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心 3
透过妆台前的窗棂往外望去，恰能看到内院墙角的忍冬开得旺盛，你还带着几分困意，便只是随意取来匣中玉钗揽起长发，披拂一件单衣就走上廊庭。
初夏的黎晨依旧带着些许春日的清寒，风拂草木间，仿若也将你心中此前的种种忧虑暂且吹去。
行至廊角，眼前便是那如花瀑般的忍冬丛，微然清香，沁人心脾。
许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你迷迷糊糊间在这花香氛围中依靠栏椅而眠。睡意渐浓，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婉转鸟鸣与花草婆娑之声。
恍惚间，你觉察到似有人入了内院，那人轻声缓步行至你的身侧，熟悉的气息令你略微紧张的心神又渐渐放松下来。
伴随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朱栾花香的靠近，你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略显模糊的人影，轻轻呼唤出声：
“傅融……”
几乎是下一刻，你晃悠着的身子已被他轻轻拖住，耳边传来他温润轻缓的声音：
“这么早便在这吹风，你是很喜欢生病吗？”
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了正身子，看着眼前的傅融说到：
“生病了就不用烦心公务，还有甜甜的蜜水喝，有何不好。”
只见他轻轻朝你翻了个白眼，你也便玩笑着靠近他的身侧，贴近他的肩头闻了闻，笑着说到：
“是朱栾花的味道，淡淡的香氛……嗯，还有些苦涩。”
说话间你抬起头看向傅融，或许是靠得太近，你几乎可以听到他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他习惯性地回避着你的眼神，微微侧过发红的面庞，躲开你直勾勾看向他的目光，缓缓说到：
“院子里种的朱栾树开花了，难免沾上一些味道。”
看着他越发绯红的双颊，你也便不再为难，只微笑着站起身来，倚靠着廊柱问到：
“这么早便来上任，是绣衣楼有什么急务吗。”
只见傅融从前襟抽出一封密函，清了清嗓说到：
“一大早送来的，是长安的蜂使急送的密报。”
你接过密报，思忖着会有何事，揭开信函翻阅片刻，不禁眉头紧蹙起来。
“怎么了？”
傅融也站起身来，接过你手中信件阅读起来，不等他读完，你已然往内室走去，急匆匆对他说到：
“让府役准备行李，今日我们便启程去长安。”
你匆匆间备好行装、束发更衣，不久时便听到门外傅融渐近的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他同样匆忙的声音：
“前往长安的官道最近都不太平，此行恐怕要走水路，我已经安排鸢部的人前去周旋安排。阿蝉已先我们一步前往长安刺探情报，到时候自会与我们汇合。”
说话间，你已然揭开寝室帷幔走到殿前，傅融抬眼见是你，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你疑惑般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一身湖色素面广袖交领襦裙，腰间一条鹅黄缠花宽带，衣带上佩着的是你平日随身的玉玦丝带。
你抬眼见他站在门栏处却迟迟不动，便径自走向书房寻找东西，一边翻找一边解释到：
“长安此行需保密，路上你我以入京探亲的兄妹为名，更便于掩人耳目。”
说话间你已然将行李收拾妥当，交到了傅融手中，说到：
“你先将行李送出去，我交代完楼内事务便来。”
只见他如梦初醒般怔了怔身子，拿着包袱刚要转身，却被你匆忙叫住。
你坐下在桌前，端起一杯茶，双眼试探般看向傅融问到：
“走水路不会有太多的麻烦，对吗？”
这个有些莫名的问题恍惚间让屋内气氛跌倒了冰点，傅融眼神中微微的波动也被你敏锐地捕捉到。
“不会有麻烦，一切都会妥当。”
你不再多言，将茶杯放下，也算是默许了他的行程计划。
傅融默然向前靠近你的身侧，缓缓屈身蹲下在你面前，握住你的双手，带着他那有些苦涩的笑意对你说到：
“放心，有我和你一起，便不会有事。”
你看着眼前的他，不自觉间已然轻轻俯入他的怀抱。
