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的队伍已经到了吃完上顿没下顿的地步,走到马嵬驿时,内部早已怨声载道,百姓更是有的掉队,有的逃跑,还有的干脆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大军前进的步伐不得已再一次停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玄宗委实感到累了,更要命的是,他至今都不明白,这场叛乱究竟因何而起,更想不明白作为当朝天子的自己,为何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仍然浑然不知。

    岂是不知?

    只是固执地不肯相信,最终害人、害己、害江山!

    是自己真的不能明察秋毫了,还是敌人太狡猾?这个问题成了困扰唐玄宗的致命一问,他一时不得而知,但当真觉得自己老了……

    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早在长安之时就想除去杨国忠这个祸害,只可惜杨国忠权势滔天,陈玄礼一连试了无数次,计划了无数次都不得成功。杨国忠又是个敏锐奸诈的人,想他当初因为哥舒翰的一封密信,便将一代名将逼上绝路,就是最好的佐证。故而陈玄礼不敢接二连三做得太明显。

    就这样,这件事情也便被搁置下来,哪知最终还成了安禄山叛变的噱头。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杨国忠最大的靠山唐玄宗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身边的禁军又大都听从陈玄礼的调遣,他很敏锐地感觉到,除去杨国忠的时机到了。

    于是几日前,陈玄礼通过东宫宦官李辅国向太子李亨传递了一封信,心中清晰地表明了自己要诛杀杨国忠的决心,特来请问太子的立场。先前李亨去见陈玄礼,便是因为这封信。

    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太子李亨到底还是个怯懦怕事之人,况且早年李林甫的屡次陷害已经使他成了惊弓之鸟,每次遇到事情,下意识地就会休妻避祸。一直以来他都尽可能不给自己找麻烦,以至于知道他这种性格的杨国忠也开始并且多次排挤、打击他。

    论仇恨,李亨比任何人都更想要除掉杨国忠,但到底不知道杨国忠的气焰升腾到了何种地步,亦不知杀掉这个宠臣会不会惹怒唐玄宗,进而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是以他一直不敢明确答复。

    他去见陈玄礼,自然也是对陈玄礼的计划不置可否,只是用沉默回应。可陈玄礼是个聪明人,沉默,也是一种表态。他知道李亨已经默许,沉默大抵是他为迷茫的未来多做一份担保而已——这样万一事情败露,李亨还可以再次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队伍正巧在马嵬驿停下,这件事便顺理成章被提上了日程。杨国忠当然不知道,李亨的态度已然成了他的一道催命符,不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事要成,现下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巧得很,这个理由很快便被人找到了……

    在此次逃跑的队伍中,有二十多名吐蕃的使臣,唐朝考虑到吐蕃实力强横,故而这次出逃一直竭力相护,没有让他们死于乱军之中。此次随众入川,吐蕃使者同样免不了饿得饥肠辘辘的局面,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杨国忠,要他为他们的吃喝想办法。

    可是眼下连皇帝都吃不饱,又上哪里去给这些食量惊人的异族人找吃食呢。这成了杨国忠的一块心病。

    ……

    这天,杨国忠刚刚睡醒,他打着呵欠,想要走出营帐透一透风。可就在他睡眼惺忪推开帐子的刹那间,又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外力猛然推回了帐内。

    “何人……”

    他莫名其妙被人袭击,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直挺挺砸在了帐中的桌案上。桌案被压个粉碎,他疼得龇牙咧嘴,不由恼羞成怒,正想要质问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闯进营帐的士兵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一句“何人放肆”只说出来前两个字,尾音便被胸前的剧痛湮没。杨国忠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小溪般从胸腔里流出,渐渐染红了衣袍。他到死都不能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些无名小卒的手里。而士兵杀他的理由是:杨国忠与吐蕃士兵密谋,蓄意谋反!

    很快,为了斩草除根,李亨和陈玄礼、李辅国等人又杀了杨国忠的儿子杨暄、杨贵妃的姐姐秦国夫人、韩国夫人等人。

    御史大夫魏方听见动静,赶快站出来朝着涌上前来的将士大喝:“汝曹何敢害丞相!”可杀红了眼的士兵们怎么可能被魏方的几句轻薄言语阻拦住,同样不等魏方反应,早有士兵拉弓射箭,将魏方射成了刺猬。

    韦见素也听到驿站外吵吵嚷嚷,却不知六军哗变,便出来想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然而没有人听他说话,更没有人管他是谁,同样抓过他来就是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幸好,有人认得韦见素,知他并非同杨国忠一伙,赶忙大声制止道:“勿伤韦相公!”韦见素这才在混乱中捡回一条性命。

    哗变最终惊动了唐玄宗,在陈玄礼的带领下,乱军以诛杀奸相之名,将唐玄宗围在了驿站门口。为了稳定军心——毕竟去往蜀川路途遥远,没有这些士兵保护是万万不能的——唐玄宗明知这是造反,却还要装作赞许的样子。他夸奖众将士杀贼有功,同时恳求:杨国忠既已受诛,还是尽快退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做到这种地步,陈玄礼不可能再妥协半分。更何况,杨国忠能做到这个地位,全都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唐玄宗枕边的女人。陈玄礼表面上说得恭敬,但字字句句都在逼迫唐玄宗,逼他忍痛割爱,处死杨贵妃……

    结局自然如众人所愿,年事已高又身处窘境的唐玄宗耐不住这些人的软硬并施,最终选择了妥协,缢死了贵妃杨玉环。

    这一场哗变让唐玄宗受了不小的内伤,他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王思礼又从潼关匆匆赶到,玄宗这时才知道哥舒翰在潼关之战中被俘。他手下几乎无人可用,郭子仪李光弼又远在河朔,眼下只好任命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向东进发征讨叛军……

    冷月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情,唯有思家心切掺不得半分虚假,这天,趁苏文远空闲,她突然说她要走。

    “走?”

    “是,走!”

    苏文远本来在院中翻着药材,听见声音竟像遭了一个霹雳,不仅手中的药材撒了一地,回身时还将最上层了簸箩碰翻在地。

    冷月看到苏文远的表情陡然失落,心中居然莫名地狠抽了一下,但是没有办法,她是军人,只要天下不得太平,她总要冲在第一线的。

    “……能不走吗?”苏文远仿佛挣扎了好久,最终半是询问半是恳求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开口时,冷月能听出他声音都打着战。

    “为什么?”冷月见他这样,一时也软了心肠,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会是真的。苏文远现下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孙芳洲追自己时的样子——心思不浅,又不便明言。冷月又不是傻子,亦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能感到这一个月来苏文远与自己距离的变化——只是孙芳洲眼下下落不明,又或者……尸骨未寒——她又怎么能动旁的心思?

    她也不会动旁的心思!

    问这样三个字,分明是明知故问。

    “因为……你的伤……恢复的时间不够……”苏文远灵机搬出来这样一条理由。冷月听了在心底苦笑——果然他会说这个——她看着苏文远,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慌乱、期盼与恳求。

    冷月的心没来由地疼着,仍然朝着苏文远含泪一笑:“必须走!”

    她以为他会恼怒、会沉郁、会哭泣,然而都没有,他抿住了嘴唇,只是沉默。冷月刹那间有了强烈的负罪感,想要解释着什么却开不了口。她知道,苏文远的心被伤到了,“无可奈何”不是理由,再是无意,却总抵消不了那一抹痛楚。

    然而,苏文远却突然抬起了头:“我……能同你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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