含霜和辛澈二人，下巴一抬，又恢复往日神气：“走吧，阿姐他们在等着了。”
谢云景收回手，那只触碰过她温热指尖的手笼在袖子里，指尖捻了捻，想起自己刚才的说辞讥嘲一笑。
哪家的侍卫，会离小姐这样近呢？会胆大到将小姐搂在怀里。
分明是他心思阴暗，图谋不轨。
小姐却如此单纯，他漏洞百出的说辞，她却轻易信了。
前方那道榴红色身影鲜艳，在阳光下蹦蹦跳跳，如雪原烈火般灼目。
他收回视线迈开步子跟上去，鸦羽在眼下投下一道暧昧阴影。
柳含霜和辛澈都目睹了刚才一幕，此刻柳衣衣跳着跑来，柳含霜一把拉过她问：“没撞着吧？”
柳衣衣摇头：“我好得很。咱们走吧，爹娘应该在外面等着了。”
辛澈神色阴郁地看了一眼慢了一步的谢云景。
回到房间，府中小厮果然将行李都帮他们收拾好了，连谢云景和辛澈的也都被送上了马车。
触及二人疑惑的视线，那名小厮笑着开口：“夫人念着二位公子擢考完身体疲惫，便叫小的们将公子们的行礼也一同收拾了。快些走吧，小姐她们应当在等着了。”
谢云景颔首，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多谢。”
窗外那道榴红色身影明媚如夏日烈阳，辛澈垂下眼睑，自虐般的摁上冷白腕间那道暗红的疤。（考试前辛澈想要靠近衣衣，衣衣怕他，不小心用鞭子打伤的）
柳衣衣牵着柳含霜，整个人像个小炮弹冲出大门，扬声喊：“爹爹，阿娘，小梨！”
杨昭华：“慢点，慢点。”
柳正清上前：“怎么样，没被人欺负吧？”
柳衣衣挺了挺胸膛：“有我在，谁敢欺负我和阿姐。”
杨昭华拉过她，用帕子仔细拭去额头的汗珠，嗔怪道：“怎么这样急，爹娘就在这等着，又不会跑了。”
柳衣衣拉过柳含霜，打了个哈欠：“我和阿姐都累了。”
杨昭华这才看向柳含霜，柳含霜语气淡淡喊了一声：“母亲。”
杨昭华淡淡“嗯”了一声：“既然都累了，那边回家歇息吧。晚上的庆功宴取消，五日后你们从玄雾山回来再摆，可好？”
柳衣衣囫囵点头：“都好，都好。”
那少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门口贴的告示你们没看吗？”
她手一扬：“喏，前面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考场张贴榜，放下行李之后就可以来看考场了。”
柳衣衣沉默，她还真没注意。
她又问：“那行李放在何处呢？”
那少女嘴角抽了抽，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么多人，连个看告示的人也没有吗？”
她又伸手一指：“右边，那边贴着各考生的房间和路线图，你们可以去那看。”
柳衣衣笑眯眯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她拉着柳含霜去看房间，找到房间后又想起刚才榜前拥挤的人群，皱了皱眉。
辛澈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我去看。”
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外走。
柳含霜也去了隔壁收拾自己的床铺，顿时，房间里只剩下柳衣衣和谢云景。
柳衣衣看着谢云景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下，她仰头：“你怎么还不走？”
谢云景：“帮你铺床。”
柳衣衣：“……”
她又不是没手。
要他铺什么床。
她站起身赶人：“我自己会铺，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谢云景：“……”
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金尊玉贵长大的千金小姐，会铺床？
说出去谁都不信吧。
不过他也乐得少了一事，转身出去。
“等等。”柳衣衣叫住他。
他转身，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果然还是需要他的照顾啊，小姐。
“把你的东西带走，还有辛澈的。”她手指向旁边的一堆东西。
“给我的？”谢云景有些惊讶。
“不然呢？”柳衣衣反问他，“温习的课本，解饿的糕饼，复习的笔墨，换洗的衣物，你为自己准备了？”
谢云景沉默。
还真没有。
“你不会打算一连五日都穿这件衣裳吧？”
“……”谢云景再次沉默。
他自然带了换洗衣物，还是进府后柳衣衣给他买的那一件。
可这种私事他怎好跟他一个姑娘家细谈。她倒好，倒是一点不知羞。
还给辛澈备下了。
他有些懊恼地别过眼，不去看灯火下她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拿走吧，辛澈的那份也别忘了。”
辛澈辛澈，她对别人的侍卫倒也如此上心。
她又在桌前坐下了，慢悠悠吃着带来的糕饼，床榻上还空无一物，堆放在一起的行李也没收拾。
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谢云景有些怀疑她根本不会铺床，他有些犹豫着想要开口，想起她的脾气又闭嘴了。