合上眼，你满心混乱，自顾自默默想着，只要如此片刻就好，只是片刻便好，就算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亲近与信任，也好……
“嗯，我信你。”
听到你略显低沉的回答，傅融似乎察觉到你的低落，心照不宣般也抬起手温柔地拥住了你。
可惜这温存如此短暂，短暂的来不及破碎，便匆匆然默契着告别。
片刻之后，你们都不约而同地与彼此分离，默契着，一言不发地离开。
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你不敢多想，不敢想过去，不敢想未来，不敢想猜忌，也不敢想信任……
再次在王府后门见到彼此时，你们都默契着忘掉刚才的亲近，装作无事发生。
傅融伸手扶你坐上马车，悄声叮嘱到：
“已经安排好了安全的渡口和船只，今日启程，先渡船再行路，不出七日便能到达长安。”
你点了点头，坐进车内不再多言。
马车颠簸不久便已到了渡口，渡口只有一艘乌篷小舟，船头隐蔽处有浅浅的鸢记。
你随傅融走近渡口，见船尾还站着一位老者，警惕般握住腰间藏着的匕首，侧身看向傅融，却听傅融轻声说到：
“时间紧迫，已来不及调配绣衣楼的船，这是附近渔户的船只，这是船的主人，来收拾篷室而已。”
听完傅融的解释，你方才缓缓放松，赶车的府役替你们将行李收拾妥当，老翁交代完船只的事宜，笑着对你们说到：
“你们这是要上长安去探亲啊，哎，放心罢，如今水路行船平缓，你们夫妻二人也能少费些心。”
听得此言，你和傅融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却并没有纠正老翁的误会。
暮色渐浓，小船缓缓驶离码头，你看着岸边越来越远的车马，轻声问到：
“我们是在何处靠岸。”
船尾传来傅融的声音：
“汴州。”
“汴州？为何不去洛阳呢？”
你自言自语着反问到。
傅融从船尾缓步走到船头，说到：
“洛阳董卓耳目太多，不如在汴州停泊安稳。”
你并未多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恍惚间，你只觉困意袭来，傅融见你有困顿之态，便说到：
“你进篷内休息吧，外边有我看着，放心。”见傅融替你掀起布帘，你也便不再强撑，径自进入船舱小憩。
半梦半醒间，觉察到他为你添了暖被，你几乎是习惯性的叫了他的名字，在得到那个令你安心的回应后，方才渐渐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头尚且有些晕眩，你有些浑浑噩噩地撑起身来，待双眼适应了黑暗，方才看清篷内陈设。
船舱还算宽敞，内部陈设早被傅融收拾得仅仅有条，而他却并不在舱内。
听到船舱内有动静，傅融也便靠近过来，试探着问到：
“睡醒了？”
你轻轻应声后，他方才掀起布帘看向你。
透过他掀起的布帘一角，你方才看清外面的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不等你再次开口，傅融已然递上了盛水的囊袋。你接过水囊饮完水，继续问到：
“我睡了多久了，一路上可还好？”
傅融一边将食盒中所带的干粮取出，一边说到：
“一路都安稳，你不过也就睡了三个时辰而已。”
你思忖着行程，默默拿起傅融递过来的食物，迟疑着说到：
“又是竹筒饭吗？”
“竹筒饭不好吗？这次是用粟米制的。”
你熟练的掰开竹筒，拾起一团粟米吃了起来。
“嗯……这样做出来的粟米柔软了许多哎，嚼起来甜甜的。”
看你吃的高兴，傅融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见他轻轻将篷船的布帘掀起绑好，对你说到：
“要到船头来吗，在里面待太久会憋闷的。”
说话间傅融已然向你伸出手来，你笑着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起身走向船头。
“哇，”牵着傅融的手走到船头，你方才看清四周的清秀夜色：“真美……许久不见如此清夜明月之景了。”
傅融并没有松开你的手，而是浅笑着回头对你说：
“这个时节水路开阔平缓，两岸也还是春色正浓，的确是难得的美景。”
夜色朦胧，两岸春树临水而照，皑皑月色为你们的衣衫镀上一层月银色的光影，傅融的面庞一半映着月光一半却渐隐在夜色的阴影里。