一直到晚饭时柳衣衣才见到辛澈。
他衣服被挤得皱巴巴，神色恹恹：“小姐和谢云景都在七场，含霜小姐五场，我十场。”
柳衣衣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吃饭。
辛澈这才注意到桌前三人。
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衣柜在角落立着。此刻那张床上摆了四份饭菜，谢云景旁边那份还未被动过，显然是留给他的。
辛澈站着没动，神色有些奇怪。
他一个侍卫，如何配跟小姐一同吃饭。
他又瞥了眼谢云景，后者正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那份饭。
平时也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不守规矩的人。
“愣着干什么？再不坐下饭都要凉了。”柳衣衣催促。
辛澈张了张嘴，半晌哑着嗓子挤出来一句：“我……可以与小姐一起吃饭？”
柳衣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这屋子除了这儿还有能吃饭的地儿吗？”
辛澈：“……”
好像确实没有。
他走到桌前，老实的端起那碗饭扒了起来。
柳衣衣吃饱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趁着几人都在，开口道：“刚才我隔着拱门朝考场那边看了一眼，出来右拐有个大榕树，每场考完我们就在那儿会合，怎么样？”
柳含霜抬头：“你刚才出去了？”
柳衣衣点头：“随便转了转。”
柳含霜皱眉：“下次出门还是叫上我一起，这里人多，地形又绕，免得迷了路。”
柳衣衣撒娇：“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柳含霜坚定道：“安全起见，做什么你都叫上人一起。就这五日，别出什么岔子。”
柳衣衣妥协：“我都听阿姐的。”
吃完饭几人先后回去，辛澈留在房间看着桌子沉默。
原来这是他的房间。
第二天柳含霜一早便敲开柳衣衣的房门，喊她起床。
柳衣衣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阿姐？”
“洗漱好了吃饭，吃完我们就出发去考场。”柳含霜将带的早饭放在桌上。
柳衣衣揉着眼睛慢吞吞去洗漱。
待她收拾完毕，谢云景和辛澈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四人一同出发去了考场。
上午的考试很简单，都是些方学士在课堂上讲过的名家轶事，当日也叫他们一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对柳衣衣来说并不难。
她检查了一遍，并无错处，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去看前方那道劲瘦的背影。
来相府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这些日子，柳衣衣将他养的很好。初时那个瘦弱单薄的少年如抽条的枝桠茁壮成长，长高了，背影也宽阔不少，不再是那个营养不良从斗兽场爬出的小奴隶，经过刘管家的培养，倒真有些贵公子的气质了。
谢云景感受到身后有道明晃晃的视线，他沉下心，不为所动，专心去看手中的答卷。这些日子，他白天上课，晚上练剑之外还要抽空去看方学士讲过的课业，就是为了此次擢考能顺利通过。
小姐似乎对此次擢考志在必得，他总要陪在小姐身边才对。
“咳咳。”堂上的监考瞥了柳衣衣一眼，“离考试结束还有两刻钟，大家仔细检查手中的试卷，如若没问题可先行交卷。”
此话一出，堂下弟子无不在心中轻笑，这试卷说难不难，但也绝算不上简单，谁能这么快做完。
正这样想着，余光中一道榴红色裙摆飘过，那扎着双髻，头别一朵石榴花的少女步履轻快地上前，将手中答卷往监考案几上一放便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紧接着，一玄衣少年也紧随其后交了答卷，跟在她身后出了考场。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加快自己的做题速度。
“小姐。”谢云景人高腿长，两三步便追上了柳衣衣，走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侧面投来的灼人日光。
“没问题吧？”柳衣衣走到先前说好的那颗大榕树下，这才仰头去看谢云景。虽然大多都是方学士课上讲的知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谢云景点点头，便立在一侧不说话了。
柳衣衣撇撇嘴，忽觉没趣，一撩裙摆不管不顾地坐下了。
“小姐。”谢云景皱眉。
柳衣衣还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依旧记得西市街边，小乞丐跪地求饶，那双精致秀美的鞋子碾上乞丐脏兮兮的手，末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唤来小厮，用蚕丝织成的手帕为自己擦鞋。