你看着他那清俊面容，自言自语般轻声吟诵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话音未落，些许绯红显露在傅融面色之上，见他如此紧张着脸红，你也大起胆子来，更近一步靠近在他身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到：
“嗯？你这是明白这诗的意思还是不明白呢？”
似乎是被你看得太过紧张，傅融微微侧过视线躲避你的目光，努力平静着语气答到：
“我是寒门小户，哪懂什么毛诗楚韵。”
“你都知道这诗歌的出处了，还装什么村夫俗子呢。”
你扭过头佯装置气，松开牵住他的手，向前走去，不料却被傅融一把揽住腰，手也被他再次紧紧握住。
“我……我是说，”
傅融涨红着脸，有些磕绊着继续说到：
“我是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调笑我。”
见他这般模样，你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他说到：
“这哪是调笑呢，不过是赞你容颜如月而已。”
不想傅融忽然再次握紧你的手，将你往自己身侧又拉近了一些，一脸认真地说到：
“我不像月亮……你是……”
你一时之间并未听懂他话中所说为何，有些疑惑着看向他。
此时此刻，你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够轻易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朱栾花香，兴许他也察觉到与你的距离太过亲近，默默松开牵住你的手，迟疑着退后一步，佯装咳嗽般扬手遮在嘴边，掩盖着他脸上还未退却的微红。
你们间的距离就这样肆意贴近又默默分离，微微低眉间，你心中竟有了那么一丝的落寞与愤懑，落寞这瞬时消散的暧昧总是难以尽兴，愤懑这颗本属于自己的心却偏偏喂他失了分寸。
骤然的沉默被行船的水声一点点淹没，你径自坐下在船舷一侧。
寂寞无言，轻舟泛水，仿佛他与你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点到即止的亲密情愫，习惯了这每一次清醒克制的四目相对。
纷繁混乱着的思绪沿着你与他过往的种种，一寸一寸攀附上你的心，你的猜忌，你的疑问，你的信与不信……你不知该如何安放这段扭捏又无羁的情愫，不知如何不乱方寸间去看透他对你的真心与私心。
或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你并未察觉到傅融是何时悄然坐在你的身侧。
只在不觉之间，那人怀抱的微暖已然贴近了你的后背。
又是那阵熟悉的、令人眷恋的朱栾花的香气——轻柔，苦涩，却也令我安心。
还是那么温柔的触碰，是独属于他的、那般隐忍着的亲近，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他轻轻揽住，倚靠在他的颈窝。
你那烦乱的心再次平静安和下来，身子不由得微微蜷缩贴近他的怀抱。
更贴近一些吧，更亲密一些吧，你心想着。如果可以让这样温柔的依偎再长久一点就好了，久到能被世人称为永恒，久到让月亮也忘掉你们，留你们一直温存在这个夜晚，这叶扁舟……就够了……
你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夜色，耳边传来傅融轻轻的问询：
“今日在码头……为什么不反驳。”
你有些疑惑着抬起头看向他，傅融见你不明白，浅笑着抚住你的面庞，耐心解释到：
“今日那老伯将我们错认成了夫妻，为什么不反驳。”
你偷笑间再次怀抱住傅融的手臂，倚靠在他的肩头回答到：
“不是每个误会都要解开的，我不希望……不希望去解释这个误会。”
傅融不再说话，你看不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到他贴近你的怀抱默然间又紧了紧。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再次开口说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王府，离开广陵，离开如今的所有，一起去到世外天地，做一对……”
话到此处，傅融顿了顿，深思片刻后继续说到：
“做一对平民夫妻，你会愿意吗。”
听完傅融的话，你只觉眼眶温热，心中万语千言，你却不敢多想。
你多怕……多怕脱口而出那些真心的言语，多怕那些言语变成幻梦。
若你不是广陵亲王，不必事事牵念广陵、牵念绣衣楼，那么傅融想要的那个答案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可这些都只是你的无端幻想，是无数因果之外的一场空梦。像是徐庶前辈所说的那般，这天下棋局已然开启，所有人都是以身入局，以命为注。想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护住自己，护住傅融，便绝不能放弃这博弈。
努力克制住心绪，你几乎脱口而出着说到：
“天下未平，四海不安，我做不到那样想，”
说话间你坐正了身子，却偏偏不敢正视他眼睛，继续强装镇定地说到：
“战火屠戮，百姓不得安生，何来世外天地，我们……我是说，你我又如何能够……”
不等你说完，那张熟悉的脸已然贴近到你的面前。
傅融的吻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覆在你的唇上——柔软，温热。
暧昧的气息被一点点从他的唇齿传递到我的身体中，传递到我的心脏。
眼眶中的泪水还是没能忍住，沿着脸颊边缘缓缓流淌了下来，你感受到他的吻离开了你的唇，额头却与你紧紧相贴在一起，伴随那温暖气息而来的是他一贯的柔和嗓音：
“你回答我什么都不重要，我能明白你的心，就好了，我能说出我的心，就够了。”
说完，傅融温柔着将你拦腰抱起，会心的笑容代替了你那还未干涸的眼泪，你跟从心意，顺势揽住他的脖颈，靠近他的面庞，在他微微开合的嘴角印下轻巧暧昧的一吻。这一吻是如此轻盈，如蜻蜓点水般勾动着彼此的情愫。
不等傅融反应过来，你随即已将绯红了的脸庞埋进他的颈窝，任由突如其来的泪水浸染他的衣襟。
傅融察觉到你默默间的泪水，回应般温柔蹭着你的耳缘，你也随着江上夜风一同埋没进他的怀抱，在他裸露的脖颈处留下淡淡的红痕。
傅融并未像往常般躲避，只浅笑着任由你胡闹，抱着你慢慢走进舱篷之内……
一夜春风料峭，波澜柔情间，你想或许泪水永远比言语诚实，它们只是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人总是只记得它们带来的悲伤，却忽略了那泪水之下沉默的誓言与永恒的真诚。
春水和缓，一夜无梦，两岸空余草木风声，唯有江心一叶小舟之上偶尔传来柔柔呢喃暧语。
初夏的黎晨依旧带着些许春日的清寒，风拂草木间，仿若也将你心中此前的种种忧虑暂且吹去。
行至廊角，眼前便是那如花瀑般的忍冬丛，微然清香，沁人心脾。
许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你迷迷糊糊间在这花香氛围中依靠栏椅而眠。睡意渐浓，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婉转鸟鸣与花草婆娑之声。
恍惚间，你觉察到似有人入了内院，那人轻声缓步行至你的身侧，熟悉的气息令你略微紧张的心神又渐渐放松下来。
伴随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朱栾花香的靠近，你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略显模糊的人影，轻轻呼唤出声：
“傅融……”
几乎是下一刻，你晃悠着的身子已被他轻轻拖住，耳边传来他温润轻缓的声音：
“这么早便在这吹风，你是很喜欢生病吗？”
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了正身子，看着眼前的傅融说到：
“生病了就不用烦心公务，还有甜甜的蜜水喝，有何不好。”
只见他轻轻朝你翻了个白眼，你也便玩笑着靠近他的身侧，贴近他的肩头闻了闻，笑着说到：
“是朱栾花的味道，淡淡的香氛……嗯，还有些苦涩。”
说话间你抬起头看向傅融，或许是靠得太近，你几乎可以听到他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他习惯性地回避着你的眼神，微微侧过发红的面庞，躲开你直勾勾看向他的目光，缓缓说到：
“院子里种的朱栾树开花了，难免沾上一些味道。”
看着他越发绯红的双颊，你也便不再为难，只微笑着站起身来，倚靠着廊柱问到：
“这么早便来上任，是绣衣楼有什么急务吗。”
只见傅融从前襟抽出一封密函，清了清嗓说到：
“一大早送来的，是长安的蜂使急送的密报。”