他收回思绪，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小姐累了，坐这里吧。”
柳衣衣抬头看他。秋日阳光透过榕树绿荫，忽明忽暗。他修长的身影立在斑驳绿荫下，脊背挺直，长身玉立，阳光零零散散洒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光晕，柔和了他周身的冰冷，使少年的眉眼都鲜活起来。黑色外袍下是月白色的锦衣，更衬得少年光风霁月，加之垂眸时眼尾那若隐若现的一点红，活像只山中狐狸修成的精怪。
柳衣衣收回视线，也不跟他客气，挪了挪屁股坐上了少年黑色的外袍。
真要说，这衣服还是她买的呢。
两刻钟很快过去，不知那里传来的撞钟声，那些考生便鱼贯而出，挽着同伴，或兴奋或沮丧。
柳衣衣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柳含霜。她一袭白色石榴裙，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行走间微风拂过，裙摆飘起，整个人散发出淡淡寒气，宛若月宫仙子。
“阿姐，这里！”她朝柳含霜挥挥手，柳含霜眼底含上一抹笑意，朝她走来。
走至一半，半路蹿出来一个蓝衣少年，红着脸支支吾吾拦住她的去路。那蓝衣少年挡住了柳衣衣的视线，她歪了歪身子正要去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瞧这是谁，还真来参加擢考了。”
柳衣衣额角一跳，颇为无语的看过去，来人果然是沈清霜。
这大小姐，还真是处处跟她杠上了。
她眉一挑，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临安哼笑一声道：“真以为听了几节方学士的课便能通过擢考了？等五日后玄雾山大比，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不待柳衣衣开口，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柳衣衣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沈青若果然在那里，瞬间了然。
临安今天只罕见的刻薄几句，果然是沈青若在前面等着。非擢选考生不得入太学处，家中定时嘱咐她们姐妹二人相互照料。
那边沈青若对上柳衣衣的视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看到沈清霜走近，也不再停留，转身率先离去。
临安转身瞪了柳衣衣一眼，咬咬牙提裙去追。
柳衣衣翻了个白眼，实在摸不透这临安县主的心思。
“小姐。”身侧落下一道散漫的少年声音。
原是辛澈出来了。
柳衣衣这才想起柳含霜，又转身去看。那边柳含霜刚刚拒绝了那蓝衣少年，飘飘然向榕树这边走来。
近了，眼底含了一抹歉意的笑：“抱歉，阿姐来晚了。”
柳衣衣跑出大榕树笼罩的绿荫，去牵柳含霜的手：“阿姐，我们去吃饭吧，我饿啦。”
考了一上午，她确实快要饿坏了。
下午没有考试，大家三五成群的结伴在太学处里四处打转参观，或是宅在自己的房间复习。
柳衣衣拿着本医术来到了柳含霜的房间。
“阿姐，我听说进了天机内门，学生们可以靠自己的兴趣选择老师。阿姐，你要做医修吗？”柳衣衣躺在柳含霜的腿上看着那本医术，冷不丁开口问。
柳含霜将她调皮贴在面颊的发丝别在而后，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叮当：“不做医修。”
“那做什么？”柳衣衣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在她看来，柳含霜对医术这么感兴趣，到时一定是朝着医修努力才对。如今这般回答，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柳含霜淡淡道：“符术师。”
“符术师？”
不怪柳衣衣大惊小怪，而是柳含霜平时真没表现出哪里对符术感兴趣。
柳衣衣点头：“符术师好，符术师好。”在她看来，只要是阿姐自己的选择，那便都是好的。
只是……
“为什么是符术师呢？阿姐明明这么喜欢医术。”她问。圆圆的杏眼泛着好奇的光，像个无知孩童摸索世界。
柳含霜眼中一瞬划过一丝哀伤，又转瞬即逝，只留下没头没尾的一句：“有时候医修救不了我想救的人。”
医修都救不了的人，还有谁能救呢？柳衣衣好奇，看柳含霜的神色明显不想多说，也便不再问，又老老实实地躺回柳含霜腿上去看医书。
明日上午考的便是医术，她对医术一知半解，还需多加复习才行。
太学处的五日时光一晃而逝，除了最后一场的算术柳衣衣费了些心思，其他倒是游刃有余。
谢云景又是跟在她身后交了卷，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考场，柳含霜和辛澈已经在树下等着了.