你接过密报，思忖着会有何事，揭开信函翻阅片刻，不禁眉头紧蹙起来。
“怎么了？”
傅融也站起身来，接过你手中信件阅读起来，不等他读完，你已然往内室走去，急匆匆对他说到：
“让府役准备行李，今日我们便启程去长安。”
你匆匆间备好行装、束发更衣，不久时便听到门外傅融渐近的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他同样匆忙的声音：
“前往长安的官道最近都不太平，此行恐怕要走水路，我已经安排鸢部的人前去周旋安排。阿蝉已先我们一步前往长安刺探情报，到时候自会与我们汇合。”
说话间，你已然揭开寝室帷幔走到殿前，傅融抬眼见是你，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你疑惑般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一身湖色素面广袖交领襦裙，腰间一条鹅黄缠花宽带，衣带上佩着的是你平日随身的玉玦丝带。
你抬眼见他站在门栏处却迟迟不动，便径自走向书房寻找东西，一边翻找一边解释到：
“长安此行需保密，路上你我以入京探亲的兄妹为名，更便于掩人耳目。”
说话间你已然将行李收拾妥当，交到了傅融手中，说到：
“你先将行李送出去，我交代完楼内事务便来。”
只见他如梦初醒般怔了怔身子，拿着包袱刚要转身，却被你匆忙叫住。
你坐下在桌前，端起一杯茶，双眼试探般看向傅融问到：
“走水路不会有太多的麻烦，对吗？”
这个有些莫名的问题恍惚间让屋内气氛跌倒了冰点，傅融眼神中微微的波动也被你敏锐地捕捉到。
“不会有麻烦，一切都会妥当。”
你不再多言，将茶杯放下，也算是默许了他的行程计划。
傅融默然向前靠近你的身侧，缓缓屈身蹲下在你面前，握住你的双手，带着他那有些苦涩的笑意对你说到：
“放心，有我和你一起，便不会有事。”
你看着眼前的他，不自觉间已然轻轻俯入他的怀抱。
合上眼，你满心混乱，自顾自默默想着，只要如此片刻就好，只是片刻便好，就算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亲近与信任，也好……
“嗯，我信你。”
听到你略显低沉的回答，傅融似乎察觉到你的低落，心照不宣般也抬起手温柔地拥住了你。
可惜这温存如此短暂，短暂的来不及破碎，便匆匆然默契着告别。
片刻之后，你们都不约而同地与彼此分离，默契着，一言不发地离开。
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你不敢多想，不敢想过去，不敢想未来，不敢想猜忌，也不敢想信任……
再次在王府后门见到彼此时，你们都默契着忘掉刚才的亲近，装作无事发生。
傅融伸手扶你坐上马车，悄声叮嘱到：
“已经安排好了安全的渡口和船只，今日启程，先渡船再行路，不出七日便能到达长安。”
你点了点头，坐进车内不再多言。
马车颠簸不久便已到了渡口，渡口只有一艘乌篷小舟，船头隐蔽处有浅浅的鸢记。
你随傅融走近渡口，见船尾还站着一位老者，警惕般握住腰间藏着的匕首，侧身看向傅融，却听傅融轻声说到：
“时间紧迫，已来不及调配绣衣楼的船，这是附近渔户的船只，这是船的主人，来收拾篷室而已。”
听完傅融的解释，你方才缓缓放松，赶车的府役替你们将行李收拾妥当，老翁交代完船只的事宜，笑着对你们说到：
“你们这是要上长安去探亲啊，哎，放心罢，如今水路行船平缓，你们夫妻二人也能少费些心。”
听得此言，你和傅融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却并没有纠正老翁的误会。
暮色渐浓，小船缓缓驶离码头，你看着岸边越来越远的车马，轻声问到：
“我们是在何处靠岸。”
船尾传来傅融的声音：
“汴州。”
“汴州？为何不去洛阳呢？”
你自言自语着反问到。
傅融从船尾缓步走到船头，说到：
“洛阳董卓耳目太多，不如在汴州停泊安稳。”
你并未多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恍惚间，你只觉困意袭来，傅融见你有困顿之态，便说到：
“你进篷内休息吧，外边有我看着，放心。”见傅融替你掀起布帘，你也便不再强撑，径自进入船舱小憩。
半梦半醒间，觉察到他为你添了暖被，你几乎是习惯性的叫了他的名字，在得到那个令你安心的回应后，方才渐渐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头尚且有些晕眩，你有些浑浑噩噩地撑起身来，待双眼适应了黑暗，方才看清篷内陈设。
船舱还算宽敞，内部陈设早被傅融收拾得仅仅有条，而他却并不在舱内。
听到船舱内有动静，傅融也便靠近过来，试探着问到：
“睡醒了？”
你轻轻应声后，他方才掀起布帘看向你。
透过他掀起的布帘一角，你方才看清外面的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不等你再次开口，傅融已然递上了盛水的囊袋。你接过水囊饮完水，继续问到：
“我睡了多久了，一路上可还好？”
傅融一边将食盒中所带的干粮取出，一边说到：
“一路都安稳，你不过也就睡了三个时辰而已。”
你思忖着行程，默默拿起傅融递过来的食物，迟疑着说到：
“又是竹筒饭吗？”
“竹筒饭不好吗？这次是用粟米制的。”
你熟练的掰开竹筒，拾起一团粟米吃了起来。
“嗯……这样做出来的粟米柔软了许多哎，嚼起来甜甜的。”
看你吃的高兴，傅融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见他轻轻将篷船的布帘掀起绑好，对你说到：
“要到船头来吗，在里面待太久会憋闷的。”
说话间傅融已然向你伸出手来，你笑着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起身走向船头。
“哇，”牵着傅融的手走到船头，你方才看清四周的清秀夜色：“真美……许久不见如此清夜明月之景了。”
傅融并没有松开你的手，而是浅笑着回头对你说：
“这个时节水路开阔平缓，两岸也还是春色正浓，的确是难得的美景。”
夜色朦胧，两岸春树临水而照，皑皑月色为你们的衣衫镀上一层月银色的光影，傅融的面庞一半映着月光一半却渐隐在夜色的阴影里。
你看着他那清俊面容，自言自语般轻声吟诵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话音未落，些许绯红显露在傅融面色之上，见他如此紧张着脸红，你也大起胆子来，更近一步靠近在他身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到：
“嗯？你这是明白这诗的意思还是不明白呢？”
似乎是被你看得太过紧张，傅融微微侧过视线躲避你的目光，努力平静着语气答到：
“我是寒门小户，哪懂什么毛诗楚韵。”
“你都知道这诗歌的出处了，还装什么村夫俗子呢。”
你扭过头佯装置气，松开牵住他的手，向前走去，不料却被傅融一把揽住腰，手也被他再次紧紧握住。
“我……我是说，”
傅融涨红着脸，有些磕绊着继续说到：
“我是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调笑我。”
见他这般模样，你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他说到：
“这哪是调笑呢，不过是赞你容颜如月而已。”
不想傅融忽然再次握紧你的手，将你往自己身侧又拉近了一些，一脸认真地说到：
“我不像月亮……你是……”
你一时之间并未听懂他话中所说为何，有些疑惑着看向他。
此时此刻，你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够轻易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朱栾花香，兴许他也察觉到与你的距离太过亲近，默默松开牵住你的手，迟疑着退后一步，佯装咳嗽般扬手遮在嘴边，掩盖着他脸上还未退却的微红。
你们间的距离就这样肆意贴近又默默分离，微微低眉间，你心中竟有了那么一丝的落寞与愤懑，落寞这瞬时消散的暧昧总是难以尽兴，愤懑这颗本属于自己的心却偏偏喂他失了分寸。
骤然的沉默被行船的水声一点点淹没，你径自坐下在船舷一侧。
寂寞无言，轻舟泛水，仿佛他与你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点到即止的亲密情愫，习惯了这每一次清醒克制的四目相对。
纷繁混乱着的思绪沿着你与他过往的种种，一寸一寸攀附上你的心，你的猜忌，你的疑问，你的信与不信……你不知该如何安放这段扭捏又无羁的情愫，不知如何不乱方寸间去看透他对你的真心与私心。
或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你并未察觉到傅融是何时悄然坐在你的身侧。
只在不觉之间，那人怀抱的微暖已然贴近了你的后背。
又是那阵熟悉的、令人眷恋的朱栾花的香气——轻柔，苦涩，却也令我安心。
还是那么温柔的触碰，是独属于他的、那般隐忍着的亲近，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他轻轻揽住，倚靠在他的颈窝。
你那烦乱的心再次平静安和下来，身子不由得微微蜷缩贴近他的怀抱。
更贴近一些吧，更亲密一些吧，你心想着。如果可以让这样温柔的依偎再长久一点就好了，久到能被世人称为永恒，久到让月亮也忘掉你们，留你们一直温存在这个夜晚，这叶扁舟……就够了……
你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夜色，耳边传来傅融轻轻的问询：
“今日在码头……为什么不反驳。”
你有些疑惑着抬起头看向他，傅融见你不明白，浅笑着抚住你的面庞，耐心解释到：
“今日那老伯将我们错认成了夫妻，为什么不反驳。”
你偷笑间再次怀抱住傅融的手臂，倚靠在他的肩头回答到：
“不是每个误会都要解开的，我不希望……不希望去解释这个误会。”
傅融不再说话，你看不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到他贴近你的怀抱默然间又紧了紧。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再次开口说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王府，离开广陵，离开如今的所有，一起去到世外天地，做一对……”
话到此处，傅融顿了顿，深思片刻后继续说到：
“做一对平民夫妻，你会愿意吗。”
听完傅融的话，你只觉眼眶温热，心中万语千言，你却不敢多想。
你多怕……多怕脱口而出那些真心的言语，多怕那些言语变成幻梦。
若你不是广陵亲王，不必事事牵念广陵、牵念绣衣楼，那么傅融想要的那个答案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可这些都只是你的无端幻想，是无数因果之外的一场空梦。像是徐庶前辈所说的那般，这天下棋局已然开启，所有人都是以身入局，以命为注。想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护住自己，护住傅融，便绝不能放弃这博弈。
努力克制住心绪，你几乎脱口而出着说到：
“天下未平，四海不安，我做不到那样想，”
说话间你坐正了身子，却偏偏不敢正视他眼睛，继续强装镇定地说到：
“战火屠戮，百姓不得安生，何来世外天地，我们……我是说，你我又如何能够……”
不等你说完，那张熟悉的脸已然贴近到你的面前。
傅融的吻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覆在你的唇上——柔软，温热。
暧昧的气息被一点点从他的唇齿传递到我的身体中，传递到我的心脏。
眼眶中的泪水还是没能忍住，沿着脸颊边缘缓缓流淌了下来，你感受到他的吻离开了你的唇，额头却与你紧紧相贴在一起，伴随那温暖气息而来的是他一贯的柔和嗓音：
“你回答我什么都不重要，我能明白你的心，就好了，我能说出我的心，就够了。”
说完，傅融温柔着将你拦腰抱起，会心的笑容代替了你那还未干涸的眼泪，你跟从心意，顺势揽住他的脖颈，靠近他的面庞，在他微微开合的嘴角印下轻巧暧昧的一吻。这一吻是如此轻盈，如蜻蜓点水般勾动着彼此的情愫。
不等傅融反应过来，你随即已将绯红了的脸庞埋进他的颈窝，任由突如其来的泪水浸染他的衣襟。
傅融察觉到你默默间的泪水，回应般温柔蹭着你的耳缘，你也随着江上夜风一同埋没进他的怀抱，在他裸露的脖颈处留下淡淡的红痕。
傅融并未像往常般躲避，只浅笑着任由你胡闹，抱着你慢慢走进舱篷之内……
一夜春风料峭，波澜柔情间，你想或许泪水永远比言语诚实，它们只是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人总是只记得它们带来的悲伤，却忽略了那泪水之下沉默的誓言与永恒的真诚。
春水和缓，一夜无梦，两岸空余草木风声，唯有江心一叶小舟之上偶尔传来柔柔呢喃暧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