柳衣衣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人。两人虽站在一处，但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足能占下三人不止。柳含霜一个人的时候习惯冷着张脸，周身气温都低下去，辛澈也一副恹恹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怎么看，也都不像一对恋人。
难道这一世没了她做恶人，两人反而进展缓慢？
柳衣衣在心中细细思索，冷不丁被人拦腰往后一拽，下一秒人便倒在了少年宽阔的怀里，少年身上独有的冷香铺天盖地，萦绕在鼻尖，柳衣衣被熏得红了半张脸，反应慢半拍的仰头看去。
从这个视线只能看到少年冷白的下巴，他嗓音清冽，养好的嗓子如打磨圆润的上好玉石，干净又清润，此刻她被摁在怀里，能感受到少年开口时胸腔的微微震颤：“小姐，走路要专心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要不是他拉着，她此刻应当就被眼前一脸歉意的少年人撞飞了。
“这位姑娘，真真对不住，我家中祖母还在外面等着，我一时着急，没看清人。”
“没事没事，左右都没受伤，既然你家人还在等你，你快去吧。”
柳衣衣自己也没看路，此刻被眼前人一番道歉说的脸更热了。方才脸上的红云一路飞至耳根。
那少年匆忙道谢跑走了。谢云景松开她，走在外侧，替她挡着路上乱跑的考生。
柳衣衣扶了扶方才拉扯中松动的发簪，声若蚊蝇：“刚才，谢谢啊。”
“嗯？”
柳衣衣以为他没听清，鼓起勇气大声道：“我说，谢谢你！”
周遭静了一瞬，有人转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柳衣衣刚刚褪下的红云腾地又爬上耳根。
耳边似传来一声笑：“我本就是小姐的侍卫，这都是我应做的，小姐何需道谢？”
他也会笑么？
柳衣衣抬头看去，谢云景又恢复如初，那张精致俊俏的脸，每一处细节都是精雕细琢打造的，如月下的那把未出鞘的玄铁剑，张扬锋利的刃上覆着一层寒霜，让人却步又诱人上前。
指尖忽地触上一抹微凉，谢云景将她发间那支歪了的发簪扶正，柳衣衣悻悻收回手，视线触及看向这边的柳含霜和辛澈二人，下巴一抬，又恢复往日神气：“走吧，阿姐他们在等着了。”
谢云景收回手，那只触碰过她温热指尖的手笼在袖子里，指尖捻了捻，想起自己刚才的说辞讥嘲一笑。
哪家的侍卫，会离小姐这样近呢？会胆大到将小姐搂在怀里。
分明是他心思阴暗，图谋不轨。
小姐却如此单纯，他漏洞百出的说辞，她却轻易信了。
前方那道榴红色身影鲜艳，在阳光下蹦蹦跳跳，如雪原烈火般灼目。
他收回视线迈开步子跟上去，鸦羽在眼下投下一道暧昧阴影。
柳含霜和辛澈都目睹了刚才一幕，此刻柳衣衣跳着跑来，柳含霜一把拉过她问：“没撞着吧？”
柳衣衣摇头：“我好得很。咱们走吧，爹娘应该在外面等着了。”
辛澈神色阴郁地看了一眼慢了一步的谢云景。
回到房间，府中小厮果然将行李都帮他们收拾好了，连谢云景和辛澈的也都被送上了马车。
触及二人疑惑的视线，那名小厮笑着开口：“夫人念着二位公子擢考完身体疲惫，便叫小的们将公子们的行礼也一同收拾了。快些走吧，小姐她们应当在等着了。”
谢云景颔首，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多谢。”
窗外那道榴红色身影明媚如夏日烈阳，辛澈垂下眼睑，自虐般的摁上冷白腕间那道暗红的疤。（考试前辛澈想要靠近衣衣，衣衣怕他，不小心用鞭子打伤的）
柳衣衣牵着柳含霜，整个人像个小炮弹冲出大门，扬声喊：“爹爹，阿娘，小梨！”
杨昭华：“慢点，慢点。”
柳正清上前：“怎么样，没被人欺负吧？”
柳衣衣挺了挺胸膛：“有我在，谁敢欺负我和阿姐。”
杨昭华拉过她，用帕子仔细拭去额头的汗珠，嗔怪道：“怎么这样急，爹娘就在这等着，又不会跑了。”
柳衣衣拉过柳含霜，打了个哈欠：“我和阿姐都累了。”
杨昭华这才看向柳含霜，柳含霜语气淡淡喊了一声：“母亲。”
杨昭华淡淡“嗯”了一声：“既然都累了，那边回家歇息吧。晚上的庆功宴取消，五日后你们从玄雾山回来再摆，可好？”
柳衣衣囫囵点头：“都